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苏薇顺着那力量，像被吐出的一串气泡，缓缓的在水中上升，而靳昀，沉沉的下坠，两人相距越来越远、
    苏薇看到靳昀闭上了眼睛，原本苍白光洁的脸上生出了鱼鳞一样的鳞片，那些鳞片迅速的泛滥开，长满了整个脸，最后只剩下没有被覆盖的眼睛还可以看出是靳昀，他头仰向后，一个优雅的回转，苏薇看到了靳昀的下半身，竟然不是腿，而是鳞光闪闪的一条鱼尾，让她惊奇之余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的看着靳昀化成一尾银白色的鱼游向潭水更深处。
    苏薇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息。
    等她吃力的划到岸边，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软绵绵的岸上，再回头看那片潭水，在水波漾开的地方晕开一丝鲜红，渐渐的，整个水面都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苏薇看的惊讶，身子像是被吹进了许多氢气，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
    苏薇像局外人一样一幕幕的回忆着过去。
    童年时的靳昀和夏寒，一个是自己的晴空，一个是自己的雷雨，小小的夏寒倔强的对自己纠缠不休，那时的恼怒，而今化作心头一丝柔情，一汪甜蜜；
    她虚浮在客厅的半空，目睹着小小的苏薇被父亲一巴掌甩在桌角，额头的鲜血汩汩而流，那个愤怒的男人竟然穿越自己而过，扬长而去，第一次，她不再因为这些回忆而感觉难受，童年时父母破碎的婚姻，像是一个噩梦，现在终于可以摆脱了；
    苏薇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像是一股气流融入微风中，一一俯视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原来那些关于亡灵的传说都是真的。
    小时候，外公曾说：人死后的第一天，要把生前走过的路都重来一遍，要把自己印在路面的脚印一个一个拾回来，当所有的脚印都收回来了，在这个世界也就了无牵挂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可以进入下一个轮回了。
    苏薇突然不想死了，她不要忘记夏寒，她从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是甜是酸是苦，都是她的爱情，都是她弥足珍贵的宝藏。
    苏薇觉得，跟夏寒相识到相爱相守，长长的十余年，仿佛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喜怒哀乐，用尽了一生的情，似乎生命就此结束也了无遗憾了。
    “薇薇，假若我死了，我希望好好活着。”
    月色下的洢水中，夏寒抱着苏薇，目光中尽是诚恳：“这是我们的约定，不管如何，都不要先我一步离开。”
    泉峰观上，巍巍天风迎面而来，夏寒将那枚玉如来放在苏薇手中，对她说：“如果你担心拿走了我的护身符，会置我于险境，那你就陪我一辈子好了。你才是我的上帝我的佛祖。”
    冬日的暖阳中，夏寒伏在苏薇肚子上，仔细的辨别孩子在羊水里划动的声音，他仰起脸，阳光灿烂的洒在夏寒的脸上，夏寒笑着说：“我估计这是个男孩，你看这动静大的，一听就很皮。以后你再欺负我，压迫我，就有人帮我鸣冤申诉了，看我们两个斗你一个。”
    苏薇轻拍夏寒的脸颊，作势要打他，下手是却变成了深情的抚摸：“儿子是母亲前世的情人，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帮你呢？”
    夏寒泄气的仰躺在地毯上，虚虚的说：“那还是帮理不帮亲好了！”
    苏薇留恋的望着夏寒，那张永远也看不够的脸，那双永远也走不出的手，给她圈出了一个世外桃源，许了她一生的幸福。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苏薇挣扎着，她不想像气球一样越飞越高，她想要重回地面，回到有夏寒在的地方。
    “薇薇，求你醒来，求求你了。”夏寒双手紧扣住苏薇渐渐冰凉的手，心揪成一团。
    苏薇长而柔顺的睫毛轻颤，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夏寒擦去苏薇眼角滚落的泪，不能自已的晃着她的双肩：“看看我，看看我啊！”
    可苏薇睁不开眼睛，她像一缕青烟，气若游丝，风一吹，便无迹可寻，她心中有一些明白，却不能对夏寒的呼唤做出任何反应。
    “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忍心！”
    夏寒真想把这具微凉的躯体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可苏薇此刻，浑身上下贴满了检测仪的探头。
    心电图极不规律的跳跃着，那锯齿状的曲线，主宰了夏寒心搏的节律，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被那滴滴作响的仪器控制着，牵扯着。
    血压图上的波幅越来越低，这一切都昭示着一个生命正在悄悄流逝。
    “哇！”
    医生倒提着皱巴巴的新生儿两条黏糊糊的腿，使劲拍了拍，小家伙哇的一声，响亮的向世人昭告着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难道老天只让他拥有一个，或者是苏薇，或者是他们的孩子，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是，苏薇，却是绝无仅有的。
    “我宁愿你活下来，不要孩子也可以！”夏寒几乎是咆哮的冲昏迷中的苏薇吼道。
    “不。”苏薇从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个声音，瞬间便被小家伙嘹亮且不休不止的哭声盖过了，但夏寒听到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夏寒将耳朵贴到苏薇唇边，几乎是乞求。
    “孩….孩……子…”苏薇勉强重复，睫毛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似乎马上她便可以睁开眼睛看看那个顽强呱呱大哭的新生命了。
    夏寒跑过去将刚刚结扎完脐带，还来不及穿戴的小家伙随便一裹便抱到苏薇枕边。
    “你睁开眼睛看看，他就在你旁边，你看看。”
    小家伙在娘胎里的一脸乳白色的羊水还来不及擦去，一张小脸皱的像块抹布，樱红的小嘴大张，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大哭不止，看的夏寒心头微酸，忍不住要落泪。
    “薇薇，你看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连妈妈的面都没见上一眼，你就要离开他吗？你舍得等他长大，只能抱着相片回忆母亲的样子吗？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你不能这么狠心！”
    夏寒早已是泪流满面，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苏薇离开的，他要留下她，他要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夏寒的命，是用靳昀的命换来的，他们一定要幸福，不能让靳昀白白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不能让江澜肚子里的孩子白白的成了孤儿，他不要，他不许！
    苏薇神色淡漠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她循着声音微微侧过头，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外界似乎水汽氤氲，烟雾朦胧。
    夏寒将孩子凑到苏薇脸旁，让小家伙湿滑的小脸跟母亲贴在一起。
    “不…要………哭…不要……哭…”苏薇喃喃，她没有更多力气伸出手，只能轻轻的用脸蹭着孩子哭得通红滚烫的脸。
    都说孩子是心头的肉啊，如果可以，她宁可给他整个世界，也不要听到他一声啼哭，也不要见到他一滴眼泪，天下每一个母亲都宁可自己的孩子只有笑脸，不曾哭泣。
    “血压回升了！”护士看着检测仪惊喜的告诉夏寒：“你继续跟她说话，让她努力清醒，别让她再昏睡过去了。”
    夏寒执着苏薇的手，引着她去抚摸孩子，并且强忍住眼泪，竭力表现出初为人父的喜悦。
    “这是他的眼睛，还闭着，眉毛都没有长出来。”
    “这是他的小脸，上面长着绒绒的汗毛。”
    “这是他的小嘴，再过两年便可以叫你妈妈了。”
    “这是他的小手，紧紧的攥成拳，手指甲又薄又锐利，等你身体好了，可以亲自给他剪掉，免得他抓破了自己的皮肤。”
    ……
    手术室里的所有医生护士都被夏寒柔和的话语感动了，有人忍不住淌下泪来，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的祝福他们。
    苏薇静静的听着，流着泪，脸上带着虚弱的微笑。
    “今天是小寒，而且他是个男孩子，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就叫他苏晗。不过，不用‘涵养’的‘涵’，而用：日字旁，右边上今下口的‘晗’字，是天色微明的意思。当初你就是天色微明的时候生的，所以叫苏薇，现在，让我们的孩子取了你的义，我的音，你说好不好？”
    夏寒将苏薇的手放在孩子的胸脯上：“你感受到他的心跳了吗？医生说他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将来一定比我们都优秀。”
    苏薇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药水一滴一滴通过透明的输液管流入苏薇的血管里，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了，忙碌的手术室此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夏寒耐心的对着苏薇自言自语。
    大家都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伫立在苏薇身旁，默默的望着她。
    “你看，他哭累了，睡着了。”小家伙微吮了吮，便安静的躺在父亲的怀里。
    “薇薇，给我们一个奇迹好不好，你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