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16 浮光远


萧逸醒来的时候,兰泽正伸出手去试他额头上的温度。只是没想到他突然就醒了,毫无征兆,清明的眼眸柔光似水,她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你没事就好!”他的脸色还透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她伸出的手慢慢收回,心底一抹难言的温柔浮动。
    “你昏迷了五天,我们现在在城西的一个小村庄里。”她向他解释现在的状况,眼睛却盯着面前的那堵墙。这五日,她宵衣旰食地照料他,他脸上的每一分纹路她都看得仔仔细细,此刻人醒了,她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人,总是这般矛盾吗?
    “兰泽,今后你还打算回涵冥宫吗?”萧逸问道。
    这几天,她为他的伤势担忧,似乎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你呢?”
    萧逸道:“我成为梅使是和楚攸的暂时合作,如今秋水山庄毁,孟阡陌死,我……”
    “我懂了”兰泽打断他的话,微微苦涩,他与她要走的道路依旧不同。“对我而言,涵冥宫就是我的家,我不会在它遭受最大灾难时离开,所以在你伤好后,我就会回去。”
    萧逸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是想说,我也想回涵冥宫,不知兰使是否同意。”
    兰泽蓦地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他那般真诚的看着她,重复一句:“不知兰使是否同意?”
    “梅使若肯会涵冥宫,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宫中长老定会高兴。”兰泽避开他的目光。
    “那你愿意原谅我,让我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吗?”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他还在祈求着自己的原谅吗,兰泽笑了起来,疲乏的面色在这宛若雨后初阳的笑容下竟焕发出了别样的美丽:“是你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啊!我已经不再怪你了!”
    萧逸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突然屋外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透着慌张:““姐姐,小五子刚刚爬树从树下摔下来了,你快来看看吧!”
    “好,我马上过来看看!”兰泽应道,对萧逸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唇角弧度上扬,此刻心底莫大的喜悦让他觉得连伤口的疼痛也是甜的。
    “萧兄,我来看你了?”
    门外的光线照得那个熟悉身影有些模糊刺目,顾吟歌慢慢走到他面前。
    “你受伤了!”萧逸道。
    “比你强!”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们仗剑江湖的时候。
    只是如今,他们不复当年……
    “对不起!”
    “我知道!”顾吟歌对他的道歉并不惊讶。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察觉,他和采采的行踪被发现,鹰爪王在最后并未对他下杀手,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心底总有那么一线期盼,希望自己所想是错的。
    “萧兄,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孟兄。身上的伤可以好,可人死了,就……”他似乎无法说下去,死死拽住萧逸的衣领,“为什么?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萧逸直视他的悲愤与失望:“孟阡陌害死我父母,我恨他,我恨囚禁了我母亲一生的秋水山庄。我要毁秋水山庄,我要杀孟阡陌,我也不希望孟兄出事……”
    “孟兄是秋水山庄的庄主,你要杀他爹,你要毁掉他的家园,他怎么会没事,你怎么可能会想不到?”顾吟歌声嘶力竭的吼道,“仇恨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报了仇,你就开心了吗?”
    “你准备替他报仇吗?”
    “难道在你心中只有‘报仇’这两个字么?我已经失去一个兄弟了,不希望失去另一个,我只是希望你能懂得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顾吟歌放手,神情中有难掩的悲痛。
    萧逸被他扯得牵动伤口,轻轻咳嗽起来,咳了一会儿方道:“你还记得我的那把剑吗?你不是老问我剑上的那一缕枯血为什么不肯擦掉吗?为什么,因为那是我父亲的血迹,我亲眼看见父亲用这把剑割断咽喉,看着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我冲过去抱住他,哭喊‘爹爹,不要抛下我’,血从他的身上,流到了我的身上,他的眼中饱含歉意,嘴唇一张一合,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唇边泛起奇异的笑:“吟歌,你身上背负过仇恨吗,你有过夜不能寐,只因为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感觉吗,你尝过在永沉的黑暗之中找不到光明的痛苦吗,不,你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你的眼中只看得见这世上的光明与希望,我们不一样!”
    仇恨,真是这世上永远也无法让人释怀的黑暗么?他凑到萧逸耳边,低声却无比清晰地说:“我懂!只是我不愿意成为一生为恨而活的人!仇恨并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我——姓——陆。”
    萧逸猛的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顾吟歌。他眼眸平静无波,似乎刚才只不过说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萧逸突然就苦笑起来,自己一直羡慕他无恨无忧的生活,却从没想过他原来背负得比他多得多。当整个江湖最大的势力都是他毁家灭族的仇人时,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放下的……
    “我——不如你!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顾吟歌叹气道:“萧兄,我希望你明白,为恨而活的人生,会错过太多。”
    “我明白,所以我不会再去恨任何人了。”
    两人似乎都累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萧逸道:“采采,她还好吗?”
    “她很好,她一直想知道你的消息!”
    萧逸神色黯然:“采采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身为师兄,没有好好保护她,反而推她入险境,我已经不配做她的兄长了。你就告诉她我去云游四方,不会回师门了。江湖变幻,云波诡谲,“你——”他似乎想交代什么,但有觉得没有必要。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顾吟歌掀开帘子,走出门外,今天正是一个艳阳天。屋外的小院落里,三三两两的孩童手持木棍玩着拌剑客打架的游戏,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树下的青衣女子正在仔细的给一个孩童包扎伤口,正细细向他叮嘱着什么,一切都犹如这小小院落平凡却充满希望。
    而他,也该回去了。
    “顾吟歌,你去哪儿了?伤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你要是落下什么后遗症会有损我师父神医的威名,你知不知道?”苏采采看着顾吟歌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话你到底挺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啊!不过,我的伤不是你医的吗,怎么会有损你师父的威名呢?”
    “我…….我,我的医术是师父教的啊!徒弟医术不行,岂不是会让人认为师父水平不行吗?”苏采采一时语结。
    “你,其实是担心我吧!”顾吟歌笑得春风得意。
    “我才没有,你少臭美!”苏采采立刻反驳,双颊却浮现浅浅的蔷薇色。
    “有你在,我怎么会留下后遗症呢?”
    “这还像句人话,你现在给我乖乖躺着,好好休息就算对得起我了。”
    “是,是,苏大神医!”顾吟歌笑道:“采采,我已经打探道萧兄的消息了。”
    “怎么样?”
    “萧兄说他要云游四方,这段时间不会回师门了。”
    “哦!”苏采采的声音略微有些失望,但马上又高兴起来:“没关系,只要他没事就成。”
    “采采,等你伤好后,我就送你回去!”
    “好!这么久没回去了,师父肯定该记挂了。”她回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他有点惊异。
    苏采采似乎看出他目中的疑惑,解释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假如我的医术再高一点,也许就能早点替孟庄主把伤治好,也许就能为孟姐姐解开蛊毒,也许一切都会和现在不同……”
    顾吟歌没想到秋水山庄的事给了她这么大影响:“采采,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的,你不要太自责。”
    “我知道,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我不希望更多人死去。我想我应该回去好好研习医术和师父的手札,然后踏遍各地去医治病人,到时候,到时候……”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微弱蚊虫。
    “到时候,无论我身在何方,只要你一纸书信,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赶来。那时我陪你走遍四方,你悬壶济世,我仗剑行侠,你看可好?”顾吟歌接过她的话,握住她的手,神色却是少有的认真。
    “好!”苏采采轻轻一笑,眼里却有雾气蒙蒙,她终于是明白了吧!
    其实有的人,是慢慢的走进心里去的,如春日的一场轻雨,随风潜入,无声无息,却早已浸润至心灵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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