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40章


张柳拉着叶暖到了房中。
    不再辛苦搬货,叶暖这一年里身量开始很快窜高,虽然张柳也在长,可本来只到他肩的叶暖,如今已经将近他的耳下,张柳拿起早已完工的褂子,抚平折痕后,即在叶暖身上比划。见着特意做长的袖子,不由感慨于光阴易逝。
    聚少离多的日子,每次见到叶暖都是张柳最开心也最难受的时候。开心是因为可以相见,难受则是想到那么长的时候,她的身边没有他。
    “柳儿,你怎么换布料了?”叶暖摸到滑爽的夏衣布料,心头略感奇怪。
    被问及此事,张柳手中动作微微一滞,而后淡淡答道:“你院中的方管事拿了两匹香云纱过来,说夏天快到了,穿棉布衫不透气,让我用莨绸给你做里褂。”
    只要是张柳做的就行了,叶暖没在意,伸长手臂继续由张柳比划。
    张柳的眼,不由自主紧紧黏在叶暖身上。最后一日的春试结束得比前几天早,但也差不多接近未时,又在堂屋中与娘娘谈了一个时辰话,此时夕阳正斜。淡金色的余辉,由西边开着的小窗,投射到叶暖侧面,给她整个脸庞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久窝在书阁读书,前几年阳光留给她的黑褐色皮肤,已经渐渐转白。
    高阔的额、白晰的脸、挺立的鼻、红润的唇,秋儿的样貌,本就生得齐整,此刻更是动人。这样的她,也难怪那方管事送来布匹时,要用那么酸楚的语气说她只穿他做的里褂!张柳痴迷而专注地静静望着叶暖,终于忍不住放开手中夏衣,一把抱住她,情不自禁地寻找着那瓣常常在梦里出现的红唇,轻轻舔着咬着,直至闭合的花瓣慢慢为他打开门,直至两人吻得气喘吁吁。
    “还有七个月,秋儿就要十八岁了,女子十八,便可说婚言娶。我知道秋儿身份摆在那里,很难如你以前所说的只娶我一人。我也不强求那么多,是侍儿也好,是长随也罢,我只想做你第一个男人。秋儿,今日我把身子给你好不好!”张柳离开叶暖的唇,凑近她耳边喘着气低声道,身躯比方才贴得更紧。
    习惯成自然,叶暖虽然已习惯了张柳的拥抱,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吻,可身体一接触到那处异常的火热,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还是无可避免地浮上心头。叶暖借由咬痛下唇得来的一点气力,推开两人过紧的距离,注视着张柳的眼,微带着苦涩的笑意,道:“柳儿,我不喜欢楚秋这个名字。所以这个身份,我不会一辈子背负着。虽然此时我无法实现我对你的承诺,但如果柳儿愿意等我,四年后,我嫁给柳儿,只做张秋,只做柳儿一人的妻!”
    见张柳不语,叶暖想起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低垂着头,以掩去面色间的愁苦:“四年对柳儿来说,太漫长。而且旁人的眼光也会让柳儿为难,是我强求……可是这个时候的我,真的无法坦然面对一个男人的身体……”
    心中虽有失望,更多的还是不舍,他不舍得秋儿为难,更不舍得秋儿落泪,张柳深吸口气,压下满腹蠢蠢欲动,抬起叶暖的头,抚着她脸,哑着声音劝慰:“明明你和我说过要慢慢来,秋儿,是我强求你了。对不起!”
    “错的,不是你。而是——我的恐惧。”叶暖闭上眼,吸了一下酸涩的鼻头。再度睁开眼后,叶暖不再回避张柳,她缓缓道出自己想法:“人说结发成夫妻,我不求柳儿答应与我结发,也不想强自拖累你。我割断一束发寄在你那,如果四年后你还存着我的发,还没有妻主,那我就当你在等我,就自荐做个上门儿媳……”
    好端端的女儿家,上门做儿媳是件极丢面子的事情,好在张柳知道在叶暖心里,面子是最不重要的物事。因为动容,他语音哽咽,静默数秒才找到声音诉着自己情意:“只要秋儿心里有我,旁人的眼光我不管。四年、十年、四十年,我都可以等!”随后,张柳小心翼翼割下叶暖耳后一束发,与自己的黑发交缠,紧紧打了个死结。
    方蓝在秋华院前踮着脚尖张望多次,终于看见暮色中缓缓行来的清瘦身影。他赶在那个人发觉他之前,悄悄退回内院,拨亮屋中油灯,泡了壶茶。
    酒足饭饱,人的心情果然都会变好。叶暖一贯冷清的眼里,带着不自觉的暖意。方蓝把一切看在眼里,俊面低垂,伸手递出温度适宜的茶,轻声道:“二小姐喝口茶,包裹由蓝儿给你拿到房中吧。”
    叶暖道一声谢,放下手里的包裹,而后接过茶盏,静静倚在椅上。
    她在科场五日,方蓝在家中满腹牵挂,见叶暖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方蓝只得默默转身。捏着手中布包,他脚步虚浮,心头五味交织,是不是所有的话,她都在偏院说完了?是不是如果他把布料全部交给张柳,她便从此不用穿他做的外衫?
    父亲说过,当一个男子感觉到心里时苦时甜时酸的时候,就意味着这男子心里有了人。一向不屑于情爱的他,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心里装下了她?
    是在那场惊吓住他的雷雨时,还是在家主一次次暗示他努力制造机会成为她的侍人时,还是在温书阁静静瞧着她沉静冷清的侧脸时?方蓝一路苦思,终于走到了叶暖的卧室前。
    她所居住的卧室,一如她的人,除去必要的床和几张桌椅,再没有过多繁华堂皇的摆设。家主总嫌这里空空落落,他却觉得地方虽空,实质却是满满当当,足可以填满他每次逢上打雷时空落惊惶的心。
    月光如水,方蓝怔怔地看着这个最熟悉的房间,第一次发觉这里的确是极度的冷清萧瑟。
    境由心生吗?所以,他才认为没有她在的地方,只有一室凄凉!
    半月后,是春试放榜之日。
    早在十天前,楚余年就吩咐方蓝做了新衣新鞋,打算在叶暖参与殿试时能全身焕然一新地上殿。
    而方蓝,也早在这二小姐听闻要把她全身行头都换,略勾起平常从没有过的唇角时,心里就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
    温书阁二楼,叶暖一如往常那般坐在书案前看书。她平静无异的面色,看在方蓝眼里,却更让他心神不定:辰时三刻放榜,巳时楚家应该就得了消息。方蓝放下手中绣活,走近窗口向外张望。
    登高自然望得远,方蓝眼中出现了家主匆匆赶来的身影,甩开手中拐杖,脚步反而比往常利索得多,不个数十个眨眼,就已从秋华院院门走到温书阁楼下。
    “家主来了!”看出家主脾气不顺,方蓝心忧的扭头,提醒叶暖。
    方蓝的话刚说完没多久,楚余年就登上楼来。她手抓着下人特意抄来的榜单,抬眼看到叶暖在看书,不喜反怒:“考过后还用什么功?”而后又是噼噼啪啪一通责问:“以前读的书到哪里去了?居然连前十名都没进!”
    在楚余年期望里,叶暖即使不能夺冠,至少不会落到殿试名单之外。谁知她居然排名十一!
    叶暖轻轻皱眉,倒不是因为被家主冲着,而是名次出乎她原先预料。不是本来设定的十五六,偏偏得了第十一啊。只要前十,就能获得上殿试点机会。卡在这当口,家主失望之下,难免不会怀疑。叶暖一面脑中急转,一面推诿道:“虽然辜负家主期望,但科场人才济济,像我这样根基不扎实的考生,能不落第,早已是万幸。”
    “根基不扎实?我月月考察你的功课,你的实力我还不清楚!比你逊色的闵青书这次还得了第二,你就算再怎么发挥失常,也不至于连个争个进士资格的机会都得不到!”楚余年自得了消息,就一直气愤至今,到底经历得多,生气的同时,她也觉出不对,怒火发过,当即开始质问叶暖:“你别用没考好的借口来掩饰!老实说,你打什么主意?”
    “家主英明。请您先坐下,且听我慢慢道来!”本该理屈词穷的叶暖,反倒笑微微的欠身而起,拱拱手排开椅子,请家主入座,条理分明地道来,“参加会试者必须为乡试中的举人,先不说我是捐来的举人,就连最基本的秀才我都不是。即使文采出众又如何?禾国历来以武安邦、以文治国,天下能写一手好文章的士子比比皆是,帝上对我没印象,一向对楚家虎视眈眈的魏家,知晓我极有进入三甲的可能,怎会甘休,定然早就查探过一切,殿试上,只需在女帝问策前先下手,自然会引起女帝追查。
    家主在朝中任职二十余年,女帝看在家主面上,许是不会过多终究,但家主作为天下士子表率,带头包庇家人在科举制度上违规,只怕士子对家主长久的信赖会有所折损。”
    见楚余年沉思着正视起她的话,叶暖再接再励,继续攻心:“人非草木,这一年多,家主对我的栽培,我看在眼里,也时刻铭记在心。所以,我不愿因为我的缘故拖累家主。会试时,我也听人说起过魏家家主因为不甘心屈于您下,总是针对家主。而此次殿试,极有可能发难。我虽排除在殿试名额之外,难保魏家不会揪住我做文章。若果真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实在愧对家主!”
    “你这些顾忌,倒不无道理。”楚余年终于被说动,她低头看中手中考生名次,沉凝道,“要让魏家忽略你,办法也简单,我只要力荐闵青书,魏振昌心思自然全部关注在对她有威胁的闵青书身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