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

第15章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碧眼龙鹫会千里迢迢将我带到这里来。它必定是以为我奄奄一息,所以便将我看作救治主人的“良药”了。
    想到先前将它误认做姥姥,心中像堵了块大石搬,说不出的窒闷难过,又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有吸干我的血,反倒替我疗伤,救我性命?”
    她咯咯一笑:“我要是没吸你的血,又怎会变回人形?你经脉俱断,又被我吸了大半的血,居然还没死,倒让我惊讶的很。我一个人这在呆了好些年,除了戏耍老妖怪,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留下你做我的奴隶,除了无聊时逗弄逗弄,蛇咒发作时,如果找不到童男童女,还能那你应急,多好。”
    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怒火填膺,饱以老拳了,但从他口中说出,我竟丝毫不觉得生气。想起当时被她蛇身紧缠,咬颈允血的情形,脸上、耳根反倒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发烧。
    我收敛心神,说:原来你早就知道烛龙过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让我骗相繇,说『轩辕星图』藏在他肚子里。烛龙手脚、头颈、琵琶骨都被混金枷锁封住,无法自己调动真气,施展『摄神御鬼大法』,相繇一刀刺入他丹田,正好激发气旋,自投罗网。“
    罗沄笑道:“谁让他这么贪心,急不可待?”又叹了口气,“可喜欢还没来得及拿到『本真丹』,就让老妖怪逃出来了。”
    “本真丹?”
    我微微一怔,敢情罗沄逼迫烛龙炼制的药,并非他所潜心炼制的那二十八颗五行丹丸,而是传说中能化解所有兽身魔咒的『本真丹』。
    但烛老妖与我爹、姥姥乃至舅舅,都是势不两立的宿敌,即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甘心将苦苦练了几年的丹丸全都送给我?甚至倾力传授我所谓的『玄婴大发』,帮我将丹丸炼成五行气丹?
    想起他吸纳近千蛮子的真元,震开枷锁的情景,我心中又是一震,豁然醒悟,是了!这老要这么『好心』帮我,不过是想我感其恩德,稀里糊涂的做他的敲门砖、替死鬼罢了!
    他被封镇在鼎炉之内,即便吞了这些丹丸,也无法运气炼化。为是想打通筋脉,冲出樊笼,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诱骗别人吞丹炼气,然后再将五行真气输入他体内。
    如果不是蛇蛮子突然杀到,我赶着去救罗沄,现在被吸干真元的就不是那些蛮子,而是我了!
    我越想越是骇怒,冷汗涔涔而出。老妖怪心机歹毒,谎话连篇说的,不知道他那些关于鲲鱼与我爹的事情,又究竟是真是假?
    正想向罗沄一问究竟,“轰”的一声,整个山洞像是突然崩塌了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脚下的海水也猛然喷涌而上,淹过了胸膛。
    难道是老妖怪杀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齐起身朝洞内一步步地跳去。
    洞窟剧震,四壁迸裂,上方的尖石锥岩接连冲泻而下,冰雹似的打在我们头上、身上,险些阻断了去路。
    我们左闪右避,几次摔倒,几次从乱世堆里爬起,踉踉跄跄地朝里跳了百来丈远,身后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剧震,整个顶壁全塌了下来,烟尘滚滚,将退路严严实实地封住。
    过了许久,一切才重转平静。罗沄笑道:“这下好啦,老妖怪再也找不到我们,我们也永远出不去啦。”
    我原本还指望“鱼肠宫”另有出口,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大为失望。定了定神,说:“这里距离洞口不过百丈远,我们每日挖上七八丈,十几日就能出去了……”
    罗沄咯咯直笑:“十几日?洞壁的石头全是金刚岩,我们赤手空拳,还被绑住手脚,每天能挖一两尺,就已经谢天谢地啦。这里没吃没喝,除非我吃了你,或者你吃了我,其中一个人才能挨到最后。”
    洞里漆黑阴冷,她的肌肤贴在我的身上,冷得像冰。我听她笑声古怪,忽然想起现在正是十五,心中一凛。如果现在她的蛇咒发作,变回巨蛇,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我一点儿回旋、抵挡的余地也没有。
    她身体微微颤抖,呵着冷气,笑道:“闷葫芦,你鸡皮疙瘩怎么冒起来啦?害怕我吃了你么?你放心,我吃你的时候,一定先咬破你的胆。没了胆,你就不知道害怕了。”
    我摇头不语心想,我没有死在北海的血战中,没有死在盖国长老的刀枪下,也没有死在蛇族蛮子与烛龙手里,早已赚回了几条命。现在被困再这里,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被她要死,救她一命。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许多。
    我们坐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很久,她身上越来越冷了,紧紧地贴着我的背,蛇尾盘缠,牙关轻撞,低声说:“好冷啊。这时候的南海一定阳光灿烂,温暖得很。闷葫芦,你……你去过南海没有?”
    我一怔,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南海,点了点头,说:“七岁的时候,姥姥带我去过。”
    她却又不应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南海有一个非常、非常魅力的岛,叫做『诸夭之野』,那里四季如春,开满了奇花异草,就连海里的珊瑚,也绚丽得像天边晚霞。闷葫芦,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埋在那里,好………好不好?”说道最后一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上滚烫如火,呵出的气,也热气腾腾,白雾似的缭绕四周。
    我大觉不妙,回头呵气成镜,凝神探查,她的肩上颈上果然已布满了银白的蛇鳞。突然想起他先前被春秋镜和兽牙钉重创神识,一旦蛇咒发作,化回兽身还是其次,如果因此导致元神泯灭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闷葫芦你快……快趁着我还没变成蛇,把我杀了否则……否则就来不及啦!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我又惊又急,想要划破手臂将鲜血送到他口中,奈何手脚全被混金铜链绑缚,只有十指与小腿能过活动。
    仓促间无暇多想,猛地站起身,将胳膊重重的撞在洞壁凸出的尖石上,鲜血顿时潺潺流出,剧痛锥心。
    被我脚踵扫到,洞角突然闪起几点磷光,接着赫赫连声,四周星星点点仿佛有无数碧绿的眼睛在黑暗里窥视我们。我侧卧在地,用脚将不远处的半片头骨拨到身边,盛接鲜血,又将头骨推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
    如此周转反复,她迷迷糊糊地缀饮了几瓢血,颈上的蛇鳞慢慢转淡身体也不再滚烫如火,虽然蛇咒仍未清除,一时半刻却没什么危险。
    我头昏眼花,再难支撑,侧躺在地上,说不出的疲惫,过不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泊尧!泊尧!半梦半醒中忽然听见他的叫声门我吃了一惊猛然转醒。
    洞内绿光流离,忽明忽暗。气镜摇曳,映照她酡红的侧脸,眉间紧蹙,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梦话。身上汗水淋漓,体温仍然有些冰凉,但比先前已如同天壤之别。我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她的右手与我的左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握,心中顿时碰碰狂跳起来。气镜中,她黑发披散半身?裸赤?和我紧贴着背,蛇尾弯卷,这图景多么象……象伏羲和女娲。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一颗泪珠悠然滑过脸颊。
    我心里仿佛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喉咙若堵,酸楚疼痛怜惜温柔……全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梦见什么了?问什么而哭?在她无邪而娇媚的容颜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和过往?
    那似我生平第一次将一个女孩儿的泪水插去。想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然而我不能。绑住我的不止有这斩不断理还乱的混金铜链还有那无形无影的命运枷锁。我的脸上滚烫如烧仿佛又听见姥姥在耳边怒喝:“男子汉大丈夫就当纵横四海让众生称臣于脚下,怎能够婆婆妈妈儿女情长!”
    姥姥妹妹全部死了,彩云军也尽数覆没,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被烛老妖困在山腹里,不想着如何脱身。却为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情迷心动。又怎对得起天上的祖宗英魂!
    不管能否逃离此地,总得全力一试。
    我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杂念。将手从她的指甲缝里抽了出来。反握住一根腿骨。用真气激然磷火,灼烧混金铜链最细的一环
    不知不觉中。又运用起灼龙传授的心觉,丹田似火炉,玄窍入炼鼎,体内真气循环激生,经过指尖,化作猛烈无比的火焰。烧的铜链红利透白却也将右臂烫得哧哧生烟,剧痛攻心
    我咬紧苦苦强忍,过了一会儿。那根腿骨竟然在我的手里剧烈的震动起来。噗的一声,自行脱手飞出。钉入左侧的石壁中。
    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那根腿骨插在一块凸出的石壁上。磷火跳跃。惨青的壁画上。刻着两个人头蛇身的精致图案,一男一女。两两交缠。正是第一次进入鱼肠宫时。我所听见过的那副石画。
    与上会不同的是。那两条人蛇的刻纹上渗透着暗红的血线,在磷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幽碧的光,彷佛水纹回旋流动。
    是了。刚才为了救罗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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