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79章


就当撕破脸皮吧,纵然对我加以防范又如何?人心,是最难把握最不可预料的变数。楚家那么大,分支不在少数。也不必怎么谋划,只需许之以利,诱之以权。您说,这些人能不能为我所用?”
  诚如叶暖所言,一个家族的兴衰,成也人心,败也人心。道理,楚余年都明白,然叶暖的态度,实在叫她忍不下一口气,口中犹在挣扎道:“能为你所用,又如何?你还真以为,凭区区几个宵小,就能翻了楚家的天不成?”
  叶暖口气也很强硬:“事实胜于强辩,那好,我们不妨就此划下道道。反正,我与张家,人数不过三。以三人之命,换楚家百余口性命,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室内,沉默、静寂,四人却分明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抑,各自心间如若被掀起惊涛骇浪,心绪激荡难平。老成如楚余年,也感觉无法稳住心神。
   
  无论楚余年有多气愤,她赌不起,楚家更输不起!心里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她,很颓败!她凝目于叶暖,似乎要从她面上看出一星半星犹豫:“与你有血脉关联的楚家,真让你恨成这样?”
  叶暖转过头,望了一眼窗户外的灿烂阳光,闭上眼,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恨,只是厌恶、厌倦罢了。厌恶这身不由己的命运,厌倦这汲汲经营的官场,也厌倦这理不清剪不断的恩怨纠葛。 
  我的本事,也正如姨母所言,翻不过天。我所持的,不过是利用了人心。但人心,又岂能轻易看透,轻易为我所利用?在云京,只待五年,却让我感觉像是挨了五十年。迫切离开,实在是因为太累太累!的 
  也许,先前的假设,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心力交瘁,突然撒手。如果真走到那地步,对我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解脱……到那时候,还求姨母放张家一条生路。”
  若说初时是强势逼迫,如今便是以哀情来打动人。软硬兼施,还真是好手段!楚余年刚想讽嘲,突然目光一凝——此前只被叶暖身上伤痕夺去全部注意,此时才发觉,叶暖鬓角,果然有几丝白发如霜,夹杂在浓黑的长发中,尤显突兀。
  问君哪得少白头!楚余年下意识止住了即将冲出口的嘲笑。
  叶暖身体上的疼痛,他们都了解,但倘若她露出半点皱眉的痛意,对于满怀怒意的几人来说,他们只会认为是苦情策略。偏偏叶暖不屑于乞怜,只因耗费了太多精神,微闭着眼斜靠在床头,面色淡然而无一丝一毫波动。唯有从胸膛上轻微得几乎辨不出起伏的呼吸,才能看得出她尚且未曾超脱尘世。 
  不知怎的,楚余年心中陡然一恸。是什么,造就了她今日的决绝?又是什么,逼使她把本该和睦相处的亲人看做对手?所谓,种何因,结何果。楚余年第一次扪心自问,苦苦的涩意,兜转在心间喉头,那份苦痛,只得自饮自尝。
   
  谈判陷入僵局,叶暖业已恢复过来,等不到楚余年不松口,她睁开眼,恰看到望着自己一脸触痛的楚余年,那目中流露的情感,许是她一生最复杂的时刻,有悔,有恨,更有伤。
  经历过孤苦的叶暖,远比常人更敏感于旁人对她的好恶。她并非不识好歹,只是归根结底,她不是真正的楚家人,她的感情,一开始就偏向张家,被强力扭曲的这五年,同样给她带来无法言喻的伤痛。 
  曾经已成沧海,覆水已经难收!一滴温热的泪,无知觉的滚出眼眶,叶暖急忙垂下头:“姨母,就当您养了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一颗心早被伤的千疮百孔,楚余年不敢置信的看见叶暖垂下的泪。原来,是人都有感情,只是现实,却早已走到无回转余地的地步!楚余年直到此时,方才算真正死心。心底悲哀至极,却不愿表露,只是一味的大笑,笑得眼角都有了眼泪的痕迹,她才一面僵硬着身躯站起身,一面矢口否认:“不,不!我的侄女只叫楚文华!楚家,此后再也没有楚秋这个人!——灰衣奴,我们走!”
   
  沉重的脚步声,随着消失在房门外的人影,渐渐归于沉寂。叶暖直到此时,方抬起头,看上去平静的面色中,隐约有丝歉意,只见她朝着无人的空气低低地道:“多谢姨母成全!”
  萧义原本神思不属的独坐在椅上,听得她说话,顿时像被点燃的炮仗,积压着千百年的怒火,冷冷的紧盯住叶暖:“从头到尾,你都不承认我与你的关系,那你留我下来,看你们的戏,又为着什么?”的 
  “不为什么,只想节省些力气。”叶暖未转回眼,依旧望着房外,声音有些疲惫。
  萧义闻言,身上一阵发冷,又被她那无情无波的目光刺得眼前昏黑,他原本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蜷曲得手背青筋毕露,竭尽全力才从如同被冰冻结的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你什么意思?”
  “同样的故事,我不想解说两遍。”叶暖终于回过脸来,一扫方才抑郁,如同恢复士气的斗士,气定神闲的笑起来,“旁听了那么久,萧家主还没任何感想么?”
  她怎能笑得出来?萧义只觉得吃惊,随即更觉愤怒,紧紧盯住叶暖双眼,似要在她眼中看出动摇的痕迹:“你想听我说什么?也是成全两字么?”
  叶暖不可置否的一笑:“你成全与否,对于现在的我来讲,还有什么干系?”
  只这一句,便叫人无法承受。短短的字句,往复不停的在萧义脑海中回荡,渐渐化为从高空坠落的冰雹,狠狠的击打在他柔软的心间。冰冷、疼痛、惊怖,就是他以一腔热血换来的最终报答。即便萧义力持镇定,还是双手颤抖:“你真能狠心的撇清你我所有的过往?或则说,我对你的情,你真能当做不知,弃之不顾?”
  叶暖并未表现出如萧义所想的动容,只是以不在意的态度反驳道:“你也说了,是过往。既然是过往,再去追究它,又有何意义?”
  他放下尊严,几乎是恳求,得来的依旧是无情!萧义手指痉挛的抓住扶手,胸口憋闷得好似压了近百斤的大石头,回忆着前后种种,他终于豁然开朗——原来,前些时日她的亲近,都只是掩盖真实意图的假象,都只是虚与委蛇的应付!
  再回忆起俩人相交的过程,不时患得患失焦虑的只是他一人,而她,一直是冷静自得的如同旁观者。种种反常,其实早就有迹可寻,只是那时候的他,心中记挂她太深,没了以往过人的观察力。
  明白这点,萧义只觉得身体在这一刹那间坠入冰窖。但,还是有不甘,还是不能置信!
  叶暖察其神色,知道光凭刚刚几句话,在萧义心里,只会认为是她迫不及待撇清感情的推脱。相同的经历,在不同人眼底,感觉果然迥然!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倦意,使得她深深叹了口气,微微缓和了语调,道出她从未启口的情感:“我曾对你说过,我来自与此迥异的世界,我那世界,男子尤甚女子。故而,在我心里,其实很欣赏你这样独立、自强的男子。我也不能否认,最初对你有过朦胧的喜欢。但,感情的幼苗,仅靠急切的催生和不适合它的热情浇灌,长不到开花,就已中途夭折。”
  春日的风,穿过窗,带着些阳光的温暖,吹在他身上的感觉,却是截然相反。萧义惊惶地坐在原地,华美的衣袍,根本抵御不了从内心最深处袭来的阵阵寒意。整个人,好似站在冰天雪地,不过一忽儿的功夫,就把他整个人冻住了,连双唇亦如被冰封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许久许久,萧义才哆嗦着动了动嘴:“只因为我的一次错,你连最普通的信任和最微小的机会都吝啬于给我了么?”
  叶暖闻言失笑,眼眶有些灼热,她强自镇定的压下想要大笑的冲动,摇摇头,面上即有讽刺又有些说不出的悲伤:“身为家主,是否因为其高高在上的地位,造就出你们好安排、好指手划脚的特点?不要忘了,我,终究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人!你们怎能确定,你们给的,就一定是我需要的?你们怎能决定,你们安排的道路,是我想要走的?
  萧家主刚刚指责我不给你机会,真正的机会何需人给?倘若我真让你割舍不掉,在我提到时萧家愿不愿意让我离开时,你就不该先想到身份暴露的后果!
  要说我真正要的,其实很贪心,我要全然的爱恋,更需要你们心底重于一切的地位!而这些,身为家主的你和姨母,除非舍弃你们背后庞大的一家子,永远也无法给我!”
  因为这样沉重的身份,他不得不诸多顾忌。可因为这些顾忌,造成的种种错失和错误,他又何尝愿意?归根结底,只能说,身份摆在那,他不得不为之!心中无数伤痛和悲愤,无法倾诉。萧义唯有睁着一双哀伤至极的眼,死死盯住叶暖。
  可叶暖,不仅选择了沉默,还选择了冷淡以对的视而不见。继续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给不了,还执着着不放,说实话,我已不能在你行动中感觉到半点可以让我留恋的地方!”
  狠话一说,登时让萧义再坠深渊。依旧是不见底的深渊,不过这回,更成了冰冷的寒潭。落入其中的他,浑身上下都被那冰寒绝望的悲哀与痛苦包围住,挣不脱,爬不出,只能任凭自己在那无边的毁伤中渐渐没顶。 
   
  室内,除叶暖之外,仅余萧义和管家二人。不再担心因为身份暴露而引发麻烦的萧义,内心的痛和失望,全然袒露而出。那样的情感,叫人看着,似能被他拉入他的悲伤世界。而叶暖,却偏偏无动于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