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76章


阻拦不了她的执拗,唯有眼睁睁的看着叶暖靠自己一双手臂强力支撑起身体,看着她咬牙抵住牵动伤口带来的疼痛,看着她层层纱布包上的双臂,又新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色。作为最亲近之人,眼看着她受苦的感觉,尤甚于伤痛在自己身上。而叶暖偏偏哼也不哼一声,这样的隐忍,更叫人不忍。
  楚余年本不想让叶暖因为外面的俗事费神,看叶暖紧抿着唇,却是不得到消息不安心的架势。她怜惜又无奈的看了眼叶暖,终于给出了答案:“女帝如今已经逐渐控制住大半数乱局,不出意外,两日之后便会反制住安乐王的叛军。而孟夫爷,前日也安然的找到了。想来女帝能明白,这些事,并不是你的责任,你无须挂心,安心养好伤才是正经。”
  叶暖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对于你们来说,大局已经掌控在手中,但对我来说,要想趋近圆满,还差最关键一步。怎能安心?”
  “什么意思!”话说得有些无厘头,楚余年和萧义又极为敏感的从叶暖笑容中看出几分不对,两人登时面色凝重,不约而同紧盯住叶暖,身体也如知晓了袭击即将来临,绷得笔直。
  “你们可曾想过,如今的乱局,其实是我一手促成?”叶暖依旧是淡淡的笑着,但这笑容,在旁人看来,分明有种危险的意味。
  再加方才所言,非比寻常,正常人推之不及的事,她偏偏要逞英雄的把责任揽上身。室内四人,尽皆目露骇然,而楚余年更是紧张,当即低声呵斥叶暖:“你脑子烧糊涂了?这样的话也能乱说!”
  “乱说?”叶暖直视着眼带焦急与怒火的楚余年,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进云京的这些年,除去醉酒的那一次,姨母可曾听我说过一句胡话?”
  抓着话语中的重点,楚余年盯住叶暖凉薄的笑容,悚然而惊,想到近来为了她的失踪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心中登时如同被寒风吹过,反问的口气既气愤又苍凉:“你这是记怪姨母当初强行分开你与张家?” 
  “不是我所在意的,譬如昨日的云烟,散去之后,就已寻不到踪迹。”叶暖淡淡答道,还未等楚余年露出放心的神色,话锋一转,“但我,姓了十一年张。姨母您说,我该不该介意?”
  “张家固然对你恩情深重,难道能比得过给你根,给你血缘的楚家么?二小姐,你--”原本沉默在旁的灰衣奴终于忍不住心中愤懑,想把这些日子楚余年为了她奔忙劳碌的辛苦说出,奈何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叶暖截断——“我知道,这世界,最讲究血脉亲情,但如果没有亲情作为依托,血脉又算什么东西?” 
  睥睨的眼,嘲讽的语调,听得直叫人跳脚,可偏偏叶暖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一句话刚完,下一句话又出了口:“人心,隔着一层肚皮,没有亲情,即使血缘再浓厚又如何?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之事,古今皆有。所以血缘,其实是最靠不住、最不牢固的关系纽带。
  再说我与楚家罢,初时认祖归宗,千夫横眉的场面,姨母也曾亲眼见过……”
  难道就因为这些小事,导致她一直耿耿于怀么?楚余年面上有愧,却也不理解,叹口气,半是开解,半是辩白,道:“面对全然陌生的人,任何人都会有设防。”
  “好,就当真相如你所言。我也就当从不接受到接受,需要过程。可为何明知有血缘,这段过程也得如此反复,如此漫长呢?”叶暖并不多争辩,只是以事实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先是冷眼旁观,而后视而不见,再后又是别有用心的试探。哪个正常的家庭,会如我所遇到的,这般暗流汹涌,这般波折重重?而最后之所以能和睦相处,那也只是知道我没夺权的野心之后的放心和放任!试问,这样一个家,叫我如何感受得到亲情?”
  叶暖本意不在指责,却叫楚余年听成了指责。楚余年一心认为,是自己的疏忽,造成了叶暖的怨怼,心有愧疚,她唯有沉默。
  至于萧义和管家二人,感觉颇为复杂,一方面是无端参与了旁人的家务事的尴尬,另一方面则是想不通依照叶暖性格,若是来追究这些家族旧怨,缘何要留下他们?
  倒是站在楚余年身后的灰衣奴忍不住了,抖着双唇激动的指责道:“感情是相互的,楚家纵然有千般不是,倘若二小姐不是一味的回避和拒绝,又怎会造成如此形同陌路的局面?何况,二小姐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年,家主对你如何?不说别的,光光是近十天,家主为了你,夜不寐,日不休,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寻你救你,你可知晓?你怎能一棒子打死全部,抹杀掉所有的好!”
  “姨母对我的好,我知道。”叶暖语气略有缓和,抬眼注视着楚余年,目中有回忆以往的感慨,也有微微的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冷静,“所以,我还能坐在这与您面对面相谈,还能叫您一声姨母!”的 
  这一声所以,淡漠得像是一杯未加茶叶,又冷却多时的白水,四人面色顿变,谁都听得出,表面上在说感激,实际却客气得如同陌生人。
  方才的苦心和劝导都是白费,即便灰衣奴有再多不甘,再多怨,看到叶暖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也只余颓然。她不由自主的重重叹了口气。
  一声叹气,叹出了四人心底压抑的沉重和无奈,而叶暖,却在此时忽然勾唇笑了。
  笑,本该是令人愉悦的好事,然而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气氛下,反而令人忧惧。室内几人,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四人算得上是久经风雨,更见识过千百种不同秉性的人,居然在这一刻同时心里一凉,睁大眼看着那斜靠在床头面色祥和的女子,目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惊与惧——她方才所为所言,分明故意,但到底是为了什么,需要如此决绝的斩断一切血脉恩情?
   
  室内的静默,正适合叶暖把整件事解释清楚,她稍稍坐正滑下的身躯,微有些抱歉的笑看向面色复杂的四人:“闲话扯了这么多,真正该坦白的事情倒没说半点,实在是对不住几位,那就容我好好把前因后果道来,如何?”
  四人闻言,面色更加复杂,难不成还嫌刚刚说的话对他们打击不够?
  没等几人回答,叶暖缓缓开了口:“几位对于我与孟家夫爷乔玉麟之间的恩怨纠葛,都比旁人来得更清楚吧。那么,当绯闻传出之时,你们是否都觉得,那是我为了替张柳报仇而特意造成的?”
  看几人神色,显然已经默认。叶暖察言观色,轻轻一笑:“许是我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印象深入人心,一开始那些小小的流言,你们并不担心。等你们担心时,事件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而你们,在那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杜绝张柳与乔玉麟结仇的这一段故事泄露出来。
  你们之所以舍得花费好大气力来隐去了张家的存在的原因,仅仅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就像犯人要想脱去罪名,首先必须保证没有犯罪动机。
  我得感谢你们的谨慎。虽然在旁人,包括你们的眼中,张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或许能被政敌加以利用,但那能用的效果不大。可对我来说,张家的意义,等同于我生存的意义。我,不能让张家有一丝疏忽!所以,我才设计了乔玉麟跳崖这样惊险的局。
  当然,设局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迷惑安乐王。安乐王早有反意,迟迟按耐不动,只是顾虑时局安稳,寻不到能名正言顺谋逆的机会。而我,就是要提供给她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话从叶暖口中说出,风轻云淡,可听在其余人耳中,却如面狂风暴雨。她们的担心,原来只是她故意设下的圈套!本是最柔软的心啊,怎经得起这样三番五次伤害,但此刻已经不能计较这些,叶暖的所作所为,委实太过于大逆不道。
  不等叶暖继续说下去,楚余年急急打断:“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叶暖微微一笑,反问楚余年,“五年之约,姨母可还记得?”
  楚余年思索好一会,才记起前事,猛然大悟的同时更加觉得不敢相信:“你是为了逼我放你离开?” 
  “也不仅仅是逼姨母,更主要的是为了从朝堂和云京脱身。”叶暖叹息道,“我本来只想做个无关紧要的闲吏,到时候身退也容易。奈何事不由人,一见女帝就被女帝特别注意,随后,又因为种种避不开的争端,一步步走入权利最复杂的漩涡。权利,从来都是掩藏在风光无限的表面诱惑下最可怕的毒药。一日沾上,便如站上了你争我夺的独木桥。它很少有退路,即使有,也是才万分艰难的一条险路。 
  怎样急流勇退,我们先不谈。只说一点,假设姨母肯成全我,女帝可否容许?
  女帝并非原定的太女,这是许多老臣都知晓的事实,不知有没有人想过,为何一开始不被看重的女帝,突然就能一跃称帝?
  入仕之初,我在史书院呆了半年,从书架边角翻出一本尘封的《帝君记事录》,才稍稍了解了这段被人遗忘的历史——
  女帝之父乃是凤君,故而其嫡女的身份,理当尊贵无比。按理说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宠爱,然先皇却因生女帝时难产的缘故,对女帝颇为厌恶,甚至于连带着其父凤君,也不受待见。
  少时的成长环境,是性格养成最重要的环节。母不宠,父不爱,照常理来看,在这样环境下长成的孩子,性情十有八九都很偏激。然女帝的表现,截然相反。在宫人口中,素有良善之名,对于的体弱的皇妹,体贴关爱;就连面对嚣张的皇姐,亦是表现得超出年龄的老成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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