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孤岛

  李众也是莫名其妙，重回到车上后他问道：“你怎么那么重视徐爱军的流水帐报告？”
  “开车，去黑天鹅度假村。”简洁很急迫，车子发动了以后才回答弟弟的问题：“年轻刑警书写的报告往往最详细，对于我们画像人员来说价值也最大。因为他们的经验少、看到案发现场的情况也很新奇，在他们眼里什么都是重要的，也因此记录下现场所有的事物，不会遗漏任何细节。而老练的刑警有了思维惯性，下意识地仅仅注意他们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但也因此会遗漏不起眼的细节。”
  “你的意思是徐爱军的记录里有我们没发现的细节？”李众不信，他坚信自己的眼睛绝没遗漏现场的任何一个角落。
  “你们或许都看到了，但是你们没有想到。比如说浴缸旁边的大理石台面就有疑点！”
  “难道非得在上面找到指纹才对？”李众反驳道。
  简洁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你呀，陷入惯性思维了。没有指纹就意味着没有凶手了吗？”
  李众不以为然。“我也怀疑有人将台面擦过了，所以没有留下痕迹。但是这只是怀疑、猜测。你也说过：如果没有证据，那么猜测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没有证据？证据就在酒瓶和酒杯在台面的印记上！”
  李众愣了，思忖半天却没想出来那印记能证明什么。
  简洁叹了口气，做了一个欲捶他脑袋的动作，然后道：“那瓶酒少了一百毫升，而酒杯的容积是三十毫升，爸爸至少要喝三次吧？酒瓶和酒杯放下了好几次，但为什么在大理石台面上酒杯和酒瓶底的印记只有各一个呢？显然是被人擦掉了，这人可能只想着去除指纹印，所以擦得很仔细，但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可能爸爸放置得很仔细，只留下一个印记呢？”
  “但照片上并没有看到重叠的印记。而且爸爸那时候已经醉了，一个醉酒的人能将酒杯丝毫不差地放到原处吗？”
  李众茅塞顿开，但仍打算和简洁抬一下杠。虽然不大符合情理，但他觉得也有这个可能性。“也或许爸爸在进浴缸前就把酒喝完了，然后只把酒瓶和空酒杯放在台面上，那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印记了。”
  简洁并没不快，反而赞许地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所以我要去现场验证其它的猜测。”
  “你还有线索？”李众服气了。只是从机场回来的这几个小时之中，简洁就发现了问题，而且还不止一个，这让李众自愧不如。羡慕的同时，他迫切地想早点到度假村，看看简洁到底怎样验证，也想尽快知道父亲的死亡真相。
  不过，简洁的验证过程却让李众如堕迷雾。
  他原本以为姐姐会仔细察看浴缸的平台，但简洁却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酒柜周围。从床铺到酒柜再到浴缸，她反复走了好几次，然后又俯身察看桌面和酒柜的柜门。两天前的现场勘查让李众知道那上面都平滑光洁，没有一丝指纹，他不知道姐姐还能找到什么。
  半个小时以后，简洁让服务员打开了隔壁的一个房间。李众想要跟进去，却被姐姐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我要洗个澡。”
  李众仰天呼了一口气，他实在搞不懂姐姐在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洗澡！
  他站在门口，听到浴室里的水声持续地响着，似乎简洁在给浴缸不停地放水、排水。当他越来越迷惑的时候，啜泣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不久就变成了号啕大哭。
  李众没有敲门，两天前他也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大哭。他需要宣泄，简洁也是。
  但很快门就开了，简洁泪流满面，但声音却无比坚定：“打电话联系重案组，爸爸的死因绝不是意外溺水！”
  当刘世明赶到时，简洁已经把她的侦查发现写成了报告，这是协助破案的画像专家必须要做的一道程序。不过对刘世明，她就不用一本正经地照本宣科了，六年前简洁就是刘世明手下的得力干将，两人关系融洽得很。也因为信任简洁，当她提出协助破案的时候，刘世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听完对浴缸上杯子印记的看法，刘世明瞅了一眼简洁，目光很特别。他知道简洁不再是六年前他手下的兵，而是一个能独撑大局的战将了。
  “第二个疑点就是我父亲身上的鸡皮疙瘩。这是由于立毛肌收缩而形成的，但立毛肌收缩只有在寒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而我父亲从来都是洗热水澡，在热水里怎么会出现鸡皮疙瘩呢？”
  “爸爸会不会放好洗澡水以后并没有立刻进去，等他进浴缸的时候，水已经凉了呢？”李众问道。
  简洁摇头道：“我刚才做过试验，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能让浴缸里的热水变凉。爸爸是晚上七点半回到房间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八点半，按照法医的结论，爸爸是八点左右出事的，浴缸里的水在半个小时之内变凉就更不可能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浴缸里的水原本就是凉的！但爸爸有理由泡冷水澡吗？”
  “还有吗？”刘世明沉思道。
  “有。”简洁站起身，走向靠窗户的床，又从床头走到电视机旁的酒柜。这几步路很窄，因为中间还有办公桌和两把椅子，为了不碰任何东西，简洁放慢了脚步才走过去。然后她转过头道：“爸爸是被人搀扶着回来的，步态肯定是不稳了，他能像我这样稳稳地走过来吗？肯定会扶着桌子或者椅子吧？但是在那上面却并没有爸爸的指纹，这不是很奇怪吗？”
  李众笑了，这是父亲离奇去世以后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杯子的印记说明有人将台面擦拭过了；浴缸里的冷水说明那人伪造了父亲洗澡溺水的现场；至于桌子上没有爸爸的指纹，可能是那人擦掉了，也可能是他将爸爸拖到浴室的。而这个人就是杀害爸爸的真凶！”李众越说越兴奋，“这样看来，侦破方向就有了——能无人察觉地进入房间肯定有钥匙，那么服务员的嫌疑是最大的，仔细调查服务员一定会有突破！”
  简洁看着弟弟，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似乎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李众并没察觉，直到上了车看见简洁拿出一瓶兰蔲香水摆弄着才觉得不对劲。
  简洁从来不用香水，因为她担心喷上香水以后会影响她对案发现场一些气味的辨别。但是有哪个女人不喜欢香水呢？于是诸如雅诗兰黛、安娜苏、芭宝莉、香奈儿等等品牌的香水她收藏了很多，也经常随身带着香水，不过她只是在一种情况下拿出来把玩——琢磨案情的时候。
  用简洁的话来说：分析案情本就累脑，再不找些享受的事情岂不成了自虐？
  看到简洁的习惯性动作，李众劝解道：“姐，休息一下吧。刘队已经开始调查了，你还信不过他的水平吗？”
  “当然信得过，我是在想爸爸出事前的做法有些反常。”
  简洁把玩着香水瓶，幽幽地说。
  李众猛然想起父亲的微笑和死前一天对他说的话，不禁一凛。“死者的微笑背后常常隐藏着巨大的痛苦。这句话是很怪。”
  “不光这个，他把手指划破那件事也很古怪。”简洁回忆道：“爸爸为了验证一些事情，经常拿自己做实验。但不论结果怎样，他都是有问必答。但这次你问他的时候，他却什么也不说，这不符合爸爸的性格。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不想告诉你，或是不能告诉你。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等抓到凶手一切就都清楚了。”李众不忍心看姐姐皱眉沉思。
  简洁不为所动。“在一个未破获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是未知的，而被害人是已知的，不从已知条件入手怎么解题呢？更何况爸爸未必就是被害的！”
  汽车猛然刹住，李众回头惊愕地看着简洁：“你说什么？！”
  简洁冷静地看着李众。“这有什么奇怪的？杯子的印记、浴缸里的冷水、没有指纹的桌面都说明有人处理过现场，除了凶手可以做到以外，就只有爸爸能做到了。”
  看着李众不可思议的神情，简洁解释道：“这虽然听起来不符合逻辑，但可能性是存在的，不是吗？侦破就是假定一切，然后用证据一一筛除，当我们发现只剩下一种可能的时候，那么我们才可以得到结论。”
  “按照这个假设，爸爸是布置完现场然后自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何况他并没给我们留下遗嘱，你认为爸爸会丢下我们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吗？”李众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他杀的证据找不到，我们就必须从自杀调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现场的设置、古怪的微笑、划破的手指就是爸爸给我们留下的遗嘱，只不过这份遗嘱需要我们去破解。”简洁默默道。
  李众愣到脖子酸疼才转回头，发动了汽车。
  “那我们从哪里入手破解呢？”他现在对姐姐有了第四种感觉——老师。
  “就从父亲生前最后接的案子入手。”“老师”肯定地回答了他。
  简洁除了喜欢香水还喜欢书。
  每次回国探亲带回来最多的便是书籍。用她的话来说，一名好的犯罪心理画像者也应当是一个博览群书的人。阅读的目的不仅仅是解决当前的迷惑，而是使你能通盘预见到将来遇到的问题，久而久之就积累成了一所画像者的个人图书馆。
  不论是谁初次走进简洁的闺房都以为走错了，四个大书柜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宛如书房一般。不过，窗前淡雅高贵的梳妆台和轻巧别致的布艺沙发使厚重的书柜变得柔和流畅，书香之中增添了几分柔色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