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49章


果然人的轻疏远近,从称呼间即可分辨!
    萧义撇过眼,若如未闻,再度抬脚。叶暖急了,一把扯住她的袖口:“将近午饭时分,容秋略尽地主之谊,萧世姐何不用过饭再走?”
    萧义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叶暖双目,看见焦急,看见不解,再没看见多余的情愫。她在求什么?萧义黯然的自问,而后转开眼,语气死板道:“二小姐盛情,以只能心领,家中有人来汇报账务,义必须回去。”
    虽觉得萧义说辞只是借口,无奈叶暖不是她肚里蛔虫,当事人不说,外人永远无法了解真正原因,叶暖也不勉强,惋惜道:“那好,改日再请世姐吧,请让秋送你一程。”
    “秋妹子!你去哪?”叶暖带着沉默不语的萧义路过花园,被刚从蔷薇花架下走出的孟飞和方蓝两人瞧见,孟飞当即大喊。
    “飞世姐请先等会,我送萧世姐出门。”叶暖回转身,拱手道了个歉。
    “没事。秋妹子先忙去吧,我有蓝儿陪着就行!”孟飞性情豪爽,不以为意地挥手笑着。
    静立在她身侧的方蓝,略略朝萧义福福身,对叶暖道:“表妹可回来吃饭?”
    “回的。若是晚了,麻烦表兄先招呼飞姐姐用餐。”
    “表兄自然省得……”
    这孟飞不也在孟家排行第二?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误会!萧义心间堵着的石块倏忽消失无踪,眉眼顿展。瞧见对面两人并排而立,又转念想到为了这点误会,导致无缘无故自找气受,她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直到一声“萧世姐”,她才郁闷的记起该出门。
    萧义对那两人抱起拳稍稍点个头,再度抬起脚。
    送到门外,萧义不等叶暖开口,抢先道:“不知秋妹妹能否陪义走上一段?”
    萧义身为商人,早就练出一张非大事面色不改的脸皮,缘何今日神色多变?唉!到了此地,男儿心思,果然也如海底之针。叶暖心下感叹,面上倒没多少表现,顺从她意愿,道了声“好”。
    云京地大,东南西北各有风味。叶暖虽然对楚家给的地产没多少兴趣,当初选择秋水别院,却也是看中了此地的清净。
    听闻萧义要她一起走上一程,叶暖特意回府牵来马,谁料她提议的走,确实是走。叶暖颇为无奈地跟在拉着马一语不发的萧义身边,默默步行。
    一路风景种种,萧义根本无心欣赏,方才院中的乍失又乍得,还在心里止不住翻涌。直到叶暖陪她走到南街口,她心里的情绪才恢复平静。转身回望身后不远处的炊烟和街道上做完工准备归家的女子,她大为遗憾地叹道:“士大夫总说,女耕男织,阴阳天道。可又有谁还记得五百年前,禾国历史曾是男子当权,那时候男耕女织才是天道,才是伦常。义,只恨晚生五百年!”
    叶暖固然一开始觉得此地男子生活压抑,但一不必裹小脚,二只需一尊二德,比之中国古代女子的命运,好得太多。而她更清楚,自己其实惯常于漠然看人看事,更没有所谓的改变历史或拯救苍生的大志。
    听萧义语气,深有寓意,然则女尊男卑之风已经存在五百年,要凭一己之力,如何撼动大树的百年根基?
    看在朋友面上,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叶暖柔声劝道:“世姐何必感慨太深,伦常由人而定,世界多变,保不准哪日又是天翻地覆。只是变天的日子还早,所以对于我们这样的小民来说,不强究过往,不费心未知,把握住当下,过好每一天,方为人生大幸。”
    见萧义似乎仍旧执着于内心迷雾不出,叶暖把马头拉至与萧义齐平,翻身上到马背,一脸渴望地游说道:“听说世姐马术极好,不知秋可有荣幸与世姐赛上一场?”
    叶暖很少显露清冷之外的其他表情,萧义先是盯着她的面容一怔,回神后面上带着不自觉的柔和,笑道:“当然。”
    两人□皆是良马,一时倒也分不出好坏,直到临近萧府,萧义才以五丈之距夺得先利,叶暖赶上下地的萧义,抱拳朗声赞道:“一身利落,英气勃勃。萧世姐英名,果然不是虚传!”
    许是叶暖软声柔语中的真挚,也许是此刻的她笑容如春风拂面,数年未曾听人当面夸赞的萧义,如饮醇酒般面带微红的醉意,双目含笑而视,清俊的面目间,竟隐隐有种说不清的情愫缭绕。
    叶暖正眼相对,登时吓一跳,赶紧撇开头,假借先前骑马猛跑引起的喉间不适,手捂上脖颈,咳了两声。
    萧义倒被咳声警醒过来,她敛起心中情思,轻描淡写道:“一送竟然送到家门口,想是有缘,秋妹妹且随我进萧府喝上一杯薄酒如何?”
    若是往常,倒也没必要推脱,不过方才所见,叶暖着实心有后怕,她垂下眼寻了个理由婉拒:“秋已和飞姐姐说好回府吃饭,今日唯有辜负萧世姐一番美意,容秋改日上门叨扰,怎样?”
    片刻前的温柔,已然消退无踪,萧义心头顿觉失落,闻得她推辞更觉遗憾,好在商场如同战场,一路经历过无数得失,萧义深知有些事,只要心不急,慢慢放长线,总有钓得大鱼的一日。她微微笑着拱拱手:“秋妹妹一言九鼎,那义就安心在萧府等着!”
    没有期限的等待,就如一张笼罩全身的网,网中人露出一个头,看似希望尚存,实际却已身陷绝望之境。
    八月乔孟两家联姻,萧家商铺忙于为乔孟两家提供婚庆用品。
    九月孟飞与叶暖表兄方蓝议婚,萧家再度包揽了乔楚的全部礼单。
    两场忙碌,多有进账。婚宴过后,萧义独自在深院内室算账。往日一看到银钱流通往来,她总是眼冒精光,今日却心浮气躁地接连算错两笔进账。萧义重重搁下笔,揉揉太阳穴,起身打开窗。
    今夜的天,下着小雨。云京有个习俗,出嫁当天若能下雨,新人口角不生,一辈子恩爱和睦到老。
    “那方蓝倒是好福气!”萧义自言自语。话毕,再度忆起数月前的那场误会,她不由失声轻笑。秋素来冷淡,对年长的男子却多有高评,所以她才会认为性子温和又是兄长的方蓝是秋的意中人吧。现在想想,还真是胡乱给秋戏点了鸳鸯。
    萧义摇摇头,却甩不去脑中纷乱,她如被魔引般转身入了内室,在重重重锁锁着的楠木柜子最底层,挖出暗藏了十几年天日的包裹。
    包裹一层层,百纳结一个个,尽皆被一一解开,萧义拈起那件绣满金线牡丹的大红嫁衣,大张开修长的五指抚摸半响,终于忍不住套在身上。身长倒是相差不多,唯有胸膛和腰腹两处微紧,他赶忙拆下裹在上身的两个起伏的山峦和腹部缠绕的布条,而后才对着镜细细打量起自己周身。
    这样的容貌,在十五年前,曾是云京大家族间交口称赞的佳儿,现如今,玉容不得不晒成麦色,身躯不得不伪装成粗壮……
    谁知萧家女,竟是男儿身。满腔苦楚转在心间,萧义颓然的在椅上坐下,木呆呆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全无一丝喜意。
    门上传来的轻叩,她也没听清。直到管家忧心地推开门,发出一声惊叫,萧义才漠然的扭转头。
    瞧见屋内景象,管家眼睛陡然大睁,双手颤巍巍,几乎无法关上门。她用身体顶上门后,才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到萧义面前,催促道:“家主发什么怔,还不赶紧把衣服脱下,收起来!”
    “我这身装束,不是挺好看的么。”萧义幽幽问着。
    “家主你疯了,难不成忘记老主子故去前的嘱咐?难不成要让李家家败的历史在萧家重演?”管家叠声低喝,也顾不得尊卑之分。
    “记得,怎么不记得。否则我何必一人躲在房中孤芳自赏?”萧义无力的喃喃,一行清泪无意识地滚出眼眶,“一成萧义不由已,从此情爱远相隔。”
    萧义慢慢抚上镜中容颜,眼眸如梦似幻,对镜自问道:“你说,她可有点喜欢我?”
    管家闻言,在旁更是浑身颤抖,话都说不连贯:“家……家主……难不成……告诉……男子”
    “未曾。”萧义黯然垂眸,刹那后又抬头眼中亮起希望,“不过——她那样聪明的女子,也许……”
    “家主!”管家一拳击上桌面,喝破她的妄念,“别忘了她的身份,不是小娘,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和家主一样,是将来的楚家家主!所以一般女子还有可能,她不行!”
    一切呢语消失,一切痴念成空。
    室内静无人声,唯听得外间雨声渐大。滴答滴答敲打在窗扉上,点点滴滴都如敲入心间,萧义面色惨败,灯下一身娇艳的红妆,登时如她苍白的内心般失去所有生机。
    此时的叶暖,也正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本以为不表露对张家的在乎,楚余年便不会对张家怀恨在心,哪知没了怀恨,也不再看重。以至张柳出门,一日未回仍不知去找寻。还是张平娘娘后来托了院中小侍煞费苦心地躲过楚余年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偷偷报与她,叶暖才在张柳失踪半月后得知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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