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右手

第4章


    “等一会儿!”我说,“该死的,你是怎么搞的呀?”
    只有一种方法对付歇斯底里,那就是叱骂。不管是什么东西造成了她的惊慌,都得在她受伤害之前制止她。我打开车门,飞身朝她追了上去。
    她实在是精疲力竭,跑不了多远,还没出去五六步,就让鞋跟给绊倒了,跪撑在地上呜咽地哭泣。
    “起来吧!”我从腋下扶住她,说,“你没受伤吧,嗯?”
    我搭着她的双臂,扶她站起身,转过头面对我。她的脸庞在大灯的照爝下毫无血色。她在我手中软弱无力地站着,几乎浑身冰凉。
    “振作起来!”我说,“你没事。我不是什么妖怪,你也好好的!”
    我缓缓地松开手。她张大瞳孔注视我,仿佛要把我脸上每一点都仔仔细细地观察两遍。
    “哦,你不是他呀!”她说,“嗯?”
    她全身猛地抖了一下,凝固的表情放松了。
    “当然不是了,”她说,“对不起呀。他个子,小得多,年龄也老不少,头发缠成一团,还没刮胡子,而且他穿着十分古怪。不过我有点儿近视。跟我说话的时候,你的声音……”
    有点儿近视。她大概是非常近视吧。
    “我是瑞德尔医生,”我说,“来自纽约的哈里·瑞德尔医生。你说你们的车被偷了,你未婚夫被绑架了?是不是一辆灰色的凯迪拉克敞篷车,坐垫是红色的,车牌号是XL什么的?”
    “对!”她说,“就是那辆车!你看到它从你身边经过啦?”
    “你未婚夫是不是名叫伊尼斯·圣特尔姆?”我说“黑眼睛,高个子,黑头发,黑胡须,穿一身灰色轧别丁外套,戴一顶巴拿马草帽?”
    “对!”她答道,言谈中仍然有些语无伦次.“你认识伊尼斯?我是艾莉娜·戴瑞。我们正要去佛蒙特结婚。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我们在丹伯里郊外搭载了这名小个子,他的长相之可怕超出你的想象……”
    “一名小个子流浪汉,长一双红眼、一团棕发?”我说,“牙齿突出,左耳撕裂,身高大约五英尺三英寸,穿一件黑白格子的运动衣,绿色衬衫,浅蓝色脏兮兮的帽子,帽檐一圈切成了片片荷叶形状?”
    “就是那个人!”她说,“你认识他?他把伊尼斯怎么了?请告诉我!伊尼斯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说,“我没见过他。”
    “那辆车从你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不在车上?那就是说……”
    “我没看见你们的车。”我对她说。
    “你没看见我们的车?”
    “没有,”我说,“我没看见。对不起,我没看见你的未婚夫。我也没看见那个流浪汉。但显然他驾车从这条路开过去了.车上还有你未婚夫。进来吧,我要掉头了。如果附近没有别的寓所的话,后面几里路上有所房子,房子里有电话。我觉得,警方已经收到报告了。他杀人了——开车撞倒的。不,不是你未婚夫。只是路上的一个行人。别担心,也许一切都好。他跑不远的。你未婚夫也许会被找到的。”
    我让她进了我的小车,开始往前驶去,沿途寻找可以掉头的地方。我的安慰虽然是些空洞的陈词滥调,但总算让她平静了下来。好歹是坐在车上朝某个地方行驶,而不再是一个人待在漆黑空旷的马路上。
    “希望我没有打乱你的行程,”她一副孩子气地道歉说,“我觉得我好像大傻瓜,把自己搞得如此担惊受怕口但他确实对伊尼斯做了什么,也确实开车把他带走了。你真的不急着要去别的地方吗?你有空余时间?”
    “没事儿.”我说,“我正好从佛蒙特那边开过来。”
    “我们就是要去佛蒙特的,”她说,“要上那儿结婚。我们发现今天不能在丹伯里结婚,所以想继续开车上那儿,然后就在丹伯里的郊外遇上了这个流浪汉……”
    “你可以在你前面的杂物箱里找到一瓶酒精和一些清洁纸,”我对她说,“对了,还有把梳子。清洗一下可以感觉好一点。我把后视镜转到你那边。照到了吗?这一刻努力不要再想他了。想你自己,或者想我。这么想也许会不错。把问题留给警察吧。”
    我打开了头上的顶灯。她十分听话地浸湿了一张清洁纸,洗净脸庞,然后擦拭双手,动作轻巧得像只小猫。她找到梳子梳了梳黑色的头发,这是一个女人所能做出的最愉快最安心的手势,也是感觉最为舒适的动作。
    “你真好呀,”她说话的时候,下唇依然有些颤抖,“你说你姓瑞德尔?嗯,我在给一个姓瑞德尔的人打工,东44街瑞德尔保险代理行的保罗·瑞德尔先生。你说你也是纽约的?你真的是医生吗?”
    “没错,”我对她说,“哈里·瑞德尔医生。纽约内外科圣约翰医院的医生。我住在西11街511号。我是大学俱乐部、手术刀俱乐部和从制俱乐部的成员。共和党议员,白人。我父亲有个堂兄叫保罗·瑞德尔,我想是做保险的吧。我不认识他,但他跟我是一个家族的。这些信息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西11街511号?”她说,“你真的住那儿吗?嗯,那是幢公寓大厦,就在我家对面。我住514号,马路对面的褐砂石老建筑里的一幢,你有注意过吧。不奇怪吗?我在那里住了四个月,看来好像我差不多应该认识你。但我以前从没见过你,嗯?”
    “我记忆中没见过吧,”我对她说,“反正我是从没见过你。不过纽约就是这样的,我们是对街的邻居,却得跑到一百里外一条偏僻的马路上来相识。”
    “你知不知道你那幢公寓住在二楼最里面房间里的男人是谁呀?”她天真地问我。
    “啊?”我说,“那儿有人用望远镜窥视你?”
    “嗯,是啊,”她有些尴尬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在窥视我。直到有一次伊尼斯等我出去吃饭,他注意到对面的窗帘后面有人拿着望远镜在看。那以后我就把遮光布放下来了。”
    “一个男人如果打听对面房间里住的是谁,那准是个漂亮姑娘,”我说,“如果是个漂亮的姑娘想打听的话,那基本上是个拿望远镜的男人。这可是纽约最流行的一项运动。我不知道二楼住的是谁。我自己住在公寓另一面的十四楼,不好意思。”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认为是你……”她说,“我只是在想你所住的公寓。那幢大楼在我对面显得如此巨大,上百号人住在里头,自然不会是你了。”
    “为什么不会呢?”我说,“你很漂亮,我也是凡人,对吧。如果我住在二楼,并且有一架望远镜的话嘛……不过呢,医生在职业生涯里可能见过太多的人体解剖结构了。不管怎么说,可以确证咱们是邻居了,而且我和你老板可能还是亲戚。你是做什么的,秘书吗?”
    “接待员,”她对我说,“应该说曾经是。为了结婚,我昨天辞职了。我们打算去丹伯里结婚,但他们的法律规定结婚登记需要五天时间。于是我们准备前往佛蒙特,然后就遇上了这个人……”
    她把梳子收好,嘴唇的颤抖也停止了。看起来她控制住了情绪。
    “你好多了,”我说,“现在尽你所能给我讲讲吧,发生了什么事?”
    各方面来看,这是一起相当简单的事件。日落前一会儿,她和圣特尔姆在下面五六十里的丹伯里郊外搭载了这名流浪汉。一个长相恶心的男子,但是圣特尔姆挺可怜他的。他们离开主干道来到这条岔路上,准备去一个湖边吃晚餐,那里距离我遇到她的地方有一小段路。
    他们把流浪汉同包裹、食品一起都留在了车上,然后下去穿过树林,到湖岸边检查场所,以确定是否适合野餐。她和圣特尔姆抵达了湖边,圣特尔姆弯腰在她旁边用石头搭建简陋的炉子,这时她抬头看见流浪汉在正上方长满青苔的岩石后面俯视他们。
    他从五百码远的车上溜出来找他们,或许只是出于好奇的窥探,但她已经有点受到了惊扰。苍白无声的薄暮下,平静深邃的黑水边,他在上方犹如幽灵一般盯着她,锯齿帽下面露出一对丑陋的小红眼。她完全吓坏了,扯开嗓子尖叫起来。
    “不!”她尖叫道。
    她并不清楚流浪汉究竟想对她和圣特尔姆做些什么,只是想让他走开。
    圣特尔姆听到叫声,便直起身,手中拿着一块石头。他看见流浪汉在上方窥视,非常愤怒,咒骂了一声,就把石头朝那家伙扔去。那家伙躲开石头逃走了,他穿过灌木丛,向停放汽车的马路那边跑了回去。
    圣特尔姆拼命追赶,或许是想把他猛揍痛打一顿,以惩罚他对姑娘造成的惊吓。他身材高大,体力充沛,一定是有些看不起这个矮小猥琐的家伙,没想过自己会有危险,也没想到车上的那把刀。
    她沿着树林繁茂的山坡慌乱地向上爬了几步,便听见上方的马路边传来嘶哑的惨叫声,简直不像人类发出来的,紧跟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咯咯地大笑,然后归于一片寂静。
    她吓坏了,赶快丢下过分醒目的白色上装,躲进灌木里。
    不一会儿,流浪汉就过来搜寻她了。她瞥见他那身格子外套,荷叶边帽子,右手拿着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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