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玉案

第三章


月光凄冷,夜风瑟瑟。
    任骧感到有些冷,他双臂抱紧了身子,慢慢走在松林里。
    这是一片小松岗,位于红云山庄的后面。红云山庄已经被火焚烧殆尽,只剩下断壁颓垣和几根横七竖八的焦黑的柱子。
    任骧走出那片小松岗,眼前出现了两个新坟,这新坟建得很高大,用了不少石料。每个坟前立着块石碑,石碑前有石案,那是用来摆放祭品用的。
    任骧抬头望望月亮,又低头看了看山下。他好像在等什么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了。这是第三天。
    “他怎么还不来,他也该来了。”任骧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小松岗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任骧赶紧藏到墓碑后面,偷偷地向外观瞧。
    突然,那脚步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那“沙沙”的脚步声重又响起。
    从小松岗里走出一个中年和尚,穿着宽大的青布僧袍,怀里抱着一坛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右边的那座新坟。
    任骧仔细看了看,月色朦胧,他看不太清楚。
    那人一步一步向墓碑处走来,慢慢地将酒放在石案上。然后“扑通”跪倒在地,跪得笔直笔直,默默无言地盯着墓碑。
    “果然是三弟。”任骧暗想。
    那僧人就是刚刚出家的的曹大白,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脸上有两行闪亮的泪水,他在默默地流泪。
    默然良久,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倾过身子,双手捧过那坛放在供案上的酒,撕开酒坛上的封纸,又将酒放在地上。
    任骧想:“又要喝酒,心里又想着女人,三弟这做的是什么和尚?”
    曹大白从怀中取出那只犀角杯,然后放在酒坛口处,然后慢慢将酒坛倾倒,酒注入犀角杯中。
    酒香四溢,任骧闻了闻,心中赞道:“果然是好酒!”
    曹大白举起犀角杯,将酒轻轻洒在孟红云的坟前。
    “你我虽是一夜夫妻,可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你……是我害了你。”曹大白说到此处,将犀角杯抛在脑后,捧起酒坛“咕咚咚”痛饮了起来。
    饮罢,他抹了抹嘴,站起了身,向后退了两步,怔怔地望着墓碑,身子在轻轻摇晃。他突然展开宽大的僧袍,向墓碑撞了过来。
    任骧赶忙从石碑后跳出来,他托住曹大白撞过来的头,一把推了出去。
    曹大白跌倒在地,他晃了晃脑袋望着任骧惊叫道:“大师兄!”
    任骧鄙夷地骂道:“胆小鬼,连死都要用酒来壮胆。”
    曹大白从地下爬起来,沮丧地道:“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死了我最喜欢的人,我没脸活在世上。”
    “你既然在小木屋中做出了那种事,你就应该坦然承认,找阴夫人说个明白,纵然死在了阴夫人的刀下,那也比死在这里强。”
    “我那时才十七岁,我吓得慌了手脚,我哪里敢去见她妈妈。”
    任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你就这样算了?”
    “没有,我没有忘记她,后来我打听到孟重威就是红云的父亲,我告诉他我喜欢红云,求他帮助。那时红云已经由她妈妈做主嫁给了叶江川。孟重威和我说,他也对叶江川不满,想除去他,他让我想办法嫁祸给叶江川,正好这时胭脂玉案发了,而我又收到了金毛鼠送来的夜光杯和一封信,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孟重威,孟重威要我把信烧了,只把夜光杯送给师父,然后将金毛鼠杀了,把他的尸体拖到清水镇,再用剑在他的咽喉上刺了一个洞。我都按照他的话做了,我还帮他去红云山庄偷《鹿趣图》,我这么做难道不都是为了红云吗?我原想等杀了叶江川之后,就把红云娶过来,好好待她,以赎我以前的罪过,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她却被活活地烧死了。”曹大白说到这里泪如泉涌,悲痛欲绝。
    任骧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劝慰道:“她到死也没有忘记你,这是她让我给你的东西。”任骧说完取出孟红云给他的那块红色绢帕,放在曹大白手中。
    曹大白双手捧着那块红色绢帕,望着任骧,他有些迟疑,他不敢翻开这痛苦的记忆。
    “打开看看吧,这里有她对你的一片深情。”
    曹大白翻开绢帕,看到了一柄金钗和一缕秀发。他轻轻抚摸着那柄金钗和秀发,良久无言。绢帕上有泪滴落,一滴,两滴……
    曹大白慢慢合上那块绢帕,悲道:“十年了,这十年我整日以泪洗面,借酒浇愁,生不如死。”他脸上又露出了落漠的神情。
    任骧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劝道:“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不仅仅为了她,也为师父,为你的师兄弟们,好好活下去。我们从小儿在一起,是师父一口饭一口菜把我们喂大的。师父他老人家都七十多岁了,你怎么能忍心让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呢?听师兄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曹大白点了点头,他将那红绢帕塞在怀中,对任骧道:“我已在戒台寺出家,本想入了空门,就能了断情缘,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她。我看到她的坟,一时悲从中来,才想到去死。”
    “好了,和我回去吧。”任骧劝道。
    “不行,我没脸去见师父。我还是回戒台寺去。”曹大白决绝地道。
    任骧想再劝几句,可是他心里明白,再劝也没用。
    “你就这么走了?”任骧追了两步。
    曹大白转过身来,对任骧道:“请转告师父,我会好好的修行,天天为他老人家祈祷。”
    “师父八十大寿的时候,你来不来?”
    曹大白想了想,道:“我来。”他说完看了一眼孟红云的墓,又抬头望了望天上凄清的月亮,口中轻轻吟道:“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师弟!”任骧追了两步唤道。
    曹大白好象没听见,转身大踏步走下山去。
    任骧看着他走进松林之中。
    风起了,耳畔传来阵阵松涛之声。
    任骧回到京城,直奔孟府而来,因为师父不在城外的菜园子里,而在孟重威的府上。
    孟府门前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几个家人正爬在凳子上往门板上贴喜字。
    “他们在干什么?难道是给小轩操办婚事?”任骧也来不及细想,就走了进去。
    萧翰正坐在厅堂里和孟重威说话。
    任骧见过礼,便将曹大白的事对师父说了。萧翰仰头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孟重威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任骧看了看四周,问道:“二弟和四弟呢?”
    “你是问韩雷和罗方吧?韩雷躲起来啦,罗方在到处找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四弟为什么要躲起来?”任骧不解。
    “哈哈!一言难尽。”萧翰笑逐颜开。
    这时孟夫人带着胭脂姑娘走了进来,胭脂姑娘身后还跟着丫环燕儿。孟重威好事做到底,不仅为胭脂姑娘赎了身,连燕儿也一起买了来。
    任骧给孟夫人行了一礼,问道:“孟伯母,你这是在给小轩办喜事吧?”
    “不是,不是,”孟夫人笑着连连摇头道:“是嫁女儿。”
    “是小晴姑娘?”这倒出乎任骧的意料。
    “不是,是我这新认的干女儿。”孟夫人说着将胭脂姑娘向任骧面前一推。
    胭脂姑娘羞红了脸,低了头,向后连让。燕儿侧弯了身子,仰起头儿来,看着胭脂姑娘笑。
    “噢。”任骧心里一酸,忍不住问道:“嫁给谁?”
    “嫁给你呀?”孟夫人说着就笑了起来。
    胭脂姑娘赶忙转身跑了。
    “啊!”任骧吓了一跳,这来的也太快了,他赶忙拉过萧翰来低声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是喜事,好事。”
    “我不答应。”
    “你敢!”萧翰瞪起了眼,当堂咆哮了起来。
    “师父,我还要去浪迹江湖,行侠仗义,铲尽人间不平。娶了老婆,怎么能浪迹江湖啊!”
    “你可以带着她一起去浪迹江湖嘛。”萧翰揶揄地笑道。
    “那怎么行,江湖那么凶险,她又不会武功,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她。”
    “那你让我怎么做,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让我再把她送到火炕里去,这我萧翰可做不出来。小子,今天我明告诉你,这胭脂姑娘今天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要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师父,咱们师徒从此一刀两断!”
    萧翰朝任骧吹胡子瞪眼,任骧倒着实有些害怕了,他陪着小心道:“师父,有事好商量嘛,你又何必生气。”
    “你说,怎么商量?”
    “这么着吧,我答应你娶胭脂姑娘,不过每年得给我半年去闯荡江湖。这半年就让胭脂姑娘侍候你老人家。”
    “不行!三个月。”
    “不行,半年,三个月太短了。”
    “好,半年就半年,只要你答应娶她就行。”萧翰得意地笑了起来。
    任骧果然一年里只出去半年行侠仗义,可后来他发现不行,自己在外面总是牵挂着胭脂。胭脂姑娘那一缕缕的情丝早就牢牢地拴住了他的心。任骧已经离不开她了。
    任骧再也找不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快意,相反倒缩手缩脚,小心谨慎起来。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大侠拿不着薪水,他总不能让年逾古稀的师父靠卖菜来养活自己的老婆吧。
    到后来,他索性也就不再当大侠了。托罗方在衙门里找了个差事,做起了捕头。
    嗳,婚姻的现实,打破了多少少年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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