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夜深暖暖爱

82 愿君


    许久以后,直到茶座服务员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尽责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添加茶水,温暖才对外界有了反应,迷茫了片刻后摇头:“谢谢,不用了。”
    从手提袋里掏出钱包结账,出了茶座径直走向韩哲的车,坐进去后,才感觉心口像有利爪挠过,要裂开似的疼得滴血。
    童耀猝然离开,她还能借助放声长哭来宣泄,但这一次,奔腾在体内的痛却找不到出口,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看到落地窗内与温暖谈话的女子,看到街对面停靠的宝马,看到她面色惨白拉开车门进来,韩哲什么也没问,只默默地把她送回蔷薇花园,然后,每天放下工作过来陪她。
    连续几天,温暖都过得浑浑噩噩,梦里总是出现与顾夜深有关的凌乱画面。
    愚人节的斜风细雨里,面目模糊的他撑着伞站在狼狈蹲在地上的她面前,低醇的嗓音穿透风雨贯入耳内:“小姐,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前往北海道的飞机上,飞机忽然剧烈颠簸摇晃,她端在手里的热牛奶落在他膝盖,他却只抓住她惶乱舞动的手,顺势探手揽住她靠上他的肩:“别怕,气流紊乱造成的颠簸,一会就好。”
    她落入海里,他将她救起,半梦半醒间,他紧紧地抱着她,贴着她,耳边是他低醇如大提琴的轻喃:“暖暖,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要坚强一些,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心疼你,在乎你,舍不得你……”
    滨江花园的房子里,做饭时她因走神切到手指,他捉起她受伤的指用力按住,似调侃又担忧地:“温小姐,想吃肉也不能是这种方法吧。”那时他们距离隔得近,她看到黄昏橘黄色的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漏进来,落在他左脸的一侧,将他的眼波映得流光溢彩。
    深夜的街头,他开车找到她,借她的手机输入他的号码:“以后,若难等到车,可以试着打我手机,一个人这么晚了总归不安全。”
    枫大附近的“七里香”湘菜馆,她喝醉酒,第二天,镶在墙壁的浴镜上贴了一张字条:温暖,厨房里温了皮蛋瘦肉粥,起来后吃一点。另:眼睛若肿得厉害,冰箱里有闪敷包。顾夜深。
    她在设计师资格赛失败后,他调她上去当助理,为情侣装的设计养精蓄锐,借去郊区工厂视察的机会带她去秦记吃小汤包,带她去“忘川”做催眠。
    一起吃饭时,他给她盛又浓又白的鲫鱼豆腐汤:“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他盯着她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伸手替她将垂下来欲落进汤碗的发丝挽至脑后,他手指的皮肤有些微粗糙,触着她耳朵痒痒的。
    他说:“我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他说:“温暖,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说:“暖暖,如果你有一点点动心,就试着允许我给你一次温暖的爱情,好吗?”
    他出差归来,她在浴室洗头,他挽起衣衫,拉开她的手,十指插入她沾满泡沫的发丝,指腹在头皮上来回滑过,带着淡淡的凉意……
    他喜欢亲吻她的前额,一如蝴蝶掠过莲花,明月清辉洒落极清极浅的池塘,没有惊扰,没有沉溺,亦没有难解的欲望,只一味地温暖妥帖。
    他说:“暖暖,我爱上你,是在你最伤心的时候。”
    他说:“暖暖,我并不伟大,但孩子是无辜的。不能生育的夫妻都可以领养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而这个孩子,它与你有关,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延续了你的血脉……”
    每晚准时十点,他会打电话过来和她聊会儿天,没有甜言蜜语,只是简单的问候和关心,养了一只宠物狗“囡囡”,与暖暖谐音。
    她受到刺激,遭到催眠的反噬,为让她挥开童耀遇难时的阴影,他抱着她,将唇从敏感的耳后根移至颈上:“暖暖,试着闭上眼,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触碰你的地方,别担心,不会逾矩……”
    他说:“暖暖,爱之一词,我从不轻易说出口,其实,我也害怕得不到回应,现在,你睡着了,没有回应,我也不会难过,更不会难堪。暖暖,我爱你,你有多爱他,我就有多爱你。给自己一次再爱的机会。”
    在樱花市的樱花大道,西装笔挺的他从车里出来,身材挺拔苍劲,轮廓分明的脸映在淡淡暖暖的金黄色夕阳下,分外俊傲,她扑入他怀,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背:“暖暖,我来接你回家。”
    情侣装发布会上,他穿着与他对应的男款,眸光深处隐约含着笑意,表情泰然朝她走过来,轻轻抓了她的手,坦坦荡荡牵着她走t台。
    他送她“天上人间”,捏着她的手腕在耳边轻轻说:“暖暖,从此,你和他的那一场,都交给这条手链来承载,你置身事外,和我,开始吧。”他吻了她,不再是暖暖的额吻,而是唇与唇的热烈触碰。
    她羡慕北堂寂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康康,他亦把她拦腰抱在怀里,泰然自若微笑:“偶尔为我的女朋友疯狂一下,就当年一回。”
    因为看到纪如瑾从他办公室出来,她脑子犯诨去问,他忍趣不禁:“暖暖,我怎么发觉,你今天的最终目的是来查岗的?”她懊恼要走,他从后面拥住她,“傻瓜,我喜欢你这样。”
    ……
    这些片断在梦里不断反复,她冷汗涔涔从梦里惊喜,耳畔仿佛还有他淡淡的声音:“暖暖,得不到回应的追逐,我乏了,就这样吧,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这么多他对她爱的证明,她不相信顾夜深流露的感情有假!
    他对她的爱,是真的!
    温暖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一旦坚定了某种信念,就会成为执念,像曾经对童耀坚守那么多年的爱一样,不到非死心不可,绝不轻易放弃,所以,一旦她坚定顾夜深爱她不假,就开始寻找会出现目前这种状况的原因。
    顾夜深有心躲着她,她凭一几之力自然无法找得到他的人,于是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顾康康。
    电话拨通后,她开门见山:“康康,你老实跟我说,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是不是因为顾奶奶的遗愿?”
    彼端,顾康康刚和北堂寂从乐城到达仁爱医院,顾夜深才交待完让她无论如何要瞒住温暖,忽然被这样幽怨地一问,顿时张口结舌,半天才讷讷地开口:“暖暖,你、你知道啦?……奶奶是因为无心之失害死童耀而郁郁寡终,我和哥会认识你,一开始也的确是因为奶奶,可后来……”
    “后来你是作为朋友真心待我,这一点我不会怀疑。”温暖接下她的话,“夜深待我真心,我也不怀疑,可他现在突然将我推开,康康,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她着急的样子,顾康康差点就要和盘托出,但这一次,对最不想欺骗的好友,却只能狠心:“暖暖,他没发生什么事,也许他爱你不假,但他更爱纪如瑾,他们正在准备复婚的事。”
    “我不信。”温暖低咽着,“康康,我不相信。”
    “暖暖,你最好还是相信。”顾康康亦沉重起来,“早知道我哥会这样诨账,当初就该劝你跟唐子旷复婚。”她并不赞同这样瞒着暖暖,但不瞒着,最后的结果,暖暖怎么承受得了。
    就连康康都证实纪如瑾所说的全是事实,温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她想到骆琛,如果他们要复婚,骆琛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在“忘川”做催眠这么久,看得出来他和纪如瑾是相爱的!
    久城制药有限公司经理办公室内,骆琛正黑着脸讲电话:“……你帮忙就帮忙,我不反对,但你怎么跟她说倾城是顾夜深的女儿,还亲子鉴定,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吧!”
    纪如瑾在电话那端挠头:“这不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嘛,你知道倾城是你的亲骨肉不就行了!谁让夜深上次帮了你大忙!记住了,如果温暖来找你,就说我们已经离婚,装得像点啊。”
    骆琛一脸不爽,还待要说,秘书小姐敲门进来:“骆经理,有位温小姐找您。”他只得摁了电话。
    得,这些天制药厂忙得焦头烂额,他连续几天几夜没休息好,现在这副胡碴横生、满脸憔悴、衣物褶皱的落拓模样,倒是像极了妻子与前夫旧情复燃、他惨遭抛弃的寥倒形象。
    从骆琛的办公室出来后,温暖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一样没有知觉。
    真相竟然是这样!
    来的时候是韩哲开车送她的,她坐上车后,脑子里还无法正常思考。
    一直只默默陪着的他终于开口安慰:“温暖,既然他已经舍弃你,就不要再难为自己了,要不要我带你离开枫城,出去散散心?”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难过痛苦,带她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温暖紧紧地攥着双手,仿佛未曾听见他的话,良久,她忽然转头望向他:“韩哲,你说过愿意做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你说什么?”韩哲讶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心里的喜悦又不可抑止冒了出来。
    眼泪早已簌簌而下,温暖视线模糊:“韩哲,帮帮我,跟我举行婚礼!”
    韩哲怔然,听了她后面的解释后,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愤然不甘的情绪,这让他像失去理智般脱口而出:“我们举行婚礼,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温暖听了他近乎趁人之危的条件后,抿了抿嘴:“好,我答应!”她的要求的确过分,但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选择如此孤注一掷。
    仁爱医院高级病房内,顾家上下都聚集在病房,顾夜深的主治医生邹庆春严肃地宣布:“病人状况良好,明日上午是动手术的最佳时机,成功率有所提高,请做好准备。”
    邹医生出去后,一家人无不面色凝重,但都尽力掩藏,顾夜深躺在病床上,仿佛未曾听见一样,只怔怔地出神。
    他的气色相当差,面色苍白羸弱,这些天一直住在医院,因为如果任意走动,随时有可能昏倒,而且,头痛发作愈来愈频繁,疼痛也越来越明显,他几乎要忍受不住那种折磨人的痛。
    顾敖最先站起来:“都出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让夜深好好休息。”他率先往外走,一路低垂着头,一众人纷纷告别后,也都跟着离去。
    顾康康走最后,她的腹部已经隆起,望了病床上的人几眼,幽幽地问:“哥,到最后关头了,真的还要瞒着暖暖吗?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找你。”
    顾夜深移过视线,灰色的瞳孔瑟缩了两下,最后闭上眼,轻轻摇头。
    第二天上午即将进行手术,一家人再次相携前来,都尽量不在脸上流露任何悲伤情绪。
    适逢周末,小堂妹顾昭曦休息,亦一起跟了来,天真懵懂的她环顾病房内所有人,忽然发问:“夜深哥哥,那位要做我嫂嫂的姐姐怎么没来啊?”
    她这一问,一屋子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有些古怪,顾夜深怔了一怔,继而微微一笑:“昭曦乖,姐姐今天有事来不了。”
    顾昭曦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因为忙着跟别人结婚所以来不……唔……”后面的话因被南风琳捂住嘴再也说不出来。
    顾夜深惊愕坐起:“昭曦,你说什么?”暖暖,跟别人结婚?
    顾昭曦被捂着嘴,委屈得说不出话,顾夜深扫过众人,他们的表情都不甚自然,顾康康悄悄往后缩,却被叫住:“康康,你说。”
    康康不愿说,最后还是南风琳开口:“我来说吧,今天一早,我们都收到温暖和韩哲的结婚请贴,一个星期后,他们会在万豪国际举行婚礼。”
    温暖结婚,请贴原本是发不到顾家的,但韩哲已是朔城南风世家的继承人,两家是姻亲,是以顾家所有人都收到请帖。
    多多少少能猜到温暖此举的用意,原本他们一家商量好不提此事,但既然昭曦泄露了,那就不如告诉他,本来,这样瞒着温暖,虽然是为她好,但,又是不是真的好呢?
    南风琳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韩哲让我转告你,如果你不去阻挠婚礼,温暖就真的嫁给他了!”
    没有想到,温暖竟然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逼他面对,如果他不阻止,那么他们就真的再无可能。
    顾夜深僵硬着身体坐在床上,半天都没有声音,一屋子人都暗暗担心,却谁都不敢先开口。
    护士小姐的到来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病人家属都请出来,病人请做好进手术室的准备,有请顾老先生来签一下字。”
    顾敖准备出去,却被叫住:“爸,等一下。”顾夜深面目平静望过来,“手术时间,推迟到一个星期以后。”
    “夜深!”顾敖未有表示,许蔚然已急了,“你在说什么!手术时间越迟,成功几率越小,你是不是想急得我心脏病发!”
    顾夜深扯出一抹淡笑,一如秋叶之静美:“妈,现在动手术,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而只有这种几率的手术,几乎就等于没希望。
    “哥,你是不是要去阻挠暖暖的婚礼?”顾康康双眼忽然亮起来,但又矛盾地不希望他去。
    顾夜深摇头:“我要去参加她的婚礼,确定她以后有人照顾。”而且,如果注定无力回天,他至少要多看她几眼。
    护士小姐见病人打定主意,只得回去报告邹医生,邹医生立刻赶了过来:“手术推迟不做了?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行呢,手术室都作好准备了!”
    顾夜深只是闭眼不理,他又语重心长:“你这个情况如果再拖下去,就连百分之二十的机会就没有了!要想清楚啊!”
    “邹医生,人各有命。”顾夜深淡淡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感觉邹医生的语气急切得不太正常,但大概医者父母心,他也没多想,只说,“我主意已定,一个星期后,再麻烦您!”
    转眼星期五,待病房里只剩下一个人后,顾夜深一如既然拨通一个号码:“如瑾,他们今天在哪里?……雅风?好,你现在过来载我。”
    雅风家具城,顾夜深坐在一张梳妆镜前,镜子里的他着蓝色衬衣,深蓝色西装,经过几番打理,成功地掩去脸上的病态和苍白,他凝视着镜子里另一角的景象。
    穿靛蓝色中长风衣的温暖与韩哲站在一起,正仔细倾听导购小姐介绍产品,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露着公式化的微笑,偶尔点头表示在听,但他看她的眼神,知道她心不在焉。
    这一段时间不见,她削瘦了很多,颧骨都突了出来,下巴变得很尖,眼窝深陷,像刚从难民堆里逃生。
    她似乎已经听得不耐烦,左顾右盼,忽然目光定格在他的方向,眼里有一丝惊喜,一丝犹疑,然后,她朝这边走过来,说了一句什么话,看她的口型应该是:“我过去看看那边一台梳妆镜。”
    他想站起来离开,头部又如针锥般刺痛起来,镜子里的她一步步走近,他的身体随之僵硬起来,撑着梳妆台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纪如瑾从旁边斜逸出来,他缓缓松一口气,闭眼休息,听见她们的对话:
    “咦,温暖,你们也来挑选家具?”这话问得多巧妙。
    “啊,是啊。”
    “那选好了没?我和夜深选得差不多了。”
    “没,想去看看,那边一台梳妆镜……”
    “温暖——”
    已感觉有人站在身后,顾夜深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她的声音在头顶轻响:“夜深,是不是又犯头痛了?我给你揉揉。”
    他忍着不出声。
    拉链声轻响,几秒后,她温软的手指已沾着清凉油按上太阳穴,耳边是她不辨悲喜的低语,“你经常犯头痛,幸好我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清凉油的习惯。”
    随意而自然的语气,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凉凉的清凉油香弥漫在进鼻息,他不敢睁开眼,怕一对上她的眸子就会忍不住和盘托出,努力压下心中油然而生的贪念,他以平静的口吻出声:“如瑾,家具都选好了?”
    太阳穴处的双手一滞,继而松开,有脚步声响了几下,最后寂静无声。
    良久,以为她已离开,他睁开眼,却看到镜子里映着身后几步远的她泪流满面。
    她没有走开,只是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再无法认为她爱上他的时间不长所以不深,但也正因为这样,不能让她再亲眼目睹一次失去。
    韩哲和纪如瑾站在不远处看着,都默默无语。
    顾夜深站起来转过身,尽量若无其事:“暖暖,是你。”
    温暖望着他不说话,目光伤痛。
    他上前几步,顿住,用尽全力才使得眼神平静无波:“暖暖,对不起。”头部再度传来刺痛,他强撑着与她错身而过。
    她没有追上来,前方的梳妆镜里,只有她颤抖的肩背。
    出了雅风,他迅速掏出止痛片吞下,眉目深锁。
    “夜深,你这样每天都来看她购买结婚用品,心不痛吗?”纪如瑾忍不住问。
    顾夜深目光缥缈,微微一笑:“好,明天不看了。”他伸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疼痛也好,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在停车场时,他又一次遇见温暖,但这一回,她从他身边擦过,面无表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悲伤地微笑,这样,很好。
    星期天,细雨霏霏,枫城的春天多是这种烟雾蒙蒙的青灰色天气,温暖穿好婚纱等在蔷薇花园。
    这一场婚礼,她只通知了父母和舅舅一家,离婚一年便准备再婚,男方条件又相当好,虽然婚礼举行得仓促,但父母还是乐观其成。
    小表妹赵子墨对当伴娘特好奇,一定要过一回瘾,现在客厅里都是她咋乎咋乎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的心反而宁静如同风平浪静的海,在雅风那日顾夜深的态度,让她对这场婚礼能起到什么作用,已不抱希望。
    电话在床头柜上响起,直到对方不屈不挠打第二遍,她才慢慢过去接。
    “温暖,我们这一边,马上要出发。我想再问你一遍,如果顾夜深不来阻止,你真的不会后悔?”电话彼端,韩哲再一次确认她的想法。
    那一日,她忽然说要和他举行婚礼,却是希望用这样孤柱一掷的方式迫顾夜深回心转意,他由一瞬间的欣喜转为全身寒凉,近乎趁人之危提出条件:“如果婚宴结束后,顾夜深从头到尾都不来阻止,那么,这场婚礼,就是真的,你就真的这样嫁给我!”
    认识她这么多年,爱过她这么多个日夜,每一次他都差一步,旁人也许认为他爱得不够坚定,不够全力以赴去争取,谁也不知道,除了中学时代那一次是年少懵懂逃开,其余每一次放弃,不是因为他不是她想要的幸福,就是她身边已经出现更适合她的人。
    而且,母亲童素馨经常说:“看着所爱的人幸福,也是另一种拥有。”他一直秉承这样的信念,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但这一次,他终于感到了不甘,于是用了这样趁人之危的方式逼迫她。只不过,他做不到更卑鄙,早已在发请贴时拜托继姐南风琳直接告诉顾夜深这一场婚礼的真实面目。
    如果顾夜深来阻止,他听天由命;如果不阻止,对温暖,他就再也不会放开。
    温暖静默片刻,声音平静无波:“过来吧,韩哲,我知道这一次是我自私任性,不管结果如何,我会为我的任性负责。”
    万豪国际大酒店第七层,是这次婚礼举行的地点,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新郎新娘以及南风瑞、童素馨站在门口笑着恭迎宾客。
    童素馨的心情是复杂的,一开始听说韩哲要娶温暖,她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但当韩哲告诉她这场婚礼的真相,已经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一桩已预计到有人可能阻止的婚礼,也就是说,即将有一场笑话要闹,明知道这样,她还是愿意支持儿子。
    本来,这事是瞒着南风瑞的,但韩哲坦白的时候被他听到,他极力自然阻止,阻止不成便要挟:一旦这场婚礼成为笑话,韩哲就必须与朔城南宫世家联姻,否则,朔城的亲朋好友,不会有人来参加婚礼;而如果这场婚礼没有南风家的亲朋好友参加,即使最后成功,他娶的这个人,也不会被南风家承认。
    韩哲希望这场婚礼最后能成真,自然要有亲朋好友的参与,是以,他答应了南风瑞。
    这实在是一桩勒在悬崖上的婚礼,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韩哲面对的就是一场笑话,以及,一场身不由己的联姻。
    宾客陆陆续续入场,顾家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温暖状似从容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下意识地探望他们身后,然而结果只是失望。
    顾夜深没有来。
    顾家长辈们目光复杂,南风琳拍拍她的手背,勾了头轻叹一口气,什么也不能说,顾康康挺着大肚子和北堂寂走最后,望着她只是无语,眼里有泪花,也硬生生被逼回去。
    最后的最后,宾客几乎全部入场,南风瑞和童素馨也已进去招呼,温暖仍钉在原地等待着。
    韩哲倒是气定神闲,已经预见到了两种结果:婚礼顺利进行,尽管这次做得不地道,但温暖会属于他;婚礼被阻止,他就要娶南宫家的千金,但娶的那个人不是温暖,那是任何人也没了分别。
    终于,一身银灰色西服的顾夜深与纪如瑾相携而来,温暖瞬间失了神,垂在两侧的手不由自主握紧,毫不掩饰望着他。
    他从容与韩哲握手,笑意不达眼底说“恭喜”,像普通的宾客一样,然后,他站到她面前,修长的手伸过来,她恍恍惚惚伸手去握,他抿了抿嘴,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抽出手。
    她迅速抓住,紧紧地攥着,沉痛哀伤地望着他,他目光深深看不见底,一簇隐忍的痛楚瞬息即逝后,稍一用力,终于挣开她冰冷的手,转身进门。
    温暖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给机会,而她,再也回不了头。
    顾夜深入场后,忽然顿住脚步,皱紧眉头,纪如瑾见状询问:“夜深,是不是又头痛了?”
    顾夜深摇头,“来之前打过止痛剂,可以撑一段时间,不会轻易发作。”
    “那你……”瞥见他右手抚在心脏的位置,纪如瑾顿时明了,“夜深,明明对她说一句恭喜都不能够,明明亲眼看着她结婚会心痛,你这是何苦!”
    顾夜深放下手,伤感微笑,却不开口说什么,应酬性地与熟识的人招呼后,选了最远的一桌坐下。
    婚礼有条不紊进行着,司仪将气氛一拨一拨推向□,温暖僵硬地笑着,眼神已经空洞,只在不时望到顾夜深的方向时,才有各种情绪汹涌在双眸。
    韩哲自始至终都在笑,两颊是浅浅的酒窝,如梨花一样澄澈。
    这场婚礼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高空走钢丝,一旦摔下去,就绝无生还的可能,因为一旦出状况,他和温暖从此再无机会。
    是以他决定,无论今天会遭遇什么状况,能走到哪一步,他便诚心诚意当这个新郎到哪一步。
    在人群里扫到顾夜深,他一直坐在那里,端着酒杯,缥缈如轻烟般笑着,心里隐约感觉,他今天虽到场,却似乎绝不会阻止婚礼的进行。
    这个认知一起,心底便不可抑止冒出丝丝喜悦来,以至于将戒指套到温暖纤长白皙的手指时,他的手都是轻轻颤抖的。
    抬头,却看到她异常复杂的笑容及空洞的目光,刚冒出来的喜悦被生生压了下去,她在发怔,他只得轻轻出声提醒:“温暖,该你了。”
    她方如梦初醒,慌乱将戒指往他指上套。
    颤抖的动作,沁骨冰凉的指尖。
    顾夜深隔着热闹的人群远远望着这一幕,胸口一直窒闷着,恍恍惚惚中,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曾听过的一首歌。
    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
    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
    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
    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张宇的《曲终人散》,多么贴切此情此景,多么契合他此刻的心境。
    眼睛胀胀的痛,他仰头喝酒,辛辣与痛一齐卡在喉咙,他缥缈地笑着,似夜晚月色朦胧。
    韩哲望着终于被套上的戒指,幸福在胸口洋溢流淌。
    有人起哄新郎吻新娘,她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垂了头来掩饰,司仪以为她害羞,说了更多煽情的话,引得一些年轻宾客不依不饶,他伸指端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上去。
    这是他,做梦都想要攫取的甜美。
    宾客起哄声更大,他克制着自己,只轻轻贴了几秒便移开,因为,他吻到了她流到唇角的一滴泪。
    他巧妙地侧过她的脸,轻轻拭去那一滴泪划下的痕迹,她投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他微笑着摇头。
    尔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顾夜深的反应,却发现他已低下头,像喝白开水一样喝下满满的一杯白酒。
    宾客齐齐朝新郎新娘举杯祝贺敬酒,他随着一众人站起来,连续饮下三杯,知道她在望他,他不着痕迹避开视线,不能再往台上看,多一眼都是痛。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顾夜深坐下后斟满欲再喝,坐在一旁的纪如瑾拿下他的酒杯,“夜深,已经好几杯了,不要再喝。”
    他怔了怔,余光瞥到温暖的目光再次投过来,便也不强要,只低头说:“好。”
    新郎新娘已经开始向宾客敬酒,温暖不能喝,伴娘赵子墨自告奋勇代替,活泼聪明的她不但酒量好,插科打诨也很在行,谈笑间,一些酒便免喝了。
    很长时间后,才到达顾夜深这隔得最远的一桌,他们敬了桌上所有人,最后,才轮到他。
    温暖已经换下白色婚纱,着一件大红色旗袍,云鬓高挽,发髻上插着红色新娘头花,双耳垂着红宝石耳环,唇上涂着鲜艳发亮的口红,脚上亦是与旗袍同一系色的红高跟鞋。
    她一身都是红,红得顾夜深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
    这一次,温暖拒绝赵子墨代喝,吞下早就准备好的解酒药,拿啤酒斟满玻璃杯,他面沉如水的绝情,证明他们再也没有可能。
    她望着他哀伤地微笑,眼里只剩悲凄的绝望。
    凝视良久后,她轻启朱唇:“一敬,愿君体泰安康长寿与天齐。”
    举杯仰天而尽,再倒满。
    “二敬,愿君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饮尽,再倒。
    “三敬,愿君……”声音陡然低下来,没有人听见她说什么,除了顾夜深,他听见她如梦呓一样的低语。
    “三敬,愿君心似我心,卿不负七年相思情。”
    顾夜深仰头连续喝下八杯白酒,才使得眼泪没有当众流出来,喉咙火辣辣地灼烧着,燃烧着心口说不出的痛。
    银灰色西装成功遮掩住他苍白的脸色。
    他举着最后一杯酒,对上她的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很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顿了话语,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这样望着。
    温暖眼里噙满泪花,只强忍着不让它们往下掉,待终于可以说话了才又开口:“夜深,喝完这一杯,我们从此就是别人……”
    她闭眼,饮尽,眼泪终于忍不住纷纷而落,放下酒杯,转身离开。
    顾夜深喝完最后一杯酒,心脏痛得快要裂开,眼里只有她最后的一身残红。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
    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休息片刻后,他让纪如瑾去和韩哲打声招呼,默默走出宴会场,回头再望一眼已恢复热闹喧嚣的大厅,眼里只有满满的一片红,那是温暖离去时最后的背影。
    从此是别人。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
    他缥缈哀伤地微笑着:“暖暖,我们最后那么遗憾,最后,那么无关……”
    转身走了数步,衣袖被人紧紧攥住。
    顾夜深缓缓转回身,她沉痛且留恋地看着他。
    韩哲站在不远处,目光悠远深长。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思绪停顿了一瞬间,他笑如轻烟、似薄雾:“暖暖,不用送了。我和如瑾下午三点的飞机,将移民美国定居。”
    温暖面色陡然苍白,与一身红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手颤了一下,最后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一根根松开来。
    “夜深,从此以后,你真的就再也不是我的谁……”
    电梯到达底层,纪如瑾继续去地下停车场取车,顾夜深径直出了酒店,春天的细雨夹着冷风迎面扫来,他不管不顾,随意选了个方向慢慢地走着。
    酒量还算好,喝了这么多杯还都很清醒,只有一点点眩晕,但头部开始隐灼痛起来,然此时此刻,头部的痛与心里的痛相比,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远远的路边停了一辆高级轿车,伤感的歌曲在斜风细雨里飘飘荡荡落入耳内。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我还想等你什么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又放开让我走
    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
    一瞬间,他的脚步便更加慢下来,只感觉眼睛胀胀地痛,滑过鼻根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抑或是雨水。
    高级轿车内的人似乎特别钟爱这首歌,结束后,又重新播放。
    他听着这首哀伤的歌,头部灼痛,眼前却回闪着刚才在宴会厅里看到的场景。
    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
    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
    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
    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他们交换戒指的画面,她哀伤复杂的笑容,无不刺痛着他的眼和心。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宾客起哄新郎吻新娘,他再也不能看,多一眼都是痛,只能一杯一杯喝着酒。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
    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她来敬酒,她说:喝完这一杯,我们就是别人。她转身离开,留给他一身残红的背影。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我还想等你什么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又放开让我走
    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离开宴会厅,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袖,最后又放开让他走。
    “夜深,从此以后,你就真的再也不是我的谁……”
    他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旋律仍在重复,心脏,头部,同时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他不得不停下步伐,再也走不动一步。
    (以下第一种非正式结局,悲剧。不能承受者,马上点右上角“X”,既然讨厌顾夜深了,那我就当一回后妈,把他卡嚓了吧。不过反正也是免费放送,看看也无妨呵!嗯,下一更,是正式结局,不会让人太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天地间一片泫然欲泣的青灰色,忽然,他高大的身影像落叶般静静滑落,倒在空旷的街道上,那一幕,就好像是舞台剧的最后一个场景,染上了悲剧色彩。
    凉风细雨肆意而过,他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清。
    天地间,万籁俱寂。
    二零六零年。
    四月一日,愚人节。
    西山公墓。
    细雨霏霏,松柏青青。
    温暖棒着一大束鲜花,步履蹒跚,沿着湿漉漉的水泥路朝墓地深处走去。
    雨水沾了她的衣,湿了她的苍苍白发,她不紧不慢。
    最后,她停在一块墓碑前。
    顾夜深之墓
    墓志铭:夜深暖暖爱
    吃力地蹲下身,将鲜花放在墓前。
    颤抖地伸出如枯枝般的手,轻轻抚过墓碑上那张年轻的遗照。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很深刻,如刀削般利落,目光沉静内敛,却又隐约有一阙霸气,唇角弯着淡淡的弧度。
    她伸出另一只手抚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脸,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墓地的斜风细雨里轻轻感叹着:
    “夜深,你看,你还是如此年轻呵……”
    半个世纪以前,他的容颜就这样永远被定格。
    那么久远的事,她还记得起多少呢?
    记忆力真的往回长了。
    曾经,他和她谈论过这个问题吧,都一致同意“记忆哪有往回长”。
    是她太过愚钝吧,竟然没有发觉他的不寻常。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也许,她真的会被一辈子蒙在鼓里。
    是谁告诉她来的?
    对,是骆琛。
    前些天还跟老头子下过棋。
    依稀记得那一年,她跑去久城制药厂。
    骆琛一开始骗她:“我跟纪如瑾离婚了,别跟我提起她!”
    怒气冲冲的。
    她不信,赖着不走。
    他抓狂地蹲在墙角画圈圈,最后告诉她真相。
    “顾夜深头部受过伤,有凝固血块漂移至记忆神经中枢,如果动手术,会造成失忆;但他拖延了手术时间,血块粘附在脑动脉血管上,不动手术会被疼痛折磨至死,动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那样残忍地推开她。
    他怕,因为他的猝然离开,她会像失去童耀一样,悲伤得无法自抑。
    她终于明白他的爱到底有多深。
    不见底。
    他的爱深不见底,所以把她交给韩哲。
    后来,后来她干什么了?
    是了,要求韩哲跟她结婚。
    她想逼他亲口告诉她,让她陪他一起。
    可是他没有,一直拿纪如瑾当借口,到最后都是,还说什么去美国定居。
    其实,她都知道。
    婚礼结束,他离开,晕倒在大街上。
    送去医院抢救,脑动脉大出血,手术失败。
    她看他的最后一眼,是在酒店的走廊。
    他笑如轻烟、似薄雾:“暖暖,不用送了。我和如瑾下午三点的飞机,将移民美国定居。”
    他去世的消息,顾家瞒得紧。
    既然他们都不希望她知道,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吧。
    五十年,她当他活在大洋彼岸。
    五十年,她第一次来这里看他。
    当年的那场婚礼,因为他的不阻止,成了真。
    既然他希望那场婚礼成真,就顺了他的意吧。
    五十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享受着最平凡的俗世之暖。
    五十年,她家的老头子,叫韩哲。曾经那个浅笑有梨涡的少年。
    头顶的雨忽然停止,她抬起头,看到雨伞下另一张被岁月的风霜雕刻过的苍老容颜。
    他朝她伸出干枯的手,目光温和地笑着。
    她勉力露出一抹飘乎的笑,伸出手想牵上他的。
    触及他的指尖,手臂忽然无力垂了下去。
    枯瘦的身体倾倒在水泥地面。
    双眼,悄无声息阖上。
    天地间,万籁俱寂。
    松柏青青,她再也看不见;
    风声雨声,她再也听不清。
    只心里闪过最后一丝残念。
    顾夜深。
    五十年前,你走的时候,痛不痛心?
    五十年后,我紧赶慢赶,算不算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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