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惊吓馆

第10章


在场的所有学生异口同声地这么说着:“他冲到屋顶边缘,打算直接翻过栅栏跳下去……”
  其中一个追着十志雄的学生急忙想要拦住他,但是十志雄没有停下来,反而喊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还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他拉出栅栏外……两人拉扯了几秒钟后,便一同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大楼下是水泥铺成的道路,所以两人根本没办法得救。十志雄因为脖子和头部骨折当场死亡,一起摔下来的学生也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霸凌引起的跳楼自杀。
  恐怕是一时的冲动造成的——
  除了欺负十志雄的一行人之外,还有其他的目击者看见了事情的经过,所以事件的“真相”或许就是如此吧。
  将打算拦住自己的对方也卷进来,恐怕是被逼到绝境而自暴自弃的十志雄最后的反击,或者该说复仇吧。这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我在事情发生之初,只知道“哥哥发生意外去世了”。或许是担心年幼的弟弟会受到打击,也或者是觉得十岁的孩子没办法完全理解大人说的话,所以大人对我隐瞒了事实。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可能那么顺利就隐瞒一切。
  事情发生过后没几天,“真相”就自然地传到我耳里了。
  对我而言,那当然令人戚到震惊,但在此同时也没有任何真实感,仿佛那是发生在别的世界的事情。
  我虽然知道“自杀”这个字眼,但是无法顺利地将这个字眼的意义和现实结合在一起。对当时的我来说,我甚至以“重新启动”的游戏用语来解释哥哥的自杀。哥哥将自己重新启动了。
  然而,那是不一样的。
  游戏只要重新启动就能立刻从头开始,但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这么做的。游戏里的主角能够死而复生,但现实世界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使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但是到我能够完全理解、并接受这个事实为止,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2
  在事件发生之后,妈妈的精神陷入了疯狂状态。
  她悲叹着孩子的死去,为自己未曾察觉到他的异状而自责;她憎恨欺负孩子的学生们,责备没有发现这件事情的老师和学校。
  但是爸爸的态度和妈妈完全不同。
  他当然不可能对孩子的死去完全无动于衷,他一定也和妈妈一样为此自责不已。然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妈妈却全然相反。
  “即使发生了那种事情,十志雄还是害死了一个人。”
  我不只一次听到爸爸严肃地说道:
  “因为自己的自杀事件,而牵连到其他不应该死的人——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就算人家骂他是杀人犯也没办法,毕竟这是重罪,我们必须尽一切方法赎罪才行。”
  在这点上,爸妈的态度完全相反,那段期间,我每天晚上都能在房间内听到他们的争吵。
  妈妈太过感情用事,而爸爸却是太过压抑感情,打算以理性面对这件事情——我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哪一边的态度和意见才是正确的,然而我认为爸爸真的太冷淡了。虽然我觉得妈妈很可怜,但是又对她只要一提到十志雄便开始嚎啕大哭的模样感到十分恐惧。
  妈妈是在事件发生的半年后离开东京的——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在她离开前,家里每天都会听到“我们分手吧”、“我要离婚”等等的话。
  我决定留在爸爸身边。妈妈的身心状态不稳定是最大的理由。
  “虽然对你很抱歉,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爸爸打从心里抱歉地对我这么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在心里拚命地说服自己。
  在这之后不久,爸爸辞去了检察官的工作。
  所谓的检察官,是透过审判来追究犯罪者的“罪行”。十志雄虽然是霸凌的受害者,可是最后却成了加害者,而且还成了“杀人犯”。爸爸一定是无法背负着孩子的“罪行”继续做这样的工作吧,所以才会……
  “哥哥做的事情真的是不对的吗?”
  当爸爸退掉东京的房子搬到这里之后,我曾经这么问过他一次。
  “爸爸,哥哥做的事情……”
  “虽然令人同情,但是害人死亡是不对的。”
  爸爸眉头深锁,面容严肃地回答我。
  “真的吗?”
  我再次追问:
  “真的吗?……爸爸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啊。”
  “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检察官,而是律师了耶?”
  “不是这个问题。”
  爸爸有点生气地睁大双眼。
  “三知也,你听好了。就算有任何值得同情的理由,都不该夺走他人的生命,那可是重大的罪行,这个国家的法律就是这么严格规定的。”
  “但是,不是也有正当防卫这回事吗?”
  爸爸“喔”了一声,重新看着我。
  “如果对方先攻击我的话,为了保护自己,我可以反击吧。那么就算杀了对方,我也没有犯罪,不是吗?”
  “的确是有被视为正当防卫或是紧急避难而不被定罪的例,,但是十志雄的状况完全无法适用。”爸爸这么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哥哥一直被欺负,这不就是对方先攻击吗?这不是对方的错吗?”
  我不由自主地反驳了爸爸。
  “哥哥一定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无法忍耐,所以才会……”
  “三知也,不是这样的。”
  爸爸再次摇头。
  “你这样想是不对的,是错的。”
  即使爸爸费尽力气这么说,脸上却浮现了痛苦的神情。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突然   想到“这个国家的法律”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所谓法律,不也就只是人类自己制定出来的东西吗?
  在江户时代有所谓的“复仇法”的杀人法律,在特定情况下,武士甚至有杀人的特权。就算  不谈江户时代的事情,只要是战争,不论杀害多少敌方士兵都不会被问罪。根据时代或状况的不同,法律不也常常在变吗……在这之中,究竟有多少真实存在呢?
  我愈是深入思考,脑中的疑问愈是不断增加。
  3
  因为古屋敷先生说了“下次再来吧”,所以在那之后我便经常前往惊吓馆。
  每个星期六的英语会话课结束后,我都会特别绕远路到六花町去,有点紧张地按下门柱上的门铃。有时候可以和俊生见面,有时候则是古屋敷先生会出来告诉我:“俊生今天不太舒服。”而让我打道回府。
  到了星期天或是假日,俊生有时也会叫我过去玩。不过就算过去,也只能和他见上一、两个小时。俊生的身体似乎真的很差,体力远不如一般的小孩。古屋敷先生总是会在我们玩到一半时突然出现,询问俊生的“身体状况”。然而不论俊生怎么回答,古屋敷先生的结论总是“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不过就算如此,只要每次能和俊生天南地北地聊着,我就觉得很快乐。和俊生在一起的感觉跟我在学校里和同学聊天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该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有种神秘、脱离现实的感觉,彷佛可以窥见另一个世界的阴影。那种剌激感,不知为何总让我心情愉快。
  俊生带我去:一楼的书房兼卧室——也就是〈俊生的房间〉,是在—月后我第一次去他家玩的时候。
  房间里有着对小孩来说太过气派的书桌,和装有玻璃门的书柜,以及对独自一人睡觉的孩子来说太大的床舗……房间角落的桌子上有一个巨大的水槽,水槽里放着泥土和树木的枝叶,里头就是撒拉弗和基路伯,也就是俊生饲养的蜥蜴和蛇舅母。
  在俊生的催促之下,我战战兢兢地探头看着水槽里面,看到树枝上和树叶阴影下各有一只生物蹲踞着。
  两只都比我想象中的大,从头部到尾巴的长度大概有十五或二十公分。究竟哪一只是蜥蜴、哪一只是蛇舅母,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爬虫类的我根本分不出来。
  “你会怕吗?”
  俊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恐惧,有点讶异地这么问我。听到我“呃,是啊……”的回答后,他又问:
  “你也害怕青蛙和昆虫吗?”
  “我一直住在东京,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这些东西啊。”
  听到我老实的回答后,俊生一脸认真地说道:
  “嗯,原来是这样啊。”
  他这么说着,将盖着水槽的铁丝网稍微移开一些,还把右手伸了进去。接着他以食指轻轻地抚摸着爬在树枝上、身上有着黄色线条的那只褐色爬虫类的背部。
  “这是撒拉弗,牠是日本蜥蜴——你看,牠很乖巧吧。”
  “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撒拉弗和基路伯都是天使的名字。”
  “天使?”
  “不同阶级的天使的名字。撒拉弗有三对翅膀,基路伯有两对。”
  既然要取这种名字,那何必养蜥蜴呢?养小鸟不是更好?
  “我不喜欢有体温的动物,我觉得很恶心。”
  彷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俊生说道:
  “我觉得蜥蜴摸起来冷冷的很舒服。不过外公和三知也一样,不太喜欢蜥蜴。”
  没有体温所以摸起来很舒服。一般来说应该是相反才对吧?俊生的想法还真是异于常人——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觉得。
  俊生离开水槽旁,走向窗边。
  在南边的墙壁上并排着几扇上下开启式的细长形窗户,另外还有一扇嵌着玻璃的门,可以从那道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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