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玉案

第三章


任骧醒来时,感到头很重,他揉揉眼睛,睁开眼,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的手腕上套着生铁铐,举动十分不方便,但他还是努力伸手向前摸索,他摸到了两根铁栏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已被关进了牢笼里。他沮丧地叹了口气。
    “你醒了?”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你也在这里?”任骧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担心起来。
    “是的,你师弟也在这里。”萧翰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
    “师父。”任骧站起身向萧翰这边摸来,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脚下“哗啷啷”乱响,他感到脚上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的脚被铁链锁上了。
    “你不必过来。我和你师弟都没事。”
    “师父,我们怎么办?”
    “暂时还不知道。”
    “哎。”任骧叹了口气:“我们本来是想救胭脂姑娘的,却没想到,自己反倒陷在了这里。”
    话音刚落,任骧的耳边响起一串哭泣声。听声音是个女子。
    “是胭脂姑娘吗?”任骧问道。
    “是我。”
    “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边。”
    任骧像瞎子一样向前摸索,他摸到几根铁栏杆,栏杆间也有一双手在摸索。任骧捉住那双柔软却冰凉的小手。
    “你没事吧?”任骧关心地问道。
    “我害怕,他说是我泻露了他的行踪,他说他要惩罚我,要我永远在这里陪他。”胭脂姑娘的手在微微颤抖,显然是余悸未消。
    “你不用害怕,我们会有办法出去的。”任骧故作镇定地道。
    “你骗我,你们都被关在了这里,怎么救我出去?”
    任骧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紧紧地握着胭脂姑娘,他心中觉得很对不起她。
    过了半晌,任骧道:“我答应过保护你的,我却没能做到。”
    胭脂姑娘柔声安慰他道:“你也不必难过,这就是命,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很知足了。”
    任骧心里一热,道:“只要我任骧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想办法救你出去。”
    “你把我救出去又怎么样呢?”
    “把你送回悦香楼啊。”
    “那你还不如就让我死在这里。”胭脂姑娘抽回了自己的手。听语气好像是生气了。
    任骧搔搔头,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正在他莫明其妙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有门开启的声音。
    “吱呀”一声,接着那白面人一手提着一盏灯笼,一手提着一个提盒,走了进来。他走到铁笼子前,将灯笼放在地下,然后打开提盒的盖,从里面取出四碟小菜和一壶酒。
    任骧借着灯光去看胭脂姑娘,原来她被关在旁边的一个铁笼子中。她正缩在墙角,惊惧地望着来的那人。
    萧翰的手上脚上跟任骧一样,也戴着手铐脚镣。他吃力地移到铁栏杆边,端正坐好,看着白面人在那里安排酒食。
    “你老了,头发和胡须都白了。”那白面人放下酒食,坐在萧翰对面,一边端详萧翰一边道。
    萧翰淡然一笑:“老啦,都七十几岁的人了,还不老吗。”说完捋了捋银色的长髯。
    “是啊。”那白面人深深叹了口气。
    “你却并不显老,只是比以前白了许多。”萧翰也望着那人仔细看了看。
    “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住了近三十年,焉能不白。”那人神色黯然。
    那人望了望任骧和罗方问道:“这是你的徒弟吧?”
    “是的。”萧翰关切地回头望了望,他的目光中充满焦虑,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自己活了七十多岁,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这两个徒弟却还年青。他心中暗暗叮嘱自己:“不行,一定要把事情做得缜密,做得滴水不露,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我必须要把他们救出去。”
    那白面人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傲然地道:“我也有一个徒弟,比你这两个徒弟可强得多了。”
    “你是说叶江川?”萧翰问道。
    “是的。”
    “他已经死了。”
    “这我知道,他死得好。”那白面人咬牙切齿地道:“他早就该死,他的心思全扑在他老婆身上,早把我的叮嘱抛在了脑后,若是他上些心,你们也找不到这里来。”
    “我真搞不懂,你是高昌国的王子,你有那么多财宝,原本可以在外面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
    “你怎么会懂,你怎么会懂。我不能没有阿婵啊!”那人显然心中有些激动。他抬眼望着虚空,好像在回想当年:“三十年前,你们的大将军占领了我们的国家,抢走了我们无数的牛羊,还掳走了我的阿婵。”他说到这里,湛蓝的眼睛里涌出了两行泪水,他也没有去擦,接着道:“你们的皇帝看中了我的阿婵,选他做了妃子。我怎能忍下这夺妻之恨,我用我的金银珠宝,雇了许多刺客,去刺杀那个狗日的皇帝,结果都败在了你的手下。”
    萧翰道:“这是各为其主。”
    “我很佩服你,可我真想亲手杀了你。”
    萧翰没有说什么,微微睁着双眼望着他。
    那人突然放声长笑,笑罢,对萧翰道:“我今天终于可以亲手杀了你了。”
    那白面人斟满了一杯酒,送到萧翰面前,道:“按你们汉人的规矩,临死前是要喝酒的。”
    萧翰惊望着他。
    那白面人将酒壶递给萧翰道:“喝吧,喝完了,就吃饭,吃饱了,好上黄泉路。”
    萧翰摇摇头道:“我曾经饶过你一命,你就不能放过我一次吗?”
    “不行,你杀了我的药师婆婆,害得她不能替我做成第十八个美人在地宫里陪我,我要你为她抵命。”
    “她是自己想死,并不是我要杀她。”
    “不管怎样,她是死在你的刀下。”那白面人蓝色的眼睛里放射出两道凶光。
    萧翰默然不语。
    那白面人也静静地坐在铁笼外面望着萧翰,脸上没有表情,就象一尊石刻的雕像。
    萧翰突然抬头望着那人道:“在我死之前,我想问清两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告诉我?”
    “说吧。”
    “你几次刺杀先皇不成,就自己进宫来做了太监,你是想混进宫里来亲自下手吗?”
    “不是,我没有这个本事,我只是想见见阿婵,最好能带她出去。”
    “你在宫里混得不差,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带那个女人走,你却为何不走?”
    “她不肯跟我走。”那白面人说着低下了头,低低地道:“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那时为何不肯跟我走。”
    “她是贪恋宫中的荣华富贵。”
    “你胡说!她不是那种人!”那白面人突然尖声大叫起来。
    萧翰很平静,他紧盯着那人道:“她不愿意再跟着你这个亡了国的王子,她另有所爱。”
    “你胡说!你胡说!”那白面人的心神大乱,站起身来,怒指着萧翰,手微微有些颤抖。
    萧翰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先皇很宠爱她,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和富丽的生活。先皇临死前,要她殉丧,相伴先皇于地下。”
    “她,她她没有死,她在我身边,她睡在我的水晶棺里。她永远是我的,永远属于我。谁也抢不走。谁也抢不走!”
    萧翰嘿嘿一笑:“你错了,水晶棺里不过是一具死尸。”
    那白面人恼羞成怒,猛地抽出刀来,指着萧翰的头颅,威逼道:“你闭嘴!闭嘴!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任骧和罗方看情势危急,双双抢到萧翰身边相护。萧翰努力将他们两人推开。他不想再激怒那白面人了,因为这险已经冒得够大的了。那人随时可以杀了自己。
    萧翰缓缓地抬起头道:“我可不可以问第二个问题?”
    “快问,快问,问完了好去死。”那白面人实在不愿意再听他的问题,他的话句句如针,针针见血,直刺到心里。他按奈住心中的怒气,收起了宝刀,又坐了下来。
    萧翰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低头想了想问道:“你离开皇宫之前,为什么要偷那只夜光杯,是想陷害我吗?”
    “是的。我知道你们的那个狗皇帝十分喜爱这只夜光杯,每天都要把玩,他信任你,只交给你看管,我想他抢走了我的宝物,我也偷走他的一件宝物,这样既报复了他,又陷害了你。一举两得,哈哈。”那白面人突然开心大笑起来。
    “你确实把我害得好惨,先皇一怒之下险些把我杀了。”萧翰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为何又将那宝物送还给我呢?”
    那白面人得意地道:“我派金毛鼠送夜光杯给你,只是警告你,让你少管我的闲事。可我没想到,你那个姓曹的弟子却把金毛鼠杀了。这倒省去了我的许多麻烦。”
    “那夜光杯可是天下少有的奇珍啊,你怎么会舍得?”
    “我有的是金银财宝,一只夜光杯又算得了什么?我只要女人,美丽的女人,我要永远占有她们,她们才是无价之宝。”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用过这只夜光杯?”萧翰皱起双眉,疑惑地望着他。
    “那是你们那个狗皇帝用过的,我不用。”
    “怪不得呢,你若是用过,也就不会舍得还给我了。你还不知道这只夜光杯的妙处。”萧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朱漆斑驳古香古色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取出一只莹润洁白的玉杯来,轻轻放在地上。
    那白面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警觉地注视着他。
    萧翰抄起地下的酒壶,同时侧过身朝着那盏灯笼吹了口气,灯笼里的火焰被吹灭。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地上那只夜光杯闪着晶莹的白光。那光色细腻,柔和,洁白,却不弱,能照亮三五寸方圆的地方。
    任骧和罗方也聚过来看,就连胭脂姑娘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萧翰一手抓住壶把,一只指头按住壶盖,手腕轻轻抬起,壶嘴慢慢朝下,一注清冽的酒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夜光杯中。
    杯中的酒在慢慢增多,起初能看到在酒杯底部有一粒米黄色豆子般大小的点,随着酒越注越多,那小点也越来越大,当酒注满夜光杯时,众人看得清楚,那竟是一位绝色的美女,玉体横陈在酒的中央。那女子毫发毕现,美仑美奂,经酒液轻轻一漾,竟象是活了起来,越发显得娇艳妩媚,仪态万方。
    任骧和罗方直看得目瞪口呆,心旌摇摇。
    胭脂姑娘羞得背转了身去。
    那白面人瞪着一双碧幽幽的眼睛,目光里闪烁着焦灼的欲望,好象两点蓝色的火焰在眼睛里跳跃。他口中喃喃而又急促地道:“是阿婵,我的阿婵,阿婵,阿婵,多美啊!阿婵!阿婵!”
    萧翰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一笑,他抄起地上的夜光杯来,轻松自在地递到唇边,就要饮下。
    那白面人突然大叫道:“那是我的!”说完夺过萧翰的手中杯,放在眼睛下面,仔细看,恨不得要钻进酒杯里去。
    突然他那雪白的脖子处红了起来,渐渐地脸也红了,就象一团火焰慢慢地在升腾,越烧越旺。又像是熔炉里煅炼得通透的红热的钢。他开始粗重地喘息,鼻尖上也渗出了汗水。他的手微微颤抖,他腾出一只手来撕开衣襟,露出了同样通红的胸膛。他好像是按捺不住了**,猛地端起酒杯,递到口边,一饮而尽。他连那美人带酒全都吞到了肚子里。
    萧翰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那白面人吞下了酒,便凄然地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话音刚落,那只夜光杯从他手中滑落,他“啊!”的一声尖叫,口中鲜血狂喷,倒地而亡。那只夜光杯也同时跌在地上,跌得粉碎,散落的碎片,依然一闪一闪的,就象是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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