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夜实在是很难入睡。可是Tina硬逼了我躺下,然后将那个狗熊娃娃往被窝里一塞,让我权当个男人搂着。后头有人问:“谁呢谁呢,哪个男人呢?”Tina捂着嘴笑,随便,卡卡你喜欢谁就是谁。
她们把房门带上,还没来得及蹑手蹑脚地出去,外头就有人欢乐起来。我在她们涌动的音乐声和喧闹声中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扯我被子,我就一骨碌爬起来。眼睛还蒙着一层瞌睡,没看清楚眼前一堆的姐姐妹妹们。我被推着出去梳洗妆扮。化妆师很准时地上门,带上两个小徒弟,没喝上一口水就忙开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五官从混沌一团渐渐地有了点轮廓。足足有两个小时,我才逐渐看见了自己的鼻子和眼。
中午十二点,宫儿在阳台大叫:“来了来了!”姐妹们一股脑儿冲到门口去。Tina则不忘记将我推进房间,又低声嘱咐沧绯好生藏好我的鞋子。门便砰一声被关上了。
沧绯那个小妮子不闲着,左翻翻,右拣拣,边折腾边说:“卡卡姐,卡卡姐,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他们一下子就会找到的呀!”最后她把鞋子放在了衣柜里头,用卡妙的一套旧西装盖得严严实实。
我们并肩坐下,凝神听着外面欢乐的笑声,心里怦怦直跳。
隐约是裳雪的声音:“卡妙哥,把米罗当成卡卡姐来啵一个!不过不许亲嘴。”接着是一阵起哄。过了一阵,又有谁扯开喉咙唱起歌来,门太厚实了,将外头的快乐压制成书签,扁扁地透过门缝塞进来。
我和沧绯等得有点腻烦了。我将挺直的腰略微放松,弓着背喘了喘气。
房门突然被撞开了,吓得沧绯伸开了胳膊拦在我前面。米罗笑着说:“小妹妹,别徒劳了,哈哈哈哈!”接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又在后头挥手,一众兄弟就在房间里找了起来。阿释密达在沧绯的跟前蹲下来,偷偷地亲吻了她的脚踝一下,沧绯红着脸踢了他一脚。只有沙加老师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微笑地望着忙里忙外的人们。穆正在梳妆台那块儿翻检着,擦擦头上的汗对着老师说:“您就像个包工头一样看着咱们吧,刚才俯卧撑也不帮着做。”宫儿在后头笑着推了沙加一下。
最后找到鞋子的那个人是加隆。他从衣柜里艰难地直起腰,举着我那只红色的高跟鞋,快乐地像个孩子。我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人群里会有他,我刚才竟然没有看见。
卡妙从他手里接过,慢慢地蹲下身子,帮我穿上,然后仰起头低声跟我说:“永远都不离开我,好不好?”我啥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头。拍照和摄影的师傅将□□短炮都对准了我们。卡妙今天穿的是白色西装,里面的翻领衬衣和黑色腰封将他衬得极优雅。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出非常喜欢的电影的台词:“如果这个世上所有的戒指都拿给我挑,这个,你送给我的,就是我想要的。”
他将我抱起来,抱到外头去,又一直走下楼去。他的胳膊很壮实,稳稳当当地将我托着。
我们在婚车前留影,沧绯又为我撑开了一把红伞,有人撒米,撒彩纸。街上的人也被我们感染了,脸上晕开了喜庆的色彩。
婚车是穆找来的,我坐了进去,卡妙将花捧递给我,然后细心地替我收拾裙摆。沧绯本来也进来了,可一看就又蹦下来,跳到卡妙身边帮着收捡。阿释密达在前座喊她:“快上车快上车,别给人添乱。”沧绯就吐吐舌头,乖乖地服从了。
我们在坐车绕了几条名字很吉祥的路,在吉时准时入新房。
Tina问:“谁挑的吉时?我一直没问。”
我说:“我妈呢。我们回家那边还要摆一次。”
米罗故作深沉地对着卡妙感叹了一声,兄弟,要摆平岳父岳母大人也是个技术活儿,我要好好地教导教导你。卡妙只是微笑,不作声。
进了门,给帮忙搬嫁妆的姐妹们发红包,然后拜了拜祖先,大家就准备要吃午饭了。我提着裙子走下去的时候,卡妙还在后头收拾东西。加隆轻轻地叫我。一回头,才发现其他人早就哄着跑下餐厅去了,就剩下我俩。我不说话了,他也一样。
走到楼梯口,我犹豫着没有迈步。人家说,结婚当日新娘最大,但大不过天,所以必须得用红伞挡着。我就这么抬起头看天,忽然就有一把红色的伞挡了过来,冬日的暖阳透过伞的布罩了下来。加隆微笑着在我后头,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随时为我撑开。
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身材比卡妙还要壮实一些,腰身收下来,感觉更加魁梧俊朗。我想起Tina结婚的时候,他挽着我在酒店里行仪式一般地走了一转,说那是最后一次,他将我当做了永远和他牵手的那个人。
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冒出许许多多杂乱的镜头?我们就这么互相走近,又擦身而过,接着成为两条平行线,永远都这么观望着对方,却永不相交。
刚才被喜悦充溢的心脏硬要挤入一丝惆怅,显得有些消化不良了。
“走吧,卡卡,我给你打伞。”加隆挺起胸,庄重地像在教堂里陪我行礼。
我走一阵问他一下。他一改了往日的健谈。
你会回去吗?
不会,我哥把酒吧送我了。
你哥会回去吗?
不知道,他会和嫂子商量。
你为什么说话那么简洁?
我的头脑简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吐字清晰,耐心地回答我每一个问题。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稳定,一直照射在我心里那些说不出缘由的阴霾角落。我有时候会把他当成一个枕头,总在黑夜里铺开柔软的梦。这些,卡妙都不知道,也不能做到。
餐厅就在前头,霓虹灯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暗了,呜咽一阵,就开始飘起小雨了。这红伞太小,撑不住我们的头脑,逐渐就沉沦在这阵忧郁的微雨中。
他拉了拉我的胳膊,抬脚往餐厅前面的一条小巷里跨去。我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巷子歪斜着朝左拐了一下,就是死胡同了。
我们起初还是踱了步子地走。后来就小跑起来。不长的一段,奔得气喘吁吁。一到了巷子的尽头,他便将我拉了过去,靠在墙上,认真地看着。我看不懂他眼里的那一汪,只觉得自己的影子在里面缩小,融化,渐渐成为一团晕染开的花。
他将手环在我的腰上。
那婚纱的腰身处上了钢筋,摸上去很硬。他就笑笑,搂得更紧了。下巴贴近了我肩胛骨的位置,重重地压在上面。我推了推他,可他却按得更用尽了,侧过脸来,鼻子了喷出的气吹得我耳廓里痒痒。
我后脑勺的发髻被粗粝的青砖墙磨乱了,抽出了几缕,然后从耳垂边抹了下来。他不断地替我掠开。又是另一边。我越用手去巴着墙,脚就越是踉跄,最后几乎站不稳了,摔下来,坐在墙根,抬头看着他。
他便也蹲下来,将他的头抵在了我的额头上。我闭着眼睛摸摸他的眼,他的脸颊,和他饱满的嘴唇。双唇干枯了,有点皮屑。我就伸俩手去掐,一直将他的脸掐出红色的痕来。
我们站起来的时候,都别过头去,不看对方。
半晌,加隆转过身来,小心谨慎地替我将碎发撩起来,可还是不能阻止我的喜悦慢慢地憔悴下去。于是,我也抬起手来将他的头发拢顺了。虽然不如卡妙的长,可也过肩膀了,有股雨滴里的檀木清香。
他举起了伞,表情肃穆地像伺候一个女王。红伞又将我与外界隔绝了,裙摆染了湿泥,白手套也一样。我浑身都脏兮兮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雅帕菲卡,你马上过来。”加隆从我的小包里找出来电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单单找他。
我们就这样对望了好久。
他又一次靠近。我看见他眉心像解不开的锁。从前,我那样大方地替他抹开,然后将手穿过他的发,一直绕到脖子后面去。他这一次却是自己将脸贴了过来,紧紧地,并且不允许我有泪水。
“你爱我吗?”他的声音嘶哑。
我吮着自己的嘴唇,恶狠狠地回答:“不。一点儿也不。”他便叹口气,幽幽地。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最后我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风一吹就疼,继而感觉被网得紧紧。
雅帕菲卡赶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
加隆拉着我的手,向着巷子入口的方向走去。我有些颤抖。风吹醒了我的神志,于是我缩了缩身子。雅帕菲卡低声说,走吧,外头没人,一个都没有。他说话的时候不望我,一味地往前。餐厅的侧门开在小巷子里。从那里进去就是一个大洗手间。
他们俩先进去,探头一阵,加隆用力一扯,就把我扯了进来。雅帕菲卡将我塞进了洗手间里,又把手里那个大包袱压了进来。我打开一看,是一条全新的婚纱。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可以下子找到。我将衣裙退了,慢慢地穿上新的。旧的白手套正好用来擦鞋子。我不会梳头,只得装作被风吹掉了头纱,将发髻拉得松垮一些,佯装头纱上的发夹扯乱了我的发。
我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很久。
焕然一新了,可内心总还是觉得自己不干不净。
说是不爱,其实也很疼。所有的誓言,只有在说的那一刻才是真的。
我捂着心脏的位置,找不到它跳动的声音。
外头有人敲门。我赶紧将脏了的婚纱包好丢出去。然后提着裙子,和加隆、雅帕菲卡一同走出来。
卡妙和米罗已经过来了,其他朋友也在,鼓了掌喊我们过去。我就咧起嘴向卡妙歪歪脑袋。曾经那样向往他的眼睛,可如今总有些却步。加隆伸出手,在我的腰上扶了一把,我往前冲了一步,双手正好被卡妙握住。又有人起哄了。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背后晦涩的情绪。
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卡妙让我在他肩膀上睡一阵。等到了晚上,也许我们都没有时间吃东西了,得养好体力。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睡不着。
眼前跳动着一个人的影子。他的眉眼,他的温柔,他双手和身体的热度。我看见他又张开了胳膊,从我裙子的后襟拉开了绑带,然后用尽力气地搂住。我紧紧地皱了眉头,唯恐脑海里缭乱的镜头会从头盖骨里升起,然后钻到身边的那个人的心里去。
(二)
下午,化妆师过来给我换了个妆。她边拢我的头发边说:“小姐啊,你真是可以的,扯个头纱把头发弄成这样,像刚打完仗似的。”
五点正,我们就在西餐厅的门口迎宾。大家把签到台、海报、留影区准备好,宾客就陆续入场了。无非也是茶庄的老主顾,见过面的亲朋好友,热热闹闹的几围。我在卡妙身边,有点恍惚。
卡妙将胳膊弯着,让我伸手过去挽他。
兄弟姐妹们拉响了礼炮,我们在俗气的欢笑声中缓缓走进餐厅。主持人还想唧唧歪歪地说点什么,可是米罗一把就推开他了:“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我看着他,他便又看着我。
沧绯和阿释密达举起香槟到我们跟前,看着卡妙将香槟的瓶塞打开,斟满了酒杯堆成的小山。我们拿了最上面的两杯,交错这手臂,共饮。
拉斐尔在旁边抱着胳膊说:“太庸俗,一点儿也比不上我们的婚礼。”撒加来得很晚,但依然隆重地穿了西装,手里拿着一瓶妆点过的红酒,递到裳雪手中,说是送我们的礼物。拉斐尔不说话了,站直了身体,好像一个接受检阅的士兵,同她先前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什么。撒加走过来,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她的身体才一下子放松,挨在她丈夫的肩上。
我们入座后,我忽然发现加隆不见了。身边熙熙攘攘的一堆人里,没有那个仓皇的影子。于是我不停地扭动着脖子寻找,心里快要疯了。卡妙在和身边的米罗嘀咕了半天,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我有点儿感谢他这刻并不在意我。
我们吃了两道菜,就要起身敬酒了。
这才看到加隆从外头进来,身后跟了一个女孩儿。我没有再看过去了。本来就是应该告别,何必耿耿于怀。
我跟着我的丈夫一桌一桌地举杯。沧绯和阿释密达跟在我们身后,其他兄弟姐妹们也闹开了。小云和亚伦坐在离我们最近的一桌。小瞬瞬又大了点儿,留了个西装头,前面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头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他们给他穿了一件小唐装,正儿八经地。他也仿佛知道是个隆重的场合,乖乖地抱着一根青菜,不时疑惑地扫视着四周。我摸摸小云的肚子:“宝宝,你好啊!”小云笑了起来,拿起一杯白开水同我干杯。小瞬瞬丢下了青菜,抓着奶瓶对我啊啊起来。我们就弯下腰,对着瞬瞬说:“宝宝乖,干杯!”瞬瞬的奶瓶砰一下撞过来,亚伦得替他在下面托着,然后小瞬瞬就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再一轮觥筹交错。大家都有些醉意了。
加隆走上来,后头跟着刚进来的那个女孩子。他们拉着手,拿着酒杯,微笑地站在我们面前:“卡卡、卡妙,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米罗露出了一脸嘲讽的笑容,正要开口,卡妙迅速地用脚尖碰了他一下。动作很轻微,可是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的心霎时就难过起来,好像落在了惊涛骇浪里的一片枯叶。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想要低下头,可是又觉得动作太不自在了。卡妙伸出手臂揽着我的腰,动作轻柔得很,怕惊动了我一般。
第二轮敬茶。姐妹们雀跃着端了茶盘,跟在我后头大声喊:“喝杯媳妇茶,富贵又荣华!”新娘是不必端茶盘的,只是穿了裙褂站在桌前拱手,让客人们好好喝茶。裳雪突然伸出手来拉我。我从她手心的力度感受到了她的关怀。可能是米罗告诉她什么了。
我一个晚上都觉得无地自容。
再接下来的送客,拍照,我都觉得自己脸上有一大块儿脏东西。加隆像个善于游戏的浪人,将外套搭在胳膊上,远远地立着。他的目光全是那个女孩儿的影子,好像她是他的小猫咪,要在他眼里任性地耍着逗着。
晚上还有一场节目,我们早预订了KTV。小云和梦瑾都不适合太过吵闹的地方,只得早早告别了。裳雪说要回去陪这梦瑾,米罗便也要一同走了。裳雪却拎了外衣对他说:“你留着吧,你兄弟今日大婚,好好陪他。”
我再也无心多玩了。
可又不得不面带微笑对着一堆一堆的欢笑。
卡妙也许是故意不去理会我的难堪,到了KTV包厢,就拉着所有人唱歌。
我很喜欢唱的一首歌,他也装作不经意地点了,还大声地喊我过来表演。大家都用力地鼓掌,然后簇拥到我身边,唯恐我会悄悄地溜走了。我一开口就跑调了。
“他的轻狂留在某一节车厢,地下铁里的风比回忆还重。”
有寥落的掌声。我不敢回头去看是谁。
“对他唯一遗憾是分手那天,我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来,若那一刻重来我不哭,让他知道我可以很好。”
卡妙的脸冷冷地,好像从来我们都不认识。他知道,这真的是我唱给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因为那一阵子,我不爱他。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曾为他相信明天就是未来,情节有多坏都不肯醒来。”
无论我爱他有多深或者多浅,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是那么自轻自贱。从骨子里,无药可救。
“我爱他跌跌撞撞到绝望,我的心深深伤过却不会忘,我和他不再属于这个地方,最初的天堂最终的荒唐。”
我没有再看他了。他站在角落,怀里搂着那个新面孔的女孩儿,等着看我难堪吧。有些错过注定是遗憾。不要到最后两败俱伤就够了。
“如果还有遗憾又怎么样呢,伤了痛了懂了就能好了吗,曾经依靠彼此的肩膀,如今各自在人海流浪。”
谁都看不到我的眼泪流下来了。可是这一曲之后,卡妙原谅了我。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可是,谁都不再喜欢我了,包括我自己。
(三)
我一夜没有合眼。他翻了个身,潜入梦里。
这日之后,我们竟然隔阂起来。
一早起身,两人就都讪讪地。我做好了早餐,端着盘子放在大阳台的茶几上。我们曾经无数次幻想,眯缝着双眼晒着寒冷的日光的感觉。他默默地喝着咖啡。
“明天早晨的飞机。”卡妙说。
我讨好地站起来,告诉他,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什么也不说,点点头,就拉开门走进去了。
这一个清晨,我都惴惴不安地过着,胸口总是闷得慌。可我很绝望,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的地方。
我再不敢去想加隆了。从前他像一道明媚的日光。我那阴霾的遐想之中总有一个人,似乎总会宠溺着我。可是他终于退却了,叫我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却看见白茫茫一片。
厨房里烧的水开了,提示铃声响个不停。卡妙却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我走进去,冲了水。又给他泡了杯茶,看见他拿着书翻着,十分入神。茶杯轻轻地磕在书桌上,没有惊动他。
电话铃响了。
我已经不能指望他充满喜悦地迎接我们新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我等着铃声响过三下,便拿了听筒来听。
“卡卡。”雅帕菲卡打来的。
我有点意外。同时我不安起来。什么叫做背叛?界限本来模模糊糊,但偏偏是我自己跨了过去。再来什么,我都显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了。
“下来见个面。”他直截了当地跟我说。
我喃喃地说,不,不了,今天和我先生在家里休息……
“出来吧,有些事情我得向你道歉。”雅帕菲卡说。他有十足的把握,卡妙会一言不发地批准我出门。卡妙连回答都省了,抬抬眼皮。
我走进睡房,取出衣服。眼泪流下来了,是因为心口堵住了一块岩石,搬动不得。我的手脚在寒冷的十二月里不能暖和起来。穿戴好了之后,我草草地刮了两下头发,便出去了。
雅帕菲卡在咖啡厅里等我。他穿得很单薄,手指百无聊赖地扣着坑坑洼洼的桌面。见了我,站起身来替我拉椅子。所有从前觉得暧昧的动作,如今在我眼里都像是嘲讽。我活该,咎由自取。
“卡卡。”他很正式地叫我名字。“加隆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这是我最害怕听到的一句结论,我的嘴唇都哆嗦起来。
“他将婚纱放在我那里,也只是昨天早晨接新娘之前的事。我是他帮凶的不二人选。凭良心说,只有我和卡妙毫无交集,我对他也毫无好感。”他说,“我只对造成你困扰这事感到抱歉,但是我不同情你。”
我一下子联想到他送我的那只熊娃娃。
“那娃娃,是真心送你的。”雅帕菲卡很快就洞察了我的念头。
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回忆起昨天,从走进巷子开始,全都是阴谋。我像个丑角,但是浑然不知自己饰演的角色,任他们嘲弄我,至死。
“你的先生很聪明。我们走进餐厅的时候,他就打量了你好久。”他说,“他在结账的时候拦下了加隆。加隆就说了一句,你输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停止跳动。
“那女孩儿是加隆新认识的,准备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他简单地了结了整个故事。我已经从巨大的震惊和羞辱中走了出来,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桌子上的咖啡早就冷了,淡奶也结了一层皮。
雅帕菲卡付了帐。我抢在他起身之前大步离开了。
走到街上,脑子里一团糟。从前以为的朦胧剧场,背后原来全是龌龊,我都恶心自己了。
我到市场里买了点儿菜,往家里走。路过一个三岔口,我拐了过去,那是往老师的茶庄的必经之路。
老师在茶庄里收拾东西。姚姐早就辞职回老家生孩子去了。剩下他和宫儿,守着一份薄业,夫唱妇随。
“卡卡,欢迎你回来。”老师一见我,就笑了,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走过来替我拉门。
我有点不知所措。手里拿着大包的菜,脚上的布鞋染了好多湿泥。
“来,来,”沙加老师热情招呼我,“好久没和你聊聊了。”老师转身沏了茶,放在我跟前坐下。他说了些话,都是不着边际的,有关人生,有关际遇,也有关感情。我努力从中听出一些隐晦的启示,可什么都没有。
我打断了他。没有多少耐性去读偈。我说:“老师,我想离婚。”他表现出吃惊的神情,随即又放松了下来。我很感激他。倘若他要是稍微困惑,或者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我必定再次崩溃,接不出完整的下一句。
“我大概明白一点。”老师说。
然后我们就沉默了。
中午饭的时间到了,我要回去做饭。老师也没有留我,他露出一点笑容:“既然还想回去,就回去吧。”
走到小区门口,我看着迎面走来的许多人,想着他们各种各样的幸福。开门进去,仿佛家里有早罩了一层冰冷窒息的空气,我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卡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的棱角很突出,昨天才刮过的胡子,今天又毛茸茸地冒了一圈。想是昨夜也没有好好睡。我给他盖上了薄毯子,他就醒了,看见我,“哦”了一声,又翻个身睡了过去。
我进厨房去做饭。
饭桌上插了一大束百合花,绽开得有点苦涩,半遮半掩着,通体不舒畅。我在桌上摆下了饭菜。鼓起勇气走过去喊他。
卡妙睁开了眼睛,却一直望着天花板上一只摇摇欲坠的蚂蚁。
我们在昨天还是一切如常着,中间没有任何断点,可是一夜之间就如同撕破了脸的敌人。我觉得像做梦一般。
菜汤端到跟前了,他半天才去接。
我装作一如既往地叫唤他过来,他却懒洋洋地。我说,你来呀,饭菜都凉了。他坐到饭桌前,漫不经心地挑着几根菜。我吃着几口饭,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就啪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卡妙没有抬眼看我,可是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心里在恶狠狠地想,你闹吧,用多恶毒的语言都可以。给我一个逃跑的理由。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停了一阵就又继续低下头去扒饭看,食物顺着他的喉管下去,脖子的位置鼓出一团一团的。
我把自己的碗筷收了起来,拿进厨房去。泪水就这样不争气地下来了。
我凌晨三点便醒了,一直想着第二日清早的飞机。如果现在起身道别,大抵他也不会多挽留我。我看着他沉沉地在梦中,突然意识到过去的某些夜晚,他也是这样一骨碌爬起身,接着不眠。我抱着膝盖想了好久,终究都是说不过自己。我悄悄地换好衣服,裹上他在西伯利亚旅游买回来的羽绒,出门了。
我想起,小时候光着脚丫被妈妈撵到大街上,细碎的砂石硌疼了我,我张大嘴哭,就是不肯喊出声来。拧开门锁的第一刻,我很犹豫,可后脚踏出来,就只能义无反顾了。
城市没有醒来,打着饱嗝翻个身又睡去。路过酒吧的时候,伫立了片刻,走了。拿着手机按了家里的电话,手指在按键上方盘旋了好久,终于没有摁下去。爸妈以为我幸福着。我找到了一家开通宵的大排档,坐在最外面的桌子前,回想着最初在早餐店里工作的日子。哎!一切都像没发生过,我又回到了原点。我要了一盘炒粉,老板打着深深的哈欠去下单。
(四)
早晨阳光很虚弱。
我到了飞机场,看着告示屏上面的字母和数字跳来跳去。编号为XXXXXX,往巴黎的航班从荧光屏的最下一行逐渐上升。我蹲在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上面。不时有机场的巡警走过来,我吓得马上站起来,眼睛左右瞄瞄,形迹可疑。
走过的人形形□□,带着各种复杂的气味的情绪,氤氲在飞机场的每一寸□□的空气里。每一架飞机降落,另一架又起飞,还真像个轮回的模式。生活终究不如戏剧。无论我的双眼瞪得多大,眼皮多么酸,我都看不见他拖着行李走过。
这航班的登机告示响了三遍。
我走到玻璃幕墙的前面,看着停机坪上缓缓开动的飞机。哪一架是空着我的座位的?他会闭着双眼,把脚尽量伸直,然后靠在椅背上,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我将手放进衣服口袋里。都冰凉得不能好好动弹了。又蹦了两下,发现脚也冻僵了。机场的便利店还有圣诞装饰,我几乎忘记了昨天是个什么日子。我走了过去,掏出二十块钱,买了一杯热奶茶,然后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手机响了起来。
我看了看,是宫儿打来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嚷起来:“卡卡,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都快找疯了。你手机干嘛关机!”我说,哦,我看电池快没电了,就关掉省着用。她生气地在那头骂我:“你个白痴,快回来!”
我有一点欣慰,至少他告诉别人,我离开了。
宫儿说:“要不是老师说你昨天有点异常,我还真不知道你会把自己弄到什么地方去。”
“哦?什么意思?”我有点纳闷。
“老师回来就说呀,你跟他说你想离婚,而且脸色不好。我就知道有问题了。”宫儿噼里啪啦地往外倒,“我想着今天一早再给你电话。可一拨过去,卡妙说你没在家里。我再打你手机,关机了。你个疯子,我讨厌你!”
我彻底失望了。我和她说,我没事儿,我在外头喝奶茶,碰见了一个同学。这谎撒得比说真话要幸福。我说,宫儿,我不去法国了,我跟他闹了点儿矛盾。
宫儿说:“我不管你去不去哪儿,你给我死回来。卡妙说你啥都没带。”
我说,还成,我带了一张信用卡。
她再叽里呱啦地说啥,我都没听见了。我被遗弃成为一个事实。
我摸出最后的二十元,坐上了机场快线,往家里去。再怎么也没法弄丢自己。偌大一个城市,哪儿都是囚服似的斑马线,哪儿都有人们呼出的绝望的气息。我还是回家。反正他已经走了。
机场快线提速了,走内环半个小时就到。我下了车,站在化成白烟的阳光里眩晕了三分钟。
我又开了手机,给宫儿打电话,她说她过来接我。Shopping mall里有商场秀,我费力地挤进去,混在人群中。这是我恍恍惚惚的人生。我在嘶哑的塑料似的音乐声中思索我的未来。我好久没有勇敢地清算自己了。
这些年的感情通通划上个破折号,后面是两个字:死亡!
台上一个女的愁眉苦脸地吼了半天,下去了。我又用力地推开不断涌入的人流,走出来。只有头脑拥挤过,人才会珍惜迎面扑来的自由吧?
宫儿大呼小叫地从远处跑来,身后跟的是老师。我心里很感动,眼睛一热。他们夫妻两个是我的恩人,从头到尾都是。宫儿一搂了我,就数落起卡妙的不是来。我说:“宫儿,是我不好。”老师拍拍她,她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俩陪我回家去,家里很安静,我昨天收拾起的行李已经被卡妙拿走了。拉开抽屉,就剩下我的护照和单程票。很感激老师和宫儿一句话都不再问。宫儿到厨房里给我泡了一杯热茶,又做了一锅粥。
我说:“我觉得太丢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是肺腑之言,没有半点做作。
他们看着我。一人握了我的一只手。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适应和调整那种行尸走肉的心情。其他的朋友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但都没有来问。我很感谢他们。每到周末,就会有一家约我吃饭。我是会赴约的,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谈天说地,尽量不去想太多有关幸福的定义之类深奥的东西。
撒加和拉斐尔很少过来。偶尔出现,他们同我也是隔得很开,对我勉强笑笑,不怎么说话。我无法避免听到加隆的美好未来。关于他谈恋爱了,和女朋友旅行去了,甚至他们要奉子成婚,诸多真真假假的新闻。我听一次麻木一次。
我想,米罗也不是那么喜欢我。因此裳雪也少了过来走动,每回总是急匆匆地被米罗叫走,她对我欲言又止:“卡卡姐,你要好好过。”
这样半年之后。我终于给爸妈打了电话,跟他们说我要离婚。那边自然长吁短叹了一番,说我是个不孝女。我都想不出安慰的话来了,挂了电话,日子还是照样地过。卡妙到了法国之后只打来过一次电话,就是告诉我他到了那边,在读书。
我鼓起勇气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咱俩分了吧。可是他没有回。我想,他在沉思,权衡利弊。不然当初他不会还是选择和我办完那场婚礼。
小云的第二个宝宝是个女孩儿,很健康,眼睛大大的,和她的父亲一样爱笑。他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乐乐。小瞬瞬很高兴,成天要抱妹妹,他刚学会了亲吻,就老是把小嘴蹭到妹妹的脸蛋上。小云笑呵呵地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亚伦则在一旁护着,手里拿一条小婴儿用的白毛巾。我是去看小云的时候遇见雅帕菲卡的。
雅帕菲卡见了我,只是淡淡地一笑,然后小心接过他的外甥女,在怀里逗弄着。我说:“孩子真漂亮。”他也不搭理。我觉得我是倒霉透了,不会有再倒霉的时候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
又一次聚会。宫儿牵的头。
可是到了之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来了,跟那天我结婚的时候一样,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沧绯和阿释密达也来了,和雅帕菲卡在一起聊着,我隐隐听到他们说起司法考试的事情,我想起九月份是沧绯的又一次司考。我说:“沧绯。”这样隔着对面喊她,她愣了一下,对着我微笑。我的心还是不免感到沧桑,连她也同我隔阂起来。“你快要考试了吧?祝你顺利!”沧绯对我说了声谢谢,依然保持可爱的笑容,接着就转过去继续和她身边的两人聊起来。
我们一人点了一份饭。宫儿在席上是个主角儿,活泼可爱,老师永远都是一副宽容宠溺的模样,看着她,无比沉静。我的那份牛排饭上来的时候,我低下声对宫儿说:“我准备离开这里。”宫儿吃了一惊,大声地问我:“卡卡,你要去哪里?”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全都看着我们。
我有点窘,半带解释的对她说:“去外地打工试试,赚钱过好生活。”
宫儿不依不饶:“你过来我们茶庄呀!凑点份子,我们算你一个股东!”
我说:“宫儿……”我看到老师在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角。
Tina停下了手里的筷子,认真地对我说:“卡卡,你想清楚了吗?”她对我说了很多话,一边说大家一边点头,意思都是这样走了不好,外地人生路不熟之类的。
我说:“我当初过来也是一个人的。”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说了些挽留的话。最后大家都沉默了。
雅帕菲卡最后发言:“你若觉得换个地方自在,你就离开。”他这么一说,宫儿就首先喷他:“你放狗屁……”又被老师拉住。
五
我订了往K城的车票,只告诉了宫儿,她说她一早过来送我。行李又再一次被打包,放进旅行袋。收了半天,我发现我能带走的东西很少。我打电话叫裳雪过来取钥匙,迟些还给卡妙。她很为难,不肯收下。我说:“裳雪,这是你老公送给他的,房产证上写的也是他的名字。”这样一说,她也只好接受了。
宫儿陪着我打车到客运站,里头排队的都是一张张风尘仆仆的脸。我努力寻找和我一样狼狈的人。宫儿握着我的手说:“卡卡,过去了的事情就忘掉,要经常和我们联络。”我抱着她,久久不说话。
卡妙同意离婚了就给我捎个信,我什么都不要。我给宫儿吩咐下。她咬着嘴唇,就是不点头。
到时间了,我告别了宫儿,上车去了。车里有一股酸酸臭臭的味道,可是我很快就适应了。
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吧。我摸摸自己的脸颊,也许过去的几年都不真实,好像一出肥皂剧。
车缓缓开动,我忽然感觉外面有一个人在挥手,便从窗口望了过去。我很惊讶地看到,外头站的是他。
加隆微笑地站在一块告示牌下面,像个只有我才能看见的鬼魅一样,朝我用力地挥手。我趴在窗口上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又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拿出他的手机。我也拿起手机来看,发现上面有一条新信息。
“我们全都输了。但我不道歉。因为他爱你,你爱他,我爱你,但你也爱我。”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鄙视的表情图标。
我笑了起来,回复了一条:“你放狗屁!”
再往窗外看去,他的影子开始缩成一点,只看到顽强挥着的手臂。
我的眼睛一酸,流了一行眼泪,可是心里有种坦然的感觉。
到了K城,我找了一份推销员的工作。遍地都是大学生,我的竞争力实在是很弱。上岗前的培训,我很尴尬地被主管批评了几次,说我总是扭扭捏捏,又被罚到大街上对着一堆人傻喊:“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看热闹的人很多,露出了各种善意和恶意的微笑。我第一次喊的时候,整个晚上没有睡觉,满脑子都是人们闪来闪去的脸庞。
我自己租了一间小出租屋,用的是天然气烧的热水器,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天然气中毒。下了班回去,做一大碗饭菜,吃饱了就摊开身子躺在床上,感觉疲倦从四面八方赶来,□□着全身,头脑里一阵惬意。
宫儿和老师过来看过我一次。
她边看我的房间边摇头,说糟透了糟透了,又拉着我要我跟她回去。我笑着学老师的语气:“别闹了,乖。”她就笑了过来撕我的嘴。
她又问我,有没有新的男朋友。
我说,没有。一点儿提不起兴趣来。
宫儿告诉我:“二表哥和那个女孩子吹了。又谈了个新的。”我满不在乎地说:“那很好呀。他那人本来就是这样。”我的心里真的没有翻江倒海的感觉了。
我还要感谢的是,其他朋友们也会过来看我。像Tina和穆,小云和亚伦。
裳雪来的时候,告诉我梦瑾的事情。迪斯保外就医的时候和梦瑾办了婚礼,又让梦瑾回日本生孩子。现在小梦住在迪斯家里,婆家的人对她好生照顾着,生下来的宝宝也像极了迪斯。虽然小梦的娘家还不大能接受,但她妈妈终究还是找人送过一些婴儿用品过去,也拿了几幅小婴儿的照片回家。人生总是有遗憾的,这才叫圆满。米罗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了。在这个时代,做房地产就是大鳄,富得屁股流油。裳雪也跟着贵气起来。她给我送了些小家电和生活用品,我不肯要,她就说:“卡卡姐,都是我家里淘汰的,别浪费了。”我看着这些东西崭新着,没有拆封,心里很感激她的大体。
这日傍晚,我下了班,到菜市场去转了一圈,才买到一点梅菜肉饼。这档的肉饼要卖16块一斤,却总是有疯抢的人。我想着今天提成了不少,要犒劳一下自己。
路上遇到一个男同事,说今晚约了好几个人一起去唱K,问我有没有时间。我听说那家KTV就在出租屋附近,便答应了。
吃过了晚饭之后,我检查了家里所有的天然气和电器开关,才锁上门出去。
几个玩得来的同事早就在KTV里大吼了,一见我就说:“卡卡快来,给你点了一首你超级喜欢的。”
那是我离开一段婚姻之后最常听的歌。
我这里天快要黑了那里呢
我这里天气凉凉的那里呢
我这里一切都变了
我变得懂事了
我又开始写日记了而那你呢
我这里天快要亮了那里呢
我这里天气很炎热那里呢
我这里一切都变了
我变得不哭了
我把照片都收起了而那你呢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
像开始时那样
握着手就算天快亮
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
像结束时那样
明知道你没有错
还硬要我原谅
我不会原谅我怎么原谅
一个同事说:“哎呀,卡卡,你别成天哀怨了,春光无限好啊!”就有人轰他:“多事吧你,有故事的人,你知道不……”
晚上散了以后,几个男同事将我们几个女的送回家去。
我开了门进去没多久,就有人在外头猛敲门。我还以为是哪个男同事漏了东西,便飞跑过去开门。一打开门,我就呆住了。
卡妙站在外头,身后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推开了我走进来。他将行李放在一边,然后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我的出租屋没有分厅房,床就是我的沙发。
我半晌没反应过来。
卡妙说:“卡卡,我回来了。”
这会儿,我就有点悲喜交加了,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他忽然轻轻地哼起了我刚才在KTV里唱过的歌:“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像结束时那样,明知道你没有错,还硬要我原谅,我不会原谅,我怎么原谅……”
我是第一次听他唱歌,嗓子很清脆,像个没变声的小男孩儿,完全不似他平常说话。我想是的,他不会原谅我。我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一直在抽屉里搁着。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卡卡,”他说,“我回来了。你也回来,好不好?”
我还以为我会高兴得一蹦三尺,可是我拒绝了。离婚吧,省得我们都折腾对方。
“卡卡,不是我看你不顺眼。”我觉得卡妙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是压着自己的怒火,“你也太不给面子我了,结婚那天你去搞什么东西。”
这是我最理亏的一点,所以我选择沉默。
“你和他有感情那全都是我的错。”他最后低下了声音,“如果你还是执意要离开我,那就这样吧。”
我们对坐了一夜,没有再说话。
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了他的怀里。他怕惊扰我,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让我睡去。我睁开眼,看见他的脸的轮廓。很美,于是抬手去摸他。他垂下了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这仍然是我的初恋,大踏步地向我走来。我不能忍心放弃。
我拉着卡妙的手,走到出租屋的窗前,那里正对的是高楼的一个平台,我在里面种了一些花。他从后面抱着我。然后我们就长久地面对着那些枯萎过后重新开放的花儿,一直看着它们伸展开了身体,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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