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39章


楚余年自得了消息,就一直气愤至今,到底经历得多,生气的同时,她也觉出不对,怒火发过,当即开始质问叶暖:“你别用没考好的借口来掩饰!老实说,你打什么主意?”
    “家主英明。请您先坐下,且听我慢慢道来!”本该理屈词穷的叶暖,反倒笑微微的欠身而起,拱拱手排开椅子,请家主入座,条理分明地道来,“参加会试者必须为乡试中的举人,先不说我是捐来的举人,就连最基本的秀才我都不是。即使文采出众又如何?禾国历来以武安邦、以文治国,天下能写一手好文章的士子比比皆是,帝上对我没印象,一向对楚家虎视眈眈的魏家,知晓我极有进入三甲的可能,怎会甘休,定然早就查探过一切,殿试上,只需在女帝问策前先下手,自然会引起女帝追查。
    家主在朝中任职二十余年,女帝看在家主面上,许是不会过多终究,但家主作为天下士子表率,带头包庇家人在科举制度上违规,只怕士子对家主长久的信赖会有所折损。”
    见楚余年沉思着正视起她的话,叶暖再接再励,继续攻心:“人非草木,这一年多,家主对我的栽培,我看在眼里,也时刻铭记在心。所以,我不愿因为我的缘故拖累家主。会试时,我也听人说起过魏家家主因为不甘心屈于您下,总是针对家主。而此次殿试,极有可能发难。我虽排除在殿试名额之外,难保魏家不会揪住我做文章。若果真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实在愧对家主!”
    “你这些顾忌,倒不无道理。”楚余年终于被说动,她低头看中手中考生名次,沉凝道,“要让魏家忽略你,办法也简单,我只要力荐闵青书,魏振昌心思自然全部关注在对她有威胁的闵青书身上。不过这样一来,侄女你的前途可就无法保证……”
    叶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不过心里所想不能被楚余年知道,她意拳拳地诚恳道:“家主请勿担忧,家主这样做,对我来说反是件好事。魏家见家主把我晾在一旁,便会只当我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一来免除了我危险,二来也给了我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时间。所以家主也不要急着提拔我,只要假以时日,我自然可以为家主出力。”
    叶暖面上表情和先前的能力,楚余年看在眼中,也明白在心里,闻得这一番话,不仅去了对叶暖的怀疑,更打消了原先要为叶暖谋个高职的念头。“是金子总会发光!”她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对叶暖信心满怀。
    是金子总会发光,但窝在无人知晓的史书院里又如何?
    叶暖骗过家主之后,果然如她原先设想的,凭借一手端正清秀的书法,获得史书院院管的青眼,被指派了个无品小书吏一职。
    读史使人明智,在偏远的史书院里呆了半年,叶暖增长知识之余,也渐渐与史书院院管兼成了忘年交。
    叶暖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就禾国的历史,询问年老的院管。院管应答的同时,也会问一些叶暖的想法。叶暖本就擅长揣摩人心,再加前生喜欢听百家讲坛评点中华五千年历史,回答得合情合理之外,偶尔有些精辟的点评,倒是颇得院管的心。
    院管存了让叶暖继承衣钵写史书的心,但念及她出生楚家,只能叹息。
    人一存了探究的心思,强压总是无用,院管腹中疑问积压,不问不快,终于在这日早晨,趁着叶暖誊写禾国将相传记时,状似无意地试探:“百年身后,小楚想在史书上留下个什么样的评语?”
    “要青史留名,自然得做出一番功业。而学生我,能力不及,志向也不在此,所以这评语嘛,学生还真没想过。”对于眼前这位让人敬重的老人,叶暖并不想隐瞒自己的打算。
    院管细细察看叶暖神情,微微放心:“那小楚可愿接过老师的衣钵,一只秃笔写人生?”
    叶暖看着院管斑白的发顶和眼中殷切,只有愧疚:“只怕学生要辜负老师厚望。”
    “也对,是我唐突了,大鹏鸟生来就注定不能栖息在平地,有朝一日,小楚终要离去!”院管话问出口,心结也了了,只是依旧感觉可惜。
    “老师言重,学生倒不是不愿意,而是与人有约,尽满五年责任之后,便打算与约定之人远走他乡……”
    听完叶暖简单道出的往事,院管喟叹:“功名富贵转手抛却,那倒是要给人留个痴人傻子的名号了。”
    痴又如何,傻又何妨?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叶暖刚想笑,宫中黄门敲开了史书院大门:“请问,书吏楚秋是哪位?”
    清明过后谷雨,一声惊蛰,拉开了禾国三年一度春试的序幕。
    云京五大家族,萧家为商,乔、孟均分禾国一半兵权,楚、魏则以文来掌管天下士林。而每三年一次的春试,则是两家暗蓄精力,以期争个高下的时机。
    若要问起楚魏两家对立的由头,还得追溯到三十六年。那年春试,历来是禾国书院之首的雁翎书院,参加那届会试的有二十七位士子,不仅大半中举,还囊括了前三甲。其中状元是想当然的落于风头最盛大楚家楚余年身上,榜眼和探花却是颠了各个。雁翎书院到士子,大多是云京贵族姐妹,彼此知根知底,谁得第一谁是第二,同窗之间心里最有数,再加上那届殿试女帝并未亲自文策,只指派了礼部的两位大臣主管,由此士子们便猜测李继诚之所以能夺走本属于魏振昌的榜眼,应该是李家比魏家家业大的缘故。
    好在魏家是李家姻亲,也一向依附于李家,事情过了半月,便再无人议论。但人活着本来只为自己,何况是别人把本属于自己东西抢走?魏家表面照常,二十三年后终于找到一个翻身机会,借此不仅扳倒了李家,还一跃取代了李家在云京的地位。
    这些年魏家广揽门生,势力直逼已有近百年基业的楚家。魏楚两家,在朝在野,渐渐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
    听说今年魏家又收了雁翎书院出来的十个得意士子,往年楚家接纳的士子虽比魏家少,但也不会少于五个,旁人见楚家家主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猜测楚家是贵精不贵多。
    楚余年的打算,还不仅仅在此。旁人再好,也比不得自家血脉。自认回叶暖之后,楚余年一门心思都挂在叶暖身上,这一年多来叶暖都是日以继夜埋头攻书,楚余年欣慰之余,根据每月考察的功课,她对叶暖信心十足。听说这次殿试是女帝亲自主持,为了在大殿上让楚家沉寂多年的二小姐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楚余年对外隐瞒了叶暖大部分情况,而且表面上还对一个姓闵的士子特别看重。
    人说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她楚余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送试前几天,有关叶暖的行为举止,早已经由方蓝传达至楚余年耳中。楚余年听了直点头——不怯场,首先就走出最关键的一步!而后考场五日,楚余年也探知道叶暖临场不乱,镇定答完五场笔试。出了考场后,问及答题情况,叶暖回了句“尚可。”
    楚余年想听到的,就是尚可二字。考场最忌自满,不骄不躁才能发挥正常水平。她心下喜悦,极好脾气地随口应下叶暖回偏院看张家的要求。
    一场维持五日的无硝烟争战,终于拉下帷幕。大部分士子在忐忑不安等待成绩的时候,选择闷头大睡一场来解去精神和身体上长久积聚的疲乏。而叶暖,经过一年多苦读,成果很明显,因为本就对出人头地没什么兴趣,所以考场上略尽心力之后,并没有太大心理负担。选择回到张家,不是释放压力,而是一解离别的思念。
    家有考生,负担最重的还是家人。再加上叶暖与张家不能住在一起,张平和张柳心忧尤甚。一见叶暖进门,张柳和张平就围拢到叶暖身边,只是怕给她增加压力,只能用挂念和心疼的眼神默默瞅着叶暖。
    她(他)们心意的,叶暖不用瞧也明了,她一改往日的沉静,扬眉调笑道:“早知道娘娘和柳儿这么担心,我就争个状元回来了!”
    “秋儿在我们心中是最好的,不必用状元来证明什么!”张平摩挲着蹲在她身前的叶暖头顶,感慨道。
    张柳也急着补充:“是不是状元,我们无所谓。只要秋儿别累着就好。”
    心中的温情涌动上眼眸,叶暖笑意更深:“状元是没我份,但也不会名落孙山。所以么,跟本不累。哪,你看看我,比上次来还胖了点呢!”
    张平摸上叶暖双颊,捏了捏,了然地点头:“寒窗苦读,哪有不瘦的道理。看来秋儿不是不能争个状元,而是根本就没尽力,秋儿心里可是有其他打算?”
    相处久了,自然心意相通。叶暖见这偏院不该有的下人早被打发了,便颔首道出了心中所想:“官场就是一弯深水,官越大,涉水越深,到时候脱身也不容易。我只想混个小官,一来不会太累,二来也不至于身陷权利争斗。反正当初的约定里,楚家不知我深浅,没给我定下什么重要目标!”
    “好几日不见,秋儿也学会耍赖了!”张平与叶暖笑谈了几句,借口回屋休息,把难得的相处时间留给了张柳。
    “秋儿,你的夏衣我已做好了,去看看长度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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