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8章


 
    
  这类事情,竟然连续发生了两次。第二次没敢告诉猪。     
  家门钥匙,我和猪各一把。     
  某个夏天,倾盆大雨,我非要拉他一起去超市买卫生纸。门撞上的瞬间,他问:你带钥匙了吗?我说:咱们去借梯子。从物业借来了摇摇欲坠的梯子, 
我把牛仔外套蒙在头上抵御横扫的雨柱,爬上二楼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再翻到位于三楼的自家窗台,扒开窗,开门,全身湿透,曲线毕露。     
  后来搬到五楼,此类事情又发生了两次。第一次,是猪姐晚上十点冒着寒风送来钥匙;第二次,是猪的高龄老妈颤巍巍地助人为乐,顺手检查了一下我们家的卫生状况,并告诫我生活要规律,不要搞到脸色不好身体虚弱。 
    
  再破的锣都有响儿,再破的脑子也有记性好的时候。   
  某天,我在家,门铃震天。楼下的邻居拿着拔河比赛般粗壮的绳子要求     
  入室,我说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我也犯不上用这么粗的绳子捆。邻居说是把自己锁在外头了,要求借用厨房阳台。我琴心剑胆,跟健壮的邻居媳妇儿一起,抓住绳子的一端,只见她那身材轻盈的老公从我家五楼的阳台纵身一跃,没了踪影—顺利空降到四楼去了。 
    
  事后,猪埋怨我虑事不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很笃定:放心,这次我记性很好。不但记得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缠了两圈,竟然还记得在咱们家冰箱和洗衣机上各缠一圈。     
  忘性也不是没有好处。     
  某次出门,忘了穿内衣,感觉竟然很舒适,从此以后,只要有外衣,基本就不穿内衣了。     
  因为常出差,我的东西忘遍世界各地:巴黎两条内裤,伦敦一件睡衣,斯里兰卡和南非各两百美金,菲律宾一个浮潜呼吸管,巴厘岛一套指甲刀眉毛镊子等修饰工具,香港一件风衣。而在从澳大利亚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想起那昂贵的、老店铺里买的巧克力全数存在悉尼酒店的冰箱里,做了下一任房客的见面礼。 
          
第22节:两两相忘(2)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没这些东西过得也挺好。于是以后每次出差,不管路途如何遥远漫长,都拎一个手提包算数,长裤两条,T恤两件,外套帽子各一,已经是全副家当。如此竟然也无甚不便,旅途竟然轻松不少。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首都机场,到了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我惊觉自己的提包不见了:护照、美金、信用卡、手机、机票、相机,全数失踪。满身冷汗地奔回进关时的安检口,发现一个制服帅哥正从我的包里拿出一包夜用卫生巾,按压检查,看是否毒品或者炸弹。想是过安检的时候,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包就忘性似乎与年龄成正比。 
  
  T,曾经与我抵死缠绵。一刀两断的时候,我每呼吸一次,都会觉得内脏生疼。我从不记录他的号码,因为笃信一定刻骨铭心。可现在,我几乎连他的脸和声音都记不清楚了。他发来短信,我问:你谁? 
    
  M,他的文字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充满张力,他像疯子一样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那时候觉得他是我一辈子都逃不开的阴影与噩梦。如今,我只依稀记得当时的震撼,却忘了因由。 
    
  L,我大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前几年再见时,他已经发胖秃顶,我想了又想,也没记起当年为什么找各种理由给他打电话,听他胡说八道到凌晨也觉得幸福。     
  C,我记得我是把他给伤了,老死不相往来,具体怎么伤的,忘了。     
  甚至是猪,我似乎也忘了他如何背叛,我又是如何歇斯底里;手上的血洒了一墙;半夜去买包烟狂抽到凌晨,虽然我讨厌烟味,被呛得涕泪横流。     
  不能再写下去了,文字似乎有恢复记忆的功能。     
  一个船员问船长:“如果我知道某样东西在哪儿,可暂时没法拿到它,算不算丢呢?”     
  船长说:不算。   
  船员:太好了。您的咖啡壶在海底。     
  忘了不是丢了,忘了是我们把某样东西沉在海底,不予打捞。     
  我知道记忆可以快进,每一次播放,都会忽略其中的某些片断,日子久了,自己竟然也恍惚了,好像那些事情真的没有发生。     
  但奇怪的是,我仍然能记起那些曾经讨厌的家伙,可见人们更容易忘记幸福而念记痛苦。而且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有“一笑泯恩仇”的心胸呢?想起这些小人,还是衷心希望他们能被“强奸一百遍啊一百遍”! 
    
  好在有人忘性比我更大。     
  水晶,我的同事,某次出门时忘了穿内裤,小风儿一吹,裙摆飘扬—有点凉,自觉像《本能》里的莎朗?斯通。     
  另有一次去北大游泳,忽见一哥们儿,很拽的样子走进来,泳帽泳镜俱齐全,身上却一丝不挂。见者均大喊:“出去!”哥们儿不解:“为啥?”几乎全泳池的人都大喊:“你忘了穿衣服!”哥们儿遂夹着尾巴逃跑了。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位哥们儿估计早已有意遗忘这件事了。可见人心不古,总能记住别人的苦。 
    
  我不准备纠正自己的忘性,我不酗酒,不抽烟,不吸毒,不滥交,所有发泄苦闷的办法都用不着,因为我善忘。这真是个惠而不费的办法,忘记日子里所有的痛苦,过得稀里糊涂也是种境界。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二章 七年之痒        
第23节:黑色幽默(1)         
  黑色幽默     
  变化以毁的速度到来。     
  刚迈入第七年就痒得难以忍受,伸手一挠,挠破了婚书。     
  梦到离婚就离了婚,是否该叫“梦想成真”?     
  圣诞节下午,阴天,我站在嘈杂的大街上对着电话里的老板说:“我现在不能去开会,我要去离婚!”     
  大约半小时后,我和猪一前一后走向廊尽头走去,如同赶赴刑场。百十来号准新人,齐刷刷地向两边分开,以晚辈对前辈的敬畏眼神目送我们远去,就差齐呼一声“节哀顺变,一路走好”。 
    
  边走边佩服民政部门的幽默感:一条走廊,以结婚办事处开头,以离婚办事处收尾,好比把产房安排在医院入口、太平间安排在出口,一段婚姻的生老病死,只需要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就可以走完。 
    
  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怎么感伤,只是感慨中带着点儿迫切。就像被利贯穿胸背,第一个感觉不是疼,是彻骨的凉,倒下之前还来得及大喊一声:     
  “好快的刀!”     
  一慈眉善目的保安站在走廊尽头离婚办事处的门口,笑容暧昧地看着我们,好像已经把这个看透世事的表情保持了一万年。     
  我俩特有礼貌地冲他回笑:“我们,想离个婚。”就跟去菜市场跟小贩说“劳驾,给我来二斤猪肉”似的,流利自然,估计俩人在瞬间都对彼此产生了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把这句话在心里演练一千遍了? 
    
  小伙子熟练地递给我们一张背面有文件的手撕纸条,上面的数字是“16”。     
  趁着等待的时间,我们清点了一下牛皮纸袋子里的各色文件,一段男女关系要想合法地走向终结,必须通过它们毫不含糊地证明: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离婚协议……    
 
  “哎,我好像忘了带两寸照片。”我像往常一样惊叫。     
  “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猪比往常更加不耐烦。     
  好在这座大楼为急于改变生活状态的忙人提供了最大方便—不管你选择结束单身,还是重归单身,只要交上二十块钱,就可以在十分钟内拿到证件上的照片。     
  走进照相室才知道,原来离婚照与结婚照共用一块大红的背景板,不同的只是前面凳子上的人数是一个还是两个。我坐下来,习惯性地对着镜头微笑。     
  “严肃点儿。”给我照相的中年男人的表情比我还肃杀。十秒钟之前,我还亲眼看他鼓励一对笑容僵硬的准新人:“近点儿,放松点儿,笑得再开一点儿。”          
 
第24节:黑色幽默(2)         
  我很配合地瞪大眼睛闭紧嘴。白光一闪,我生命中一个重要转折点的光辉形象从此诞生。     
  照相男迅速把照片传进电脑,供我在屏幕上挑选。我坚持选微笑的那张,他语重心长地说:“不行,不够严肃,你得选这张。”他指着另外一张,那上面的我一副标准的悍妇嘴脸,一脸的宁死不屈。 
  
  不容我反驳,师傅已经飞快地点击了“打印冲洗”,“听我的,离婚绝对是件大事,必须得严肃点儿!”我还能说什么呢?原来以为只有遗像这东西由不得自己做主,现在才发觉所有的倒霉事儿都由不得你做主。不过,当别人比你还起劲地演绎着你自己的悲欢离合时,除了忍俊不禁,大笑几声,还有什么更有趣的办法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