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75章


  牢头踌躇半响,抵受不住齐忠孝的眼刀,无奈听令。
   
  身体一个激灵,叶暖缓缓睁开眼,她眨去蒙住眼皮的冷水,摇着头看着齐忠孝失望非常:“齐大人口上吹得天花乱坠,哪知真要你使力,却仅有这点能耐。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生?你不也是书生?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浅红的血水,顺着破烂成布条的衣衫上滴落,在脚下积成一汪小小的湖泊,看在齐忠孝眼底,感觉大出口气,听她挑衅也不甚怒,后退三步,往右侧椅上一座,伸出手,示意牢头接鞭,“既如此,我就成全你。牢头,你给我好好打,打到她求饶为止!。” 
  “大人……”犯人一身惨状,触目惊心,再动刑岂不雪上加霜?牢头迟疑着,不敢接鞭子。
  见牢头不听指挥,齐忠孝登时面色难看起来,皱着眉冷哼:“怎的?小小一个牢头,我也差不动?” 
  牢头紧张得额头冒汗,急忙解释:“老奴不敢!今日这犯人很不对劲。大人先冷静一下,以免中了犯人的计!” 
  齐忠孝虽然恼,但见牢头神色凝重,倒也没再发火,只不屑的转过眼打量着血染衣衫、鞭痕累累的叶暖,不在意的撇嘴:“计?她手不能动,脚不能行,除了一张铁打的嘴,还能耍什么花样?”
  “这楚秋,生得柔弱,为了不打乱乐王的安排,故而不曾大刑。选择针刑,虽是无奈之选,其实还有深意,那针刺穴道之痛,即便是穷凶极恶的恶徒也抵不过。前些时候大人来此,这犯人大都闭着眼不搭理,老奴被她迷惑,一直以为她只是故作清高。
  硬气清高的犯人,老奴见得多了,却总觉得这楚秋的硬气,很奇怪。直到方才泼水,老奴才猛然想清楚。——大人你来看!”牢头说着走到叶暖身前,剥开她湿透的外衫,指点着叶暖身上新旧不等的针眼,“前七日总的针数,加起来还没近两日多。”
  “还不是她自找的!”齐忠孝以为牢头是在追究责任,没好气的啐道。
  “大人说得对,确实是她自找的。”牢头点头附和,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自找罪受?”
  她之所以加重刑罚,都是因为这两天叶暖忽然话多又句句尖刻,齐忠孝一阵气急,紧握的手指甲扎到肉里:“那是她嘴贱,自寻死路!”话一出口,她猛然抓住一个死字,醒悟过来,“你这样有意刺激我,是想一死以求个痛快?
  对,对!骗我打死了你,坏了乐王姐的计划,即让我受罚,又能避免服药后神志不清在天下人面前认了所有的罪,保全自己名声。好你个楚秋!好狠的一箭双雕之计,临到死还想摆我一道!”
  “你以为我是你能愚弄的对象?”齐忠孝怒极,手中鞭子下意识扬起,却又在刚触到叶暖身体前硬生生定住,“想死?我偏不如你愿!”
  “哈……哈。齐大人终于开窍了。”叶暖边笑边咳,呼吸都在生痛,却不忘继续嘲笑:“可惜,还是……被耍了这么多日!”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讽刺,齐忠孝恨不得咬碎银牙,但即便怒火滔天,也无法真正动她一根毫毛。无奈之际,齐忠孝只得眼不见心不烦,背转身说了句“好好看住她,别让她寻死了!”疾步就走。
  怒冲冲而来,又急匆匆而去,时间不到两个时辰,却让牢头累出一身汗,见齐忠孝背影消失在拐角,牢头才抹了一把额头。
  回转的视线,不经意撇到木架上犯人身上,牢头悚然一惊,那人嘴角的弧度,分明是笑!她禁不住出声:“你——你想怎样?”
  “怎样?”叶暖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的睁开眼,眼光直直的看着前方,却好似看向无边无际的虚空,“人,横竖不过一个死字。苟能、快意至此,虽死、无憾!”
  话说完,闭上眼大笑了一阵,直到呼吸不顺,才迷迷糊糊消了声音。
  牢头上前拨了拨她的眼皮,急忙解下锁链,把叶暖拖到草堆上,两指放在她鼻下试了试鼻息,才松了口气。 
  但心头依旧踹踹难安,临出牢门前又转回去,扯了犯人半幅袖子,团成一团堵住了犯人的嘴。这下,该稳当了!她心想。
   
  从胸膛一直到脚裸,几乎都被鞭子狠狠的招呼过,重者肉绽、血色翻卷,轻者皮开、淤痕道道,除去背部,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如同从死神的怀抱中抢救出来,叫人目不忍视。
  而负责诊治的大夫,却齐口同声说叶暖伤只是表面严重,内里并无大的损伤。
  按理说,得知病人伤情不重,应该欢喜才对,何至于怒冲冲的说她们几人是庸医?三位大夫对上愤怒的萧义,百思不得其解之外,也恼了。她们三人,是云京城口碑最好,医德最高的老大夫,心气高傲,面色不快的同时站起身:“萧家主,如若不信老妇们的医术,大可重新找大夫来看。”
  楚余年到底年长且经历得多,相对于暴躁又慌乱的萧义,她平静不少,朝三人拱拱手告了个歉:“三位大夫的医术,在云京首屈一指,哪能不信你们。还请看在我们关心则乱的份上,切勿动气。只是,老妇也很忧心,李大夫说过,只要我侄女高热一退,半个时辰之后便能醒转,可如今热度退了两个时辰,为何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这……”最年长的大夫查探脉象,摇摇头神情困惑,她回头看向右侧的同伴,皱着眉道,“孙大夫的这剂‘退热回生散’,自十年前研究出来之后,一直用于治疗昏迷病人的高热之症,百试百灵,从未出过意外。而病人现在的脉象趋于沉稳,血气渐盈,该是好转之征。按理说是该睁眼了,怎的……”的 
  “所以我才觉得你们把病情说轻了。药量浅,如何让病人得到更好的治疗?”闻得老大夫也有疑惑,紧张的萧义更有了坚持己见的理由。
  “医家讲究对症下药,只有万不得已的关头,才选择下猛药。看小姐身体,宜稳不宜冒进,老妇等所施的药量业已足够,至于不醒,可能是其他原因,老妇建议还是再等些时间。”一直沉默的第三位大夫,也上前查看一番叶暖脉象,提出了意见。
  “可——” 
  正当争论渐起的时候,因为身份关系,不便参与争论的萧管家和灰衣奴同时惊呼出声——“醒了!”“二小姐醒了!”
  突兀的呼声,立即让萧义抛开了大夫,猛的转身,大步跨到叶暖榻前。
  眼见着平躺在床的那个人睫毛颤颤动了几动,终于如挣破束缚的蝴蝶,展开了翅膀。好似在黑暗中等待千年,终于等来了光明;又好似在一刹那间,经历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萧义双眼润湿,几乎喜极而泣。 
  “侄女!”就连沉稳的楚余年,声音中也有了哽咽的滞意。
  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几人或喜悦或怜惜的目光,叶暖的心底突然微微一痛,她不由得逃避般闭上了眼。 
  “大夫!快来看看,秋妹妹(侄女)又怎了?”萧义和楚余年登时提起心,几乎异口同声的转回头向大夫求救。 
  三位大夫也有了紧张感,推出为首的老大夫过来看诊。
  老大夫两指刚搭上叶暖手腕时,叶暖复又睁开了眼。老大夫心头微微诧异,却不敢掉以轻心,细致的检查完叶暖现状,才呼出一口气。起身写下方子,交给萧管家:“醒来就无碍,外敷的药膏每日换两次,接下来配合着这贴‘固本培元汤’早中晚各服一顿,调养得当的话,最迟半月,伤疤收口,身体也会恢复完全。”
   
  提心吊胆许久,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怎能不激动?心底的欢喜,像是跃上地平线的朝阳,喷涌出耀眼的阳光,灿烂的照射着世界各个角落,驱散了积在房内四人心头多日的忧虑和晦暗。
  激动到极点,才知千言万语涌到喉口,为何偏偏说不出一个字。萧义只是怔怔地凝望着躺着的叶暖,眼底的情意,在这一刻,再也无从掩饰。
  送走三位大夫回转后的管家,刚刚踏入内室恰好看见这一幕,她一阵心惊,连忙端着茶盘紧走两步来到萧义身前,不等茶盏布好,轻咳一声,面向楚余年道:“既然楚二小姐已无大碍,楚家主挂心多日,还请先缓缓心思,喝口茶吧。”
  楚余年转头道谢,萧义立即醒过神来,他略垂下眼,又整了整衣衫,抱起拳转向楚余年道:“昨夜救回秋妹妹时,秋妹妹口中念着要找楚家主,想来定然有要事。晚辈还有些账务未理,请容萧义先告退。”作完一礼,便欲转身。
  “等等。”叶暖叫住了萧义,“若是萧家主账务不急,不妨留下。”
  见叶暖面容平静,眉宇间却有股凝重之色,萧义微有迟疑,而楚余年却已笑着点了头。
  早在楚家开口来寻求帮忙的那一刻,萧义就已隐约察觉,楚余年其实默认了萧家和楚家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见得楚余年这一动作,原本消失的希望,凭借零星火焰,再度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心底生出的欢喜,让他抛掉所有顾虑,快速接过管家搬来的凳子,围在叶暖床前坐了下来。
   
  “不知目前局势如何?”叶暖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坐起上半身,斜靠在床头,微微喘着气问道。
  楚余年明白叶暖想问什么,毕竟真要说起来,整件事的起因还在于她。但伤成这样,就该好好躺着,有什么事,等伤好些再说不迟。可叶暖却非要坐起,而那遍布前身和双臂的鞭伤,旁人即便伸手阻拦或者帮忙,也找不到可以下手阻挡及搀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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