君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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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缘 / 作者：昕夕与共
第十五章
  九重帷幔一重重卷起又一重重放下。
  有那么一瞬间武帝愣了刹那。
  内殿里面悄无声息，只有一束如豆的灯光安静的散着柔和的光辉，不亮，却足以让人看清殿内的景况。
  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在各处的各种时令花卉。
  它们白天会被搬到外殿沐浴阳光，晚上则安放在殿里。
  刚开始的时候是宫中的一位花匠与众位内侍在一边做这些工作，青年是不赞同他这么做的。
  不过后来青年实在是忍不住也参与了布置还不亦乐乎的和那位花匠一起谈论种花的心得。
  这令宸殿的内侍们的日子很难过，那位花匠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他得随时忍受武帝似乎要将他凌迟活剥般莫名嫉妒的目光。
  殿内弥漫着馥郁的清香。
  青年就安睡在床上，呼吸声轻不可闻。
  没有去细想为何青年今夜反常的没有等他反而先睡了，武帝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松口。
  这是关乎人生大事的关键时刻，武帝不打算开这个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先例。
  他宠爱青年到屡屡为他打破宫中的惯例他没有后悔也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之处。他甚至心里想着是会纵容青年的，只可惜到如今青年也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让武帝彰显他对青年的这一份纵容之心。
  但是，不管是显而易见的恩宠还是存乎于心还没有机会表示的纵容，存在并落实的前提是青年就待在他身边。
  否则谈何宠爱？
  又谈何纵容？
  武帝既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考虑着，自然便将最近的别扭状况归结为青年的错误。
  反正他是不会错的。只有有了这个认知他才能理直气壮的继续“留”着青年。
  昏暗的烛光照映下青年的睡颜甜美而柔和，纤尘不染。
  武帝伸手轻轻抚摸着青年温润的面容，脸上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一刻，什么天下，什么朝廷，什么权势，什么斗争……都退逝了……只剩下满满的怜惜与柔情。
  青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略带腥味的气息。
  是从武帝将手触碰到他脸上后升起的异样难受的感觉。
  这种现象……是毒！
  毒？
  青年遽然睁眼，倏然伸出左手抓住武帝缓缓摩挲着的左手，右手很快的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武帝有那么一瞬间的紧绷，随即放松了自己任由青年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青年的脸色颇为厉然，很严肃的样子。
  武帝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也真的在笑。
  是只有在面对青年时才有的笑容——毫无防备，发自内心，带着脉脉温情和丝丝暖意。
楔子：神医
  他是一个大夫。 
  一个只有弱冠之龄的大夫。
  一个虽只有弱冠之龄却医术精湛到连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御医都自叹弗如赞不绝口的大夫。
  他有一个外号——因为他悬壶济世，救了无数在垂死边缘挣扎的病人也免了无数家庭痛失亲人的苦痛，却从不收取任何回报，所以世人送了他一个如今家喻户晓名动天下的尊称——圣手神医。
  因为这个耀眼的光环，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似乎无所不能医的大夫是一个身体比一般人还不如的盲人。
  也因此，他只有一样不医——眼盲。
  这是世人心照不宣的认知。
  如果谁家有人不幸患了眼盲，在群医束手万般无奈时找上他来苦苦哀求威逼利诱，他也是半点不为所动，回答永远只有那温润的却让伤者家属透心凉的三个字：“我不会。”
  从无例外。
  自是无人敢将他怎样的。
  他是神医，肩上担着无数患者的性命。试问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对他痛下杀手呢？如果他敢做，那他就等着那些受过神医恩惠的人与还来不及接受神医恩惠的人的报复吧！
  熟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的不行来暗的总可以了吧！偏偏人家神医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一手银针刺穴之术使得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他又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暗器之流更是难近其身。非是他不惧暗器，而是他身后总有一个人，一个沉默寡言却功夫一流的人。据说他曾是赫赫有名的大盗，得神医救上一命又受他感化后洗心革面自愿留在他身边保护他报恩的人。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神医却只留了他一人，只因他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话说神医不医眼疾是世人心照不宣的认知，大家也都是接受了的。如果说谁家真患上了这病，那他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可是现在却有人像打破这个已被世人认可的认知，且此人还是放眼天下最是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人物——当今天子九五至尊。
  什么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呢？
  有人说是小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人的花招层出不穷他们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迟早教你着道，小人的可怕之处可见一斑；有人说是君子。所谓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私心的报复方式往往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绝对的谦谦君子所为，叫你有冤无处述有苦无处说。所以说得罪了君子那是自讨苦吃活该报应；有人说是大夫，谁人没个受伤患病的呢？得罪了大夫，保有一天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除非你和你的亲友永远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不过很明显的，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哪怕这个人是天之骄子天下共主。这样看来，大夫也是不能得罪的；还有人说是君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动辄处以极刑抄家灭族，万事随心而已。可怕之处，可比阎王。拥有生杀大权的阎王君主，自然也是最不能得罪的。
  由此可见，小人君子，大夫天子都是最不能得罪的。那么，如果是小人得罪了君子，君王惹火了大夫。君子冒犯了小人，大夫触怒了天子呢？
  君王是小人，大夫是君子。君王让大夫为他的同胞姐姐——他唯一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医治眼疾。
  大夫说不会。
  于是君王化身小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大夫化身君子，充分发挥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美好品质与之相抵抗。
  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可是现在并没有什么渔翁存在。又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可是这也不是什么两只老虎在争斗，因为力量对比是悬殊的。
  所以到如今，双方也只有对峙着僵持不下了。
第一章
  又是一年桃花红。
  手下人终于汇来了君王千盼万盼的情报。原来所谓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圣手神医是江南首富肖信失踪多年的次子。
  年轻的君王执着手中的密奏沉默良久，嘴角噙上一抹称得上是小人得志的阴鸷冷笑，心情实在是好到不能再好。
  想想和那人僵持着也有一年了。那人自以为是独身一人无牵无挂视死如归，因而对他的各种手段无动于衷，根本就是笃定了他不敢将他怎样。偏偏他确实不将敢他怎样。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如果单单只是这些，君王倒不见得会有多气愤。可是那人就是不消停得寸进尺，竟还敢要求出宫为人治病。那人倒是会以死相逼。
  可是他是吃素的么？
  年轻的君王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既然他敢以死相胁，他就不能反击么？
  反正天底下病人多的是，他们拖着不死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找他治病，他倒是不介意帮他们一把让他们苦痛全消早登极乐。想他堂堂天子一国之君权势滔天，放眼天下有谁敢与他叫嚣对峙，违逆君令？
  敢于挑战君王权威的人，只看君王心情如何，给他个什么死法了。偏偏的就有了那么一个例外。可是就算是例外，他也该适可而止吧！那个人却好像不知道似的。
  武帝觉得自己能忍他到现在，不得不说是他运气太好。
  “若不是为了玲，”君王暗忖，面上是一抹阴鸷玩味的冷笑，“你就等着朕秋后算账吧!"
  多年以后，武帝回想起那时的情行都不由得感慨。曾几何时，面对那人的狼狈与坚持，他也气急败坏过呢。
  或许那时，就隐隐有了预感。白绫或鸩酒，就地正法或秋后问斩，他那时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武帝细细回忆，脑袋却像是一团浆糊，什么头绪也没有。想到不知魂归何处的那人，武帝不由苦笑，涩然。
  那人住的小楼前，有一片桃林。说是桃林，也不过只有零星的几十棵桃树。
  又是一年桃花红。花开正艳，落英缤纷。配上那人温润明媚的容颜，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可惜，那样一个明润如玉的青年，竟是瞎子。
  武帝为自己一瞬间冒出的这些想法儿哑然失笑。
  想到那个一直以来为自己在激烈而残酷的皇位竞争中出谋划策聪明剔透八面玲珑的同胞姐姐正忍受无边黑暗的折磨，武帝就对那人恨得牙痒痒。
  说什么不会，不过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