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曲的枢纽

第35章


  “若说是某个外人或者邻人爬进这巢穴里,这想法也太空泛了些,不值得认真去追究。这种情况无论就精神或实质层面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你不会在别人家的阁楼上建立一个类似个人俱乐部的空间,特别是周遭有一群好奇的家仆在盯着你看。你不可能在夜晚来去自如而不被家仆们或者别人撞见。你不可能轻易打开这家主人新换的门锁。拿丹小姐做个例子,”菲尔博士脸上浮现天真灿烂的光彩,“要知道,尽管她曾经持有一把阁楼小房间的钥匙,现在也已经不管用了。
  “接着的问题是:约翰·芳雷爵士究竟在懊恼些什么?
  “各位女士先生,想想看。
  “这位焦躁不安、为自身烦恼恍惚终日的清教徒,为何无法在家中得到慰藉?他还有别的心事吗?为什么在他的爵位继承权面临重大挑战的那一晚,他所做的只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并且提起维多利亚·戴丽?为什么他对这附近有人在四处探听‘民俗’这件事那么不安?他对丹小姐所说的神秘暗语又有什么涵义?也就是他曾经‘伤感地仰望着教堂,说他多么希望自己有立场去’。
  “去做什么呢?大声谴责教堂的不义之徒吗?为什么他有一次带着像是狗鞭的东西上阁楼,下楼时脸色发白、满身大汗,无力挥鞭处罚那个闯进阁楼禁地的家仆?
  “这案子的关键都涉及心理层面,和那些我即将谈到的具体物证同样发人深省;而我所能做的只是一点点的抽丝剥茧。”
  菲尔博士停顿下来。他面色沉重甚至带着哀伤地凝视着书桌。然后他掏出烟斗来。
  “我们来回溯一下这位女性,刚毅的女性兼完美女主人:茉莉·苏登的背景。两天前的晚上派翠克·高尔曾经提到一个事实。他似乎把你们全都吓坏了,因为他说她从来就没爱过你们所认识的那个芳雷爵士。他说她只是依恋着并且嫁给了一个她多年前认识过的那个男孩的‘幻影’。的确如此。然而接着她发现,那根本不是同一个男孩或者同一个人;她的愤怒我们恐怕永远不得而知。
  “这份迷恋的源头,即使只是一个7岁孩子脑中的迷恋,它的源头是什么呢?
  “这并不难探究。这个年龄正是外界印象透过初期的品味在心中生根的阶段。这些印象永远不会消逝,即使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我直到老死那天都会对玩棋、抽陶制长烟斗的肥胖老荷兰人的照片情有独钟,因为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的书房墙上挂张这种照片。基于同样的理由你们或许会喜欢鸭子、鬼故事或者电动机械。
  “好了,这个把童年的约翰·芳雷当成偶像的人是谁呢?谁是惟一为他辩护的人?约翰·芳雷带着谁到吉普赛营地——我说吉普赛营地是希望你们特别注意这点——带着谁进树林里去?在这个人对撒旦崇拜课题还懵懂无知,甚至还没在主日课学到这类事物的时候,他在她脑海里灌输了什么样的撒旦思想?
  “往后的几年呢?我们不知道这项趣味是如何在她脑中滋长的。只知道一点:她花了大量时间和芳雷家人周旋,也因为她对于两代杜德利爵士显然相当具有影响力,才能安排柯诺斯担任这里的管家——不是吗,柯诺斯?”
  他扫视着众人。
  从他开始说话那一刻起柯诺斯就没动弹过。他已经74岁了。他那原本充满感情的浅淡脸庞此时全然地不露痕迹。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演哑剧似的点头回应;可是始终没说话。他全身上下只有恐惧二字可以形容。
  “我们可以推断,”菲尔博士继续说,“她很早就开始从阁楼的藏书室里借书看了。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读撒旦崇拜书籍的,艾略特无法追踪,不过大概是在她结婚前几年的事。这地区曾经和她有过一段情的男人多得足够让你们大吃一惊。但是对于撒旦崇拜这件事,他们有的不懂,有的不愿意说。而这点毕竟是我们最在意的关键所在。这也是她最关切的事物,也是悲剧的根源。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神秘失踪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所谓的‘约翰·芳雷’回到他所谓的祖先的家园。茉莉·苏登顿时变了个人。她的偶像回来了。她的启蒙教师回来了。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于是就在1年多以前——准确地说,是1年又3个月——他们结了婚。
  “唉,老天,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糟的婚配吗?
  “我想很庄重地问个问题。你们知道她以为自己嫁给了谁以及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其实她嫁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可以猜到,他暗中对她怀着何等的鄙视;以及当他发现真相时对她保持的冷漠礼仪。你们也可以猜到她的感受,不得不戴上挚爱妻子的面具,内心却明白他早已看出来。他们之间始终维持着虚假的礼节,假装不知道对方已发现真相。因为,就像他知道她的底细一样,她当然也很快便察觉他并非真正的约翰·芳雷。就这样他们在秘而不宣的恨意中把持着对方的秘密。
  “为什么他不揭穿她呢?在他的清教徒心灵里头她是最该谴责的。要是他有够胆量,他会带着鞭子去找她的。非但如此,她还是个罪犯。各位,别误会我的意思。她供应的毒药比海洛因或古柯碱还要可怕。她是维多利亚·戴丽谋杀案的从犯,这他也知道。你们听过他的怨言,你们知道他的想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不干脆揭发她的行为呢?
  “因为他没有立场这么做。因为他们握有彼此的秘密。他无法确定他不是约翰·芳雷爵士;可是他害怕这是事实。他无法确定她能够证明他不是芳雷,一旦他揭发了她,她也可以反咬一口;可是他害怕这是事实。他的性格并不像丹小姐所描述的那么开朗明快。不,他不是个意识清晰的冒牌货。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多数时候他非常肯定自己是芳雷。可是以正常人的心态来看,除非他被逼到了墙角而不得不面对事实,否则他宁可不向命运做过多要求。因为他自己也有可能是个罪犯。”
  纳塔奈·巴罗跳了起来。
  “我不能再忍受,”他声音颤抖着说。“我拒绝再忍受。巡官,我郑重要求你阻止这个人发言!他没有权利评断一桩未经审判的案件。身为一个执法者,你没有权利数落我的客户。”
  “你最好坐下,巴罗先生,”艾略特轻声说。
  “可是——”
  “我说坐下,巴罗先生。”
  玛德琳问菲尔博士:
  “稍早你也提过这点,”她提醒他说。“说他为了某种罪恶感而‘苦恼’,只是他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他这种‘罪恶感’让他的清教徒身分打了折扣,也似乎贯穿了所有情节。然而,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来这跟案子有什么关联。你该怎么解释呢?”
  菲尔博士将空烟斗塞进嘴里吸着。
  “解释嘛,”他回答说,“就是扭曲的门铰链,还有门铰链所支撑的那道白色的门。这是本案的秘密所在。稍后我们会提到这部分。
  “这两个人各自抱着秘密,就像袖子里藏着匕首,在众人面前,甚至在彼此面前伪装作戏。就在他们结婚前3个月,维多利亚·戴丽这位秘密恶魔祭仪的受害者死了。可以想见当时芳雷的感受。要是我有立场去——这想法变成他心中萦绕不去的信念。只要他没有立场揭穿她,她也就安全没事。于是这一年多里她高枕无忧。
  “哪知平地一声雷,来了个爵产拥有权的申诉人。在这同时,一连串就像ABC一样浅显的现实问题向她逼近。就是:
  “她已经知道,他并非真正的爵士。
  “最后极可能证明这位申诉人是真爵士。
  “一旦这位申诉人获胜,她的丈夫将被除去爵衔。
  “倘若他没了爵衔,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她的事,而他是一定会说出来的。
  “因此他必须死。
  “各位女士先生,事情就这么简单明了。”
  肯尼·墨瑞在椅子上不安蠕动,并且拿开他用来遮脸挡光的手。
  “等等,博士。这样说来这是桩长久预谋的犯罪了?”
  “不!”菲尔博士极度恳切地回答。“不是!不是!不是!这正是我要强调的一点。它是匆匆策划并且在两天前那个晚上的关键时刻执行完成的。就像机器人偶被推下楼梯一样,只是灵机一动。
  “我来解释一下。当她初次听到有个申诉人出现的时候——我怀疑她知道的时间其实更早一些,她还不觉得有必要担心什么。她的丈夫会起而抗争的,她会督促他抗争到底;很讽刺的,为了他自己。她不但不能让她的冤家被击败,更得牢牢抓住他才行。由于现行法律规定以及法庭对于争取既有财产的申诉案不是太热中,他的胜算是很大的。再怎么说案子延宕一久她总是能有些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她有所不知的是,对手谨慎隐瞒、直到两天前的晚上才祭出的法宝,指纹记录。这可是具体的物证呢。无可辩驳的。有了这项要命的指纹记录,所有争议将在半小时以内落幕。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她知道,一旦结果确定,一旦他在内心深处确认自己不是真爵士,他是真的会老实到承认自己是冒牌爵士的。
  “当这颗手榴弹引爆,灾难也就迫在眉睫了。还记得芳雷那个晚上的情绪波动吗?如果你们精确地向我转述他的一言一行,我会说那一切包含着鲜明大胆的意味:‘好了,就测试吧。倘若我能过关,那就没事。倘若我没过关,那么至少有个报偿足以抚慰我:我将可以揭穿和我结婚的这个女人的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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