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雅帕菲卡来得不情不愿,我心里很不舒服。先前还以为跟他挺好,原来也只是错觉。
日子过去了些。我专心准备婚礼了。
十二月初,天气寒冷。我准备的婚纱是抹胸似的,也不知道穿上去自己够不够结实。就想叫裳雪陪我出去买件外套。她妈妈过来帮着带孩子,还有保姆,让她可以偷着空喘气。
我们在shopping mall买好了白色的仿皮草小外套,裳雪并不急着回去,拉我在楼下的咖啡厅坐着。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梦瑾已经决定了将孩子生下来。我哇一下喷了她一脸。裳雪没有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我感慨地摇摇头。
“卡卡姐,”裳雪说,“我真的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从来到这里开始。”
我们喝了一会儿东西,裳雪的妈妈打电话过来催她回去。裳雪撇撇嘴,老大不高兴。我就拍她的肩膀:“你是做了妈妈的人。”
裳雪认真地对我说:“说实话,做妈妈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我简直忘记了整个怀孕和生产的过程。”她慢吞吞地端起杯子,将最后一口一饮而尽。
我正要起身,却看见另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人,于是又重重地顿到椅子上,屁股酸疼。裳雪问我干嘛,我指给她看。她呀地叫起来,脸色顿时一沉。接着就自己站起身,拎起包走了出去。我还指望着多看看聊得隐秘的艾欧罗斯和他弟弟。只她这么用力地一推椅子,店里不少人都转过脸来看。
小艾弟弟的嘴动了动,嗓子里憋不出一个腔调,只好又合了起来。
我跟着裳雪出来,她蹬着半高的跟的鞋子也走得老快。我喊她:“史昂大夫是天才,让你恢复得这么好。”
(二)
我们回到家,竟看见了雅帕菲卡在。他坐得有点别扭,见了我进门,忙站起来。裳雪的妈妈在厨房里喊她进去端小米粥,裳雪就嘟着嘴过去了。雅帕菲卡搓搓手,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在这人多的屋里难受,就叫他下去走走。
走在路上,他向我道歉,说先前有些冒犯了。我说:“没事,他们没来问我们什么。”雅帕菲卡将手背在身后,迎着风想了会儿事。“我总是麻烦你,卡卡。”他这样诚恳地同我说话,我有点受宠若惊。“我还以为我从来不会打扰到谁。”我忍不住露了点微笑,说不上来为什么,看着他的一张脸在寒冷的阳光里闪耀着银色的光,心里觉得很快乐。
“卡卡,你认为我妹妹的第二个孩子会是女儿吗?”他问。“乐乐这个名字挺好听。”
我听着他自言自语。好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似的看了我:“卡卡,我在自言自语,冷落你了。”我想起的是多年之前第一次看见卡妙。他和他一样的冷漠,可是一旦敞开了心扉,却又暖和得像个小孩子,好像一蹦起来,小脚印就洒满了半空。
“我在这里的事情快要办完了。”雅帕菲卡侧过脸看着我。
我有点失落,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离开。
雅帕菲卡的手机响了。他接的时候我就揣是沧绯。果然,他回头对我说:“卡卡,沧绯有些事情要请教我。”我摆摆手指,示意他快去。然后一个人折去买两瓶酱油,就准备回家了。
走到一家珠宝店门口,我驻足了一下。可是迎面走出来的大艾和小艾,将我吓得后退了几步。他们正在聊着,没有发现我。
大艾晃晃手里的袋子,好像一个炫耀新玩具的小孩。他的弟弟问他:“你这个戒指太闪了,一点不像送给普通朋友的。”大艾伸手进去,把那个硕大的戒指盒掏出来,塞进自己的内口袋里。
我很想悄悄地尾随,可又觉得不厚道。正在挣扎间,有人在后面拍我。我一下子蹦了起来。
“卡卡,你在干嘛呢?”Tina捂着嘴在笑。
我一点也不心虚,噼里啪啦就把刚才看见的告诉她了。
Tina说:“哦,我倒宁愿那并不是送给拉斐尔的。”
我的心里也是想着拉斐尔嫁给撒加的那一幕,好像什么东西也代替不了那种既定的甜蜜了。
(三)
艾欧罗斯把这个情景在脑子里排演了上千遍。
拉斐尔如约来到。餐厅里没有人,大艾预订的餐桌在一个角落,有点张扬又有点心虚的意思。大艾过来拉开她的椅子,她慢慢地坐下,腿很不利索,下去一个动作费了全身的力。
桌子上有水,有一大束怒放的玫瑰。拉斐尔拿起杯子,细长的指甲上的花掉了很多颜色,残缺了。
“你过得好不好?”大艾问,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摩擦了那个绒布盒子好久。
拉斐尔冷笑了一下。明知故问。
他从来没试过那么紧张,手心出了好多汗。可是指尖突然就有一股提起来的力气,将那戒指盒拈了出来,砰一下摔在桌子上。他又张开手掌,将它推到了拉斐尔跟前。
拉斐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知道你一定会收下的。”大艾笑了一下,又马上胆怯地收了回去。
拉斐尔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猛地流露出无助的眼神。就那一瞬间,让艾欧罗斯看得一阵柔软。可是她很快就笑了起来,像只狡猾的狐狸,从膨大的尾巴底下盯着他看。“你看得很风凉吧?”拉斐尔说。
“从前是。”大艾很老实地回答,“可是现在我很心疼。”
拉斐尔的眼皮略略往上翻了翻,带着嘲讽笑了起来:“射手座男人最大的特点,风流。我怎么能相信你?”
(四)
大艾看着拉斐尔,一声不发。他已经很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既然你们已经分开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拉斐尔忽然把目光投向外面,然后一直停下来。
“你等他吗?”大艾近乎哀求地凑近她,“他不会出现的。他搬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拉斐尔不自然地笑笑,伸手在他的胸前画了个圈圈。
你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当做人了?
大艾低下头,他也开始糊涂了。
拉斐尔收起了戒指。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很瘦削,仿佛一掐就会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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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雪的妈妈把两个孩子接了回家去。米罗细心负责地照料了丈母娘和一对儿女上飞机,临走还在机场眼泪汪汪,也不知道他是哭啥。
“妈,有空多来啊!”米罗拥抱了丈母娘一下,又俯下身子吻吻两个小宝宝,“爹好不舍得你们——”
裳雪心里也难受。但终究还是年轻,母亲和儿女一上飞机,她转身就回来踹米罗,说他装蒜。米罗委屈极了,蹭蹭眼睛。
走出机场,我和卡妙要先上出租车了。米罗对着我们挥挥手,另一条胳膊揽着裳雪。裳雪看起来精神得多,一张脸蛋又开始变得白皙嫩滑,头发剪得很薄,贴在脑壳上,咋一眼看像个女学生。
裳雪说:“我想去超市买点菜,昨天看到一号土猪肉大特价。”
米罗却微笑着任她勾了手,站定着哪儿都不走,又轻轻一拉,将裳雪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裳雪有点惊讶:“为什么不回家?”他不说话,将她的脑袋拨到自己胸前,然后玩弄着几根软软的细发。
(五)
我们回到家,裳雪和米罗还没回来。卡妙就取了衣服走进浴室,一声不响地忙着打扫自己。我有点烦闷,弯着腰捡他随手丢在地上的脏衣服和袜子。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我随口同他聊到:“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里面半晌不回答。
我再喊了一次。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我听到光脚踩在水里的声响,还有手掌掠过皮肤用力搓的摩擦声。卡妙说:“米罗带她去我们母校。”
“去干嘛呢?”我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之后,又开始拿着竹竿收衣服,胳膊上搭着的衣物太多,脖子也一直仰着,不一会儿我就腰酸背痛了。
“重温他们青梅竹马的回忆吧。”水声又开始响了起来。他再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了。我忽然觉得里面那个人毫无情趣可言。尤其在这段时间,光顾了他的学业,案头上的我的照片已经被厚厚的卷宗给埋没了。
他收拾完了出来,我已经把新收下来的衣服全叠好了。他也没看一眼,就过来喝口水,又抄起沙发上的一本书走进卧室去。我就这样羡慕起米罗和裳雪的生活来,全然忘记了他们曾经那么痛苦过。没了两个小婴儿的哭声的夜晚,我还是觉得有点无聊。
宫儿来了电话,说大伙儿好久没去茶庄了,约了明天小聚,又说她嫂嫂也来。
我应了下来。走进房间,看见卡妙已经睡着了,书还打开翻着盖在胸前。我给他盖了被子,又把书合起来放好。不一会儿,他的鼾声就起来了,让我莫名其妙地一阵烦躁。
(六)
第二日一早去茶庄。裳雪和米罗还在睡着,我们在冰箱上留了条儿。卡妙穿着件立领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水手款的汗衫,下头一条松松垮垮的板裤。我看着他走出来,登时又忘记了昨晚嫌弃他的想法。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互相审美疲劳,忘记曾经有多爱,这是规律。
茶庄里已经来了好些人。
没想到的是,小云和亚伦也过来了。亚伦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太太,总不让她走得快。他还要宫儿拿个软垫子过来给小云支着腰。宫儿边替他伺候着边揶揄:“哎呀,你老婆又不是第一次生,你烦不烦人啊!”亚伦也不恼,憨厚地笑笑。
拉斐尔过来了,坐下之后一言不发,看着大家聊得欢。
Tina将女儿放在穆的怀里,凑过来和她说话。拉斐尔懒懒地搭几句,后来又闭了嘴巴。宫儿也过来了,问她:“那个艾先生是不是又过来破坏你们的婚姻了?”拉斐尔冷冷地说:“我们的婚姻基本上已经破裂了,不需要别人来破坏了。”宫儿的眼睛骨碌一转:“哎呀,嫂嫂,你以为大表哥真的忘情了?他就是爱你太深,才忍受不了……”宫儿的话是在情在理的,可是出口了之后大家听着怎么也觉得不对耳,反倒像是要离间他们一般。
拉斐尔良久才说:“艾欧罗斯向我求婚。”
宫儿惊讶地望着她。
“我收下了他的戒指。”拉斐尔将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可是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戴。
“你是不是在考虑?”Tina问她。
“我不知道。”拉斐尔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糊涂账一旦来了,她就乱了方寸,一点不懂得盘算到底是哪个小数点出了问题。
“你还是对他有点感觉的。”Tina断定。
宫儿转过了身,故意不再听她们的对话,脸上有种恼火的表情。
(七)
Tina问小云:“我们家女婿呢?”亚伦说,他到他舅舅家里去了。她凝神想了一下,才拍起手来说,小云的哥哥呀,一个标志的大美人,我看和卡卡挺好的。
我一听,心虚地望过来,瞪了她一眼。卡妙和沙加老师聊得开,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老师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永远让人感觉恬静自在。可是我这么一瞧过去,看见卡妙说着说着话就扑棱着大眼睛,发呆似的沉默,怎么也及不上优雅了。我的念头这么一出,就暗自责骂自己,觉得自己没良心。回头看看,Tina皱着眉嗔怪穆照顾孩子不周到,将一碗饭菜喂得到处都是。想想两夫妻在一起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在拉斐尔和撒加闹分居之前,也就是柴米油盐着过日子。
米罗和裳雪才牵着手走进来,大家的目光刷一下集中在裳雪手中的一大捧百合花上面。裳雪红了脸,悄悄地躲到米罗身后。我们仿佛看见第一次出现在面前那个娇小的姑娘,仍然是薄薄的身量和单纯的小脸,脖子一侧,软软的头发就在脸颊处散开,像个娃娃。
穆笑着问:“米罗,看老师不用带花,老师鼻子有点过敏。”
米罗认真地说:“我给雪儿买的。”说完就侧着脸半低下头看她,满眼的温柔。
宫儿故意打了个哆嗦,拉着我到一边去。我笑了说她,是不是后悔了,当初米罗对你还是很有意思的。宫儿又作呕状推开我。
拉斐尔慢慢地起身,往外走去。宫儿在后头问她,嫂子要走了?她心酸地回头一笑:“回去做饭。”可是她哪里会做饭。撒加走了以后,她将家里的阿姨辞退了。自己煮一点白粥或者买一个肉包来吃。脸色青黄的,气血也不好,凑近了碰到她,总感觉她手心冰凉。
她的脚刚踩在冬日冷冽的阳光里,抬眼就看见了艾欧罗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清澈得像是能照见自己的梦想。
(八)
拉斐尔出去不久,加隆就进来了。宫儿蹦到他跟前,喊着“二表哥”。Tina捂着嘴:“宫儿,你看到的是情人呢,还是表哥呢,没见过这么开心的。”我隔了好多人看他,他真遥远了。
有谁问加隆,你哥呢?他认真地告诉大家,撒加回家那边了。
他真的要跟你嫂子离婚啊?加隆笑起来,笑容里大大方方地遮掩着答案。
不知道谁又起哄了一句:“到底怎么样啊!”他已经转过身,佯装对旁边的一个话题非常感兴趣,问的人就无趣了。
宫儿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把手搭在我的膝盖上,这么一下来,我就觉察出中间带有浓浓的语重心长的意味了。
“卡卡,你们定了婚期了没有?”她漫不经心地问。我告诉她了,圣诞节。
她忽然挤眉弄眼起来,吓了我一跳,我推推她的肩膀:“宫儿你干嘛这么鬼祟的样子。”“选好新郎没有?”宫儿半开玩笑地凑过来。
我说:“瞎说啥。”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去回味她的话。宫儿笑了,我说吧。我被她的话搅得有些懊恼,于是严肃地答了她:“选好了,没有改变过。”也是在回答自己。那时我这样同他说,当多年以前的初恋再次奔来,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走回原点。他仍然会记得吗?
(九)
Tina的女儿突然哇一声把咽进去的饭全部吐了出来。吓了Tina一跳,赶紧用手去接。那小妞妞也不哭,就是张着嘴用小舌头把东西全都顶出来。Tina边用拇指去刮边说穆,你咋整的咋整的,那么大块肉就往孩子嘴里塞,她哪儿吞得了。穆也手忙脚乱,在大手提包里翻手帕。
加隆说想要找一本原版的设计书,可是国内一直没有销售的。
沙加老师缓缓地说:“一月份我们去欧洲,替你带回来。”
卡妙问:“老师要去欧洲开会吗?”
老师摇头说不是。
聪明的小云马上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的味道,她眨了眼看看宫儿。倒是宫儿心虚地低下了头。小云笑了说:“老师口中的‘我们’,是指和宫儿吧?”大家都哄一下闹开了。宫儿窘得歪着脖子一直往外看,耳朵还在悄悄地跳动。
老师淡然地告诉我们:“是的。我们上个星期去打了个证儿回来。”这下更如炸开了锅,一个个都将他当做葫芦似的瞅,仿佛这几百年间就降生了这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丈夫。
好你个宫儿,Tina还在给孩子擦嘴,边回头笑骂她。
“巧呀,叫着我们一块儿吧。”米罗对着老师说。我们又惊异地望了他们。“那时候没赶得及去度蜜月,现在补回来。雪儿也回趟娘家。”
这样轻松的气氛真是久违了。
加隆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可他不看我。我只是能瞥见他的半帘睫毛,不时地垂下来,挡住他满怀的想法。他的手撑直了椅子,不经意地就碰到了我的也放在一边的手。
(十)
我们婚礼还剩下半个月时间筹备。
米罗送的新房子装修好了。这日早晨我去看,卡妙因为飞机票的事情不能陪同。这是楼顶的一间复式公寓,推开门就看见方方正正的大客厅,客厅外是大阳台,正对着小区的游泳池,明晃晃的一池水。楼梯在走廊的边上,盘曲着的,抬头就可以窥见二楼敞开的书房。米罗笑眯眯地对我说:“嫂子,这里很不错吧!”我咋舌:“要花多少钱呀?”他得意洋洋地对楼市的历史状况以及未来进行了一番精辟地评说。我诚恳地点头:“米罗大哥,你少说也自己囤积了好几套吧?”他嘿嘿地打了个响指。
我在房间转了一圈,一边在脑海里描画出蓝图来。脚步轻快得踮起来了。
下来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餐厅的经理打电话来,说要跟我确定婚礼当日的安排。那头乱哄哄的,听不大清,我们只得大声地对着电话喊了,可我心里还是很愉快。我索性两只手捧着电话,放在嘴边吼:“知道了!”
挂掉之后,看见雅帕菲卡在我身后。我的额头上冒了一层汗。也不知他看去了多少,我那样仓皇滑稽的动作。
难得见他踢了拖鞋穿着白汗衫的样子,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拎了一个白色塑料袋。他对我笑笑。
“雅帕哥哥!”沧绯从一旁的便利店跑出来,一手还握了一罐咖啡。她见了我,眼睛眯成了下弦月似的,脑袋还微微歪着。
我有些尴尬,心里也忽地生出几分莫名的沉闷。
“卡卡,你好。”雅帕菲卡对着我挥挥手。沧绯和他并肩走了。
(十一)
我去shopping mall走了一转,家私城大减价,我相中了几件,给卡妙打电话,他在那头嗯嗯啊了几句。又停顿了一阵,我喂喂了好几声他才回答。他还有点恼地压抑着声音:“我在办事,你拿主意啊,乖!”我挂了电话,心里总有点闷,自己又在商场里转了几圈,订了一张大床。
从家私城下来,我在超市的门口遇见了拉斐尔。她将头发挽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颀长的颈。
拉斐尔遇见了我,有点吃惊,手里拿着沉沉的一袋东西,将腕都勒出红色的痕来了。“卡卡,”她主动喊我,“你也要结婚了。”我们聊了几句。她突然笑了一下:“我那时也在圣诞节结婚。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告诉我。”我有些不习惯她的热心,可仍然恳切地点点头。
她的环保袋里面有一些冻肉和蔬菜。我问她,买那么多,要招待客人了。她愣了一下,嘴角动动。
我看到她的手指上戴了一个戒指。那枚半开的指环我再熟悉不过。拉斐尔结婚那日,我替她托着递到跟前,撒加笨拙的手指好像要将那个指环捏烂一般,套上去之前还搓了两下。
拉斐尔留意到了我的目光。她说:“是的,我老公回来了。”我几乎要以为她得了妄想症,因为拉斐尔说得那样急切,双眼流泻出不真实的光彩,一只穿了高跟鞋的脚还歪到了下水道的沟渠盖上,差点撞着迎面走来的一个老伯。我忙扶着她。可这一瞬间,我又觉得她可怜得像个住在幼儿园里的全托孩子。
拉斐尔轻轻地甩开我的手,神色稍微镇定了。
“他真的回来了。”她依旧看着我走路,“我有点害怕,卡卡,他如果一定要离婚,我也是理亏的。女人就是这么吃亏,真的。”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另一个人的样子。
“我把戒指退给艾欧罗斯了。”拉斐尔低头检查了一下环保袋里的东西,“还给他了。”
他在拉斐尔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心里产生了很多萌动。去年这家钻石商出了一枚名叫“海角之恋”的戒指,他有些触动。他将戒指送过去的时候,心里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天涯海角?那不是象征着到头了吗?一边推过去,一边脑子里就嗡嗡地响。但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睛,找到的仍然是念书时候清澈的一双,无论到了哪里都追随着自己。
(十二)
我很想跟过去看看。可又觉得自己多事。后来听加隆说了一下,我也大概了解了详情。
又一个清晨醒来,拉斐尔腾一下翻身起来,然后呆呆地望着正对了大床的那扇玻璃窗。梦里乱糟糟的,很多条腿,很多双脚,她好像趴在地上,奋力地要去捡什么东西,可是总是够不着。
拉斐尔爬起身,往厅走去。
撒加就坐在他平常坐的位置上,仰着头靠着沙发,闭着双眼。
拉斐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迅速退回房间。这真像场梦,连太阳照进来也不真实。
接着他就进来了。
撒加将拉斐尔紧紧地抱起来,然后摔在床上。拉斐尔□□了一声,身子骨疼极了。他又将她拽起来,接着用大手掌穿过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用力地亲吻下去。
全都是拉斐尔熟悉的气味和动作。她一边回应着他,一边流下眼泪。
我惊讶地拉着加隆:“他们和好了?”
加隆慢悠悠地说:“要让伤口复原,需要一段时间。我哥下了好大决心才回来的,他心里肯定还是舍不得嫂子。”
我说,看你哥那么感情用事,也不像是要下好大决心的人。
他没有回答。良久,回头问我:“我呢?也像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我笑着拍他,不是,你很踏实,比你哥好捉摸。
“那比起你的先生呢?”他的问题让我张着嘴沉默了好久,直到我自己意识到失态了,才用手捂着嘴巴,低下头。
(十三)
我想了很久,只剩下沧绯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可以做我的伴娘。于是我拨电话给雅帕菲卡,他答应了,说晚点叫她给我电话。
“我好久没有问你借书了。”雅帕菲卡在电话说。
我跟他谈起了最近看的几本。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暖的,说吩咐沧绯替他去取就好了。我打趣他:“沧绯不是你那朋友的女朋友吗?”
雅帕菲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的。”我有些惊讶,他真是坦荡荡得很,可为什么我在空气里还是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往常我并不会这么直接地去打听。可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已婚妇女了,一下子觉得世上未婚的男子都是可爱的水做的,任我伸手拨来拨去,他们都只是在池里跳跃,从我的指尖滑溜溜地过去。我说:“说说呀,沧绯对你不同一般。”
“她嘛,”雅帕菲卡接得很快,出乎我意料,“就是缺乏点自信。她最爱的人是阿释密达,这个是不用说的。”
我嘲笑地说:“你是她第二爱了?”
“她就是对我有点依赖,尤其是有点迷惘的时候。”雅帕菲卡突然问了一句,“难道你没有吗?”我一下子心虚地别开了脑袋。
(十四)
沧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带了很多兴奋。她说她从来没有做过伴娘。
我给她订做了一条短裙子,小抹胸的蓬蓬裙,再配一双打着蝴蝶结的白色短跟圆头的鞋子,稍微想想都觉得她可爱得要命。
阿释密达陪她过来找我。进了门沧绯就拍着手跳到我跟前,我早把裙子挂在厅的一堵墙上,给她取了,让她进房间去试试。
她去试衣服的档儿,我跟阿释密达聊了一阵。他看起来很纵容这个年纪比他小许多的女朋友,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有笑意,有时像个父亲。我发现,这位男士对沧绯心底里微妙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他觉得她是个小娃娃,摆在怀里怎么着都是好看可爱的。
我说:“你家沧绯真不赖,要司考呢。”阿释密达的表情里满是骄傲:“是的,小妞很有本事。司考很难,我都考了好几次。”我说,你就不辅导辅导她?阿释密达露出了一点困惑的表情:“她从来不问我,有几回我关心关心她了,她还给我发脾气。”
我说,你俩得瑟。但我也没告诉他沧绯心里没底气,一大把一大把的困惑都找了谁解决。我好意地同他说,多问着点儿。阿释密达就点点头。
沧绯出来了。一张小粉脸被柔柔的长发拉得可瘦削了。那条白色的裙子上的蕾丝将她妆点得像只白天鹅,脖颈上面就欠一枚水晶。阿释密达似乎第一次见她,愣着张了嘴说不出话来。他的眼里一下子就澎湃了,温柔满溢出来,瞬间包围了立在我们眼睛打出的镁光灯里的沧绯。
(十五)
我将沧绯和阿释密达送走了,坐下来细细查看清单。
雅帕菲卡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他,他俩刚走。他嗯了一声,却又还拿着电话。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就这么互相沉默着。
“卡卡,”他每次都很正式地喊我的名字,“我要送什么结婚礼物给你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脑子里闪过一堆五彩缤纷的色块。我最雀跃就是收礼物,往往因为那礼物盒子神秘莫测,总充满了诱惑的气味。
然后两个人就又安静了。
我后来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我说,沧绯她很可爱,你怎么就这么了解她的尺寸,那条伴娘裙刚合适。
雅帕菲卡似乎皱了皱眉头。
我们就再没话说了。挂了电话之后,回头看见了梦瑾。我想要过去抱抱她,可是看着她大腹便便地拎了个包站在门口,我有些惴惴。“小梦,你回来了。”我很平静地问她。梦瑾的脸一下子绽开了花,她丢下了旅行袋,朝我大步迈过来,步子颠儿颠儿地,我本能地抬起胳膊,想要接住她。
她一拉着我就滔滔不绝地开始说了,说的都是日本某某地下雪了,要过年了,温泉怎样腾腾地冒起泡泡了。我没有插嘴,到了最后索性看着她讪讪地笑起来。
“卡卡姐,”梦瑾用力地抱着我,我觉得她的肚子抵着我的身体,“我会独自把孩子生下来的。”她的脸因为怀孕有点肿胀,毛孔张开了,原本嫩滑的皮肤看上去点点洼洼的。我抬手摸摸她的面,她扑哧一下笑了,看不出半点悲伤,反而有一种抹开的凛然。“叫我爸撵我出来了。”她坐下之后半歪着头,满怀了柔情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他大哭了一场,我也哭了。我很没出息。”
我啥也说不出来了,只好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感觉到手心微微发热。
(十六)
这是我出阁之前的夜晚。所有的姐妹都到了我们的出租屋。米罗和卡妙则到新房子去,他们的弟兄们也在那里陪他度过单身的最后一夜。
陆陆续续来了人。我在玄关处点了一大盘香薰蜡烛,点着嘴唇数人数。
伴娘沧绯在煮汤圆。裳雪在给我整理首饰盒,宫儿在清点化妆箱。拉斐尔在数婚纱裙摆上面的蕾丝玫瑰。Tina等会儿会给我上头,正弯了腰看着桌子上的梳子念念有词。梦瑾很疲倦,挨在沙发上打起盹来。小云也因为身体原因没过来。蔓蒂在她娘家,也没有回来。
我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心里已经满足得要死了。
“雪儿!”宫儿忽然大呼小叫起来,“配婚纱的那条钻石项链呢!”
裳雪慢吞吞地从首饰盒底部翻了出来。
“我的妈妈呀!”宫儿拍拍心口,“人家卡妙哥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蓝非钻,你给随便塞到盒子下面去,不像话呀!你老公成天让你暴殄天物的吗?宠坏你了。”
裳雪嬉笑着朝宫儿扔盒子里备用的塑料花。
Tina也终于找好了情绪,让我将头发解了,拿了梳子过来。
门铃响了。
沧绯跑去开门,接着就听到她惊喜万分地叫了一声。我们出来看,见是雅帕菲卡站在门口,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狗熊娃娃。那小熊穿了一件小西装,手里还捧着一束毛绒绒的玫瑰花。他很不好意思地旋了旋脚尖,将小熊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卡卡,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他说。
裳雪嘟嘟嘴:“哪有人送一只给别人结婚的。”宫儿推搡她:“嘘嘘,又不是恭喜你结婚。”
“这个是送给你先生的。”雅帕菲卡从口袋里摸半天,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众人又猜测了一番。
他显然是不习惯成为焦点的感觉,自己就揭盅了:“领带夹,嗯……上面镶了水晶。”
我感谢了他一番。沧绯就端出一碗汤圆,叫她的雅帕哥哥吃了才走。他没有推辞,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着我。“很可惜,我妹一直想来,说要陪着你出嫁的。”
“卡卡,”Tina小声对我说,“过了吉时就不好了,快来上头。”
雅帕菲卡一听,就站起来,往我的房间跨了两步,又犹豫地停了下来。
(十七)
没遇到之前,总觉得仪式是俗气的。可这一刻自己却觉得很神圣。
Tina慢慢地把着梳子,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我可以感觉梳子顺着头发流了下去,将所有美好的心愿都匀匀地铺满了整个心房。姐妹们鼓起掌来。
我一回头,就看见雅帕菲卡挨在房门口,眼睛里有似笑非笑的颜色。
“雅帕哥哥,你快走吧!到新郎那边去闹吧。”沧绯蹦着将雅帕菲卡推了出去。
狗熊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了进来,放在床头。它的脸上架了一副又圆又大的黑框眼镜,硕大的脑袋歪着对我直打哈哈。我最喜欢那一捧玫瑰,每一朵都柔柔软软地将芬芳凝固了起来。
“卡卡你是不是把卡妙想象成大狗熊了,哈哈哈哈!”宫儿的声音永远那么有穿透力。
房间里便又热闹了起来。
裳雪刚接了个电话。一走进来就有人逼问她,说最近他们夫妻两个腻乎了,米罗是不是要来刺探情报,把你给策反了。裳雪红着脸摇摇头。再追问,原来是艾欧里亚。房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有人悄悄地望了拉斐尔一眼。
“他对你还有想法?”Tina将裳雪拉了过来。
她窘得直摇头。该是了断的时候,就要断得决然。她没有看拉斐尔,可她忽然生出一种苦口婆心的凛然来。“爱情本来就没分什么对错。他回去了,说永远祝福我们。”
拉斐尔也喃喃地接了口:“走吧,是应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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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0年,一次突发性的实验室爆炸导致齐墨所带领研发的“多物种基因”试剂泄露,试验被迫中止从而回国休假。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犹如跗骨之蛆般的快速笼罩全球,各地相继沦陷,人类的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 整个事件牵扯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恩怨情仇。齐墨的小队与他的爱犬能否揭开隐藏在尘埃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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