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你……你是什么人？！”粗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少女用衣袖掩着嘴吃吃地笑，声音寂寞悠远，指着他身旁的一口石井说，“我是被将军遗弃在枯井中的……”
  章鱼嘴男人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井，柳枝低垂，直伸入井中，仿佛还泛着点点白光，像幽灵的眼睛，厌恶地看着这个世界，缓缓转动着。
  “你、你、你是……”男人向旁边跳开几步，远离石井，把手伸到身后想拿出什么，又猛然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是浴衣，没带武器。
  “呵呵呵呵……”少女低声笑着，偏着头，垂下眼眸，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似高兴地抬起头，又向他走近了一步，木屐在青石地板上踏出细微的厚实响声，“枯井底下虽然冰冷潮湿，但有很多人在，你愿意下去吗？”
  “很、很多人在、在下面……”章鱼嘴无意识地在重复她的话。
  “是啊！”少女像是很欢快的样子，发出一连串像铃铛似的平时很悦耳此刻很惊悚的笑声，“唔……让我想想，最新来的那个大概是……唔，300年前吧，我记得他来的时候还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哦，后来啊，被很多骷髅前辈喝光了血撕成肉片吃掉了……呵呵，他现在也成了骷髅呢！”
  章鱼嘴又后退了几步，脸色开始发白，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勉强维持着不露出恐惧的情绪，“你、你……女鬼……”
  少女摇摇头，眨眨眼睛，深黑的眸子仿佛惑人心魄，“不，我们不叫女鬼，唔……他们通常称我们为——幽、灵。”说到这里，又凄绝一笑，笑容白森阴冷，不似世间人。
  阴风阵阵，不知名的鸟虫在树枝草丛间鸣叫，叫声凄惨悲怆，似从阴间传来，石井中碎碎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爬上来。
  如此阴森惊悚的好氛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嘻嘻嘻嘻……木瓜脸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Boss在发脾气了哦。”头上戴着皇冠的金发少年从章鱼嘴身后的小路走了过来。
  筱原雅纪暗暗叹息，真是扫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却还是恢复了往常的笑容看向来人，“嗨，真巧啊，贝尔。”
  “嘻嘻嘻嘻……这不是筱原吗，真可惜，玛蒙没有来呢。”
  筱原雅纪在心底诅咒他标志性的笑声，脸上不改分毫，“看来巴利安真是有闲情逸致啊，连集体度假都挑在有着最好温泉的日本。”
  “嘻嘻嘻嘻……因为我是王子嘛……”又是露齿而笑的古怪笑声。
  筱原雅纪轻笑：“嘛，不过是一个过气的王子而已……”话没说完，一把银白色的小刀向她飞来，她迅速侧身躲避，但还是免不了被削下一小撮黑发。
  “啊，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啊，趁玛蒙不在，今天就在这里解决了你，嘻嘻嘻嘻……”贝尔把玩着手中的数把小刀，似乎只要轻轻一挥，就会如数向她射去。
  “呵呵，”筱原雅纪不以为意地继续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托人告诉玛蒙，你上次暗中从他账户里转走了三千万欧元，过气的王子殿下。”
  “嘻嘻嘻嘻……只是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啊，筱原。”贝尔右手一抬，穿着钢线的小刀径直朝她飞去，刀刃上，银光闪闪，划破空气织成的网，锋利尖锐。
  筱原雅纪还未闪避，前方的小刀已尽数落到了地上，一地清脆。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浴衣的黑发少年，留给她的背影并不高大宽厚，却意外的让她觉得可靠。
  “嗯哼，草食动物又在这里做什么？”少年的双拐对着射出小刀的金发少年，意味不明地微笑，眼底是一片冰冷的危险信号。
  “嘻嘻嘻嘻……”贝尔绕着钢线的手指牵出更多的小刀，笑容灿烂，“王子我是闲着无聊，要是Boss不在附近就好了，这次就先不跟你纠缠，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吧，再见！”说完，猛的收回小刀，向上一跃顿时无影无踪。
  “喂！你们——”被忽略了许久的章鱼兄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了，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黑发少年一拐子打得四肢朝天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留下一声长长的叫声“啊——”响彻天际。
  少年收起拐子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的一身浴衣打扮，不悦地蹙眉，“你认识他们？”
  夜风清冷，空气中的凉意更甚，筱原雅纪伸手拉拢少年因战斗时微微敞开的前襟，抚平黑色浴衣上的褶皱，浅笑道：“不认识。”
  少年扬眉，明显的不信。
  她抬头，没好气地说：“他们问我厨房在哪里，我不识路。”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但幸亏她与贝尔对话时用的是意大利语，估计即使他听到也听不懂。如何认识贝尔和玛蒙那些人，她还没想好怎样跟他说，所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好了。
  少年将信将疑，不过也没再追问，低头看着她为他整理衣服的手，突然瞪了她一下，“大半夜衣冠不整出来乱跑！”
  她手下一顿，现在到底是谁衣冠不整啊？！回瞪他，却禁不住从眼里漏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人永远也无法欺骗蒙蔽的就是自己的内心，她的心中，现在就很高兴，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握住整个世界。
  终于忍不住，她顺着手中揪着他衣裳的力度，使他微微俯下身，高度刚好，她印上了他冰凉的双唇，与他的呼吸同调。
  少年环住她的腰，把她圈在怀中，吻着她的唇渐渐温热，技巧略显生涩，却也正因为这样，成全了青春的美好。
  哐当——
  少女手中的纸灯笼跌落在地，火星摇摆不定。
  哐当——
  又是纸灯笼落在石板地上的声音，月下拥吻的少年和少女一怔，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一个栗发少年似被惊吓过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沢田君？”筱原雅纪轻声说。
  “呃，呃……”沢田少年左右摇头，像是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云雀前辈，筱原学姐……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没见到你们！”说话时已经语无伦次，不停地在拼命鞠躬，然后像逃难一般拔腿就跑。
  静夜漫长，害羞的月亮又躲到了云朵背后。
  32、再见了，并盛
  
  
  筱原本家。
  筱原雅纪弯曲着双腿，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把脸埋在双手掌心之间，不去看那堆铺满了整张桌子的彩色或黑白纸张的文件与资料。眨眨眼睛，眼睫毛轻轻刷过掌心，有点痒，却笑不出来，心中仿佛有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自上而下重重砸在心底，不留余地。多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心烦意乱了？记忆之所及，她一直以来生活富足安逸，虽不至于说能为所欲为，但多得家长开明，深得宠爱，多数时候还是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要是以前，她一定欢呼雀跃，可是现在，她只感觉一阵心绪烦乱，无从抉择。
  “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回佛罗伦萨吗？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怎么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筱原老爷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掩住脸做鸵鸟的自家孙女，这丫头从小就是这样，一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就把自己藏起来自欺欺人地做鸵鸟，真是本性难移，年龄在她身上都虚长了。
  筱原雅纪拿起一张装饰繁美的金色卡片里里外外逐字逐句地再看一遍，最终目光停在中央的一行意大利文大字上：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入学邀请函。眼神迷茫，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老爷子奇道：“这样不好吗？春季即可入学，你可以不必在日本读完高中，直接回佛罗伦萨念你的美术系就好了。”
  她烦躁地往沙发上一靠，右手握成拳捶打柔软富有弹性的靠背，似在发泄心中的郁闷，“春季……下个月就是春季了……”
  老爷子笑了：“以前你一有时间，一定要飞回佛罗伦萨，而且要赖到非回来不可才肯离开，现在为什么那么犹豫？”
  她坦白：“我心里有些东西放不下。”
  “舍不得你的朋友？”老爷子说，他到底生活阅历丰富，凡事均能猜出三分。
  “也不完全是……”她说，她的至亲好友不外是酒井木村井上那三个家伙，现在他们早已身处异地，与日本无关，她真正舍不得的，是那个冷淡孤高的少年。她这一走，世界茫然如大海，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相见。
  “那么，是你的小男友？”老爷子何等精明，只看她神情，便已知晓。
  筱原雅纪不说话。
  “呵呵，”老爷子笑，“小雅现在终于像一个正在恋爱中的少女了。”
  她白了他一眼，没有心情与他作口舌之争。
  “雅纪，”老爷子难得正经地说，“你现在还年轻，有些事，不急。不要误以为一时就是一生。”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老爷子却又恢复了平时调侃的语气：“呵呵，这只不过是老头子我的不中听意见而已，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好好考虑吧。”
  筱原雅纪气馁，干脆躺在沙发上装死，用大大的正方形抱枕捂住自己的脸。
  “不过，”老爷子继续说，“你爸妈希望你回佛罗伦萨和他们同住。”
  她一怔，暗骂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被恋爱冲昏了头脑，怎么会如此犹豫呢？她从小在意大利长大，那里有她的父母她的家，有她熟悉的街道、喜爱的食物，还有钟爱的生活方式。她一直以为在她心中不会有哪个地方能与佛罗伦萨相媲美，然而她却在一个叫并盛的地方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