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锦瑟

  紧抿了一晚上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用开玩笑般的语气回答道，“连你都有周末，我怎么会没有？”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倒是你，前几天胃不是一直不太好么，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检查一下吧。”
  “我没事。”她略微偏了一下头，躲开了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我都习惯了，当老师哪不会有胃病什么的，你别穷紧张了。”
  事实上，是她讨厌医院，不喜欢那种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
  “哎，天快亮了吧。我出去买点早点，忙了一个晚上，你也饿了吧？”对上他疲倦的眉眼，她犹豫了一会，又开口道。
  莫少均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将刚才她塞到他手里的纸杯又重新塞回到她的怀里，往手术室的方向努了努嘴，细心地说道，“还是我去吧，进去了这么久估计也快出来了，你留在医院吧，不然等他们出来了找不到你可就糟了。”
  “嗯。”李苏锦点了点头，却在对方转身离开的时候，小声地叮嘱道，“那你也小心点。”
  尽管声音细如蚊蝇，但是莫少均还是听到了。修长的背影不甚明显地怔了怔，似乎是想要回头，但是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步地朝灰白处走去。
  遇上她，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懦弱，懦弱的连开口证实的勇气都没有。
  由于刚动完手术，医生叮嘱病人只能进一些少量的流质类食物。所以在王炜醒过来之后，她只给他喂食了一点白粥。
  后来见对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她也就一边盯着病床上的吊瓶，一边跟他闲闲地搭着话。
  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病床上的王炜盯着雪白的床单，踟蹰了片刻，终于挣扎着开口询问，“楚楚姐，你没把我住院的事告诉我爸妈吧？”
  李苏锦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已经滴到一半的盐水袋，给他整了整被子，终于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口气平淡，“你不想告诉你爸妈，这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不让老师告诉我，是不是怪我这几个星期没有去看你？”
  “没有，楚楚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工作已经很忙了，还常常抽出时间过来看我，我已经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了。”王炜挣扎着坐起来，急急地跟她解释道，“而且医生都说了只是阑尾炎而已，何况都这么晚了，我怕打搅到你，所以……”
  “小炜，我是你姐姐。你不仅仅是你爸妈让我照顾的责任，还是我的亲人。”李苏锦握住对方略显得单薄的手掌，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昨晚看到你这么虚弱地躺在床上，我又有多心疼。”
  “对不起，楚楚姐，我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以后我不会再这么任性了。”说着，王炜低下头，紧紧地反握着她的手，像是承诺。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自己不被信任。”
  “还有至于通知你爸妈的事，不管怎么说都要说一声的，不过我答应你暂时不让他们知晓，好不好？”
  王炜点点头，眼光却在接触到病房门口出现的人影，好似突然被点亮，嘴角的弧度也好似扯大般的上扬，拉了拉李苏锦的手，兴奋道，“楚楚姐，少均哥哥回来了。”
  王炜的记忆力很好，昨晚在腹痛如绞的情况下，她只是随便地说了一下他的名字，他竟然就记住了对方。
  而且让她颇为意外的是她竟从来不知道他会是个自来熟的男孩子。
  果然，李苏锦一回头就对上了莫少均手里提的两个白色塑料袋。耳边只听对方低沉地声音在门口传来，“伤口还疼不疼？”
  王炜微笑着点头说“不会”。
  莫少均进们之后，首先将手里的塑料袋放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拖了一张椅子，将塑料袋里的快餐盒一一摆开，最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将筷子塞到她手里，语气是她所不熟悉的温和，“除了早上喝了一点豆浆，你一整天什么都没吃，不要小炜病好了，你倒是病倒了。”说完，不容分说地拿起筷子，往她的盒饭里夹了很多的菜。
  李苏锦有些发怔地往自己嘴里送东西。
  酸辣土豆，糖醋排骨，茄汁鱼片……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口味。这样想着她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
  此时的他正侧坐在床沿，微笑的跟王炜交谈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始终染着一缕淡然的笑容，侧脸的轮廓深刻而清晰。
  曾经她跟几个好友讨论过什么样的男人才最吸引女人。她记得当时的回答是，男人的侧脸是男人脸部最极为别致的地方。
  如果他不是莫少均，也不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男人，也许，她真的会喜欢他。
  因为他具备她作为女人所追求的，所渴望的一切。
  锦瑟无端五十弦（33）
  “刚才跟小炜聊什么聊的这么开心？”李苏锦双手抱胸，抬头透过头顶的树缝，看了一眼浓郁如墨的夜色。
  她是不是很失败？自己的亲弟弟竟然连同跟自己认识不到一天的外人，花招百出，就是为了劝她早点离开医院，而更可悲的是，她都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跟莫少均出了医院。
  莫少均愣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冲她神秘地笑笑，“这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秘密，怎么能跟你讲？”
  李苏锦很不屑地嗤了一声，转头不理他。
  “哎，倒是你，这么一整天，难道真的不准备跟我解释一下吗？”莫少均凭着身高的优势，举手悠闲地摘了一片头顶的树叶，夹在手指缝隙里把玩。
  这次倒是轮到李苏锦发怔了。
  其实倒不是她不想跟他解释，只是今天一整天忙着在医院里各个科室奔走，一直没有机会跟他独处，所以也便忘了这回事了。不过，他能忍到现在才问她这个问题，她倒不得不佩服他的忍耐力了，即使她猜想他大概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王炜是我同母异父弟弟。”她低声说道。
  “这个我猜到了。”莫少均笑，“有些地方你们挺相似的。”
  她嗯了一声，又缓缓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的，我爸爸一直爱的女人都是梅姨，所以他跟我妈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即使我妈曾经将我爸当成了她生命里的全部。但是婚姻里不是一方付出便会得到相同的回报，我也相信在他们几年的婚姻里，我爸也努力过，试图去爱我妈。可是感情永远都没有对与错之分，只有先后之分，谁让他先遇到的女人是梅姨，而不是我妈。特别是后来他知道你爸爸过世的消息后，他更不可能再留在我妈的身边了。”她抬眼看他，笑，“所以当初如果他们不分开的话，你也不会遇到如此讨人厌的我了，也没有人去争夺你和少琼姐为数不多的亲情了。”
  “这不是重点。”莫少均闷闷地应声，“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的事。”
  “也对。”她朝他释然地微笑，“这世上的确不存在如果的事。”
  安静的树荫行道，几束浅色的光在树缝间落下，形成了弧形的光圈。
  “再遇到他们是我来同城的第二年。其实我对我妈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我八岁的印象里，自跟我爸来B市之后，我们便早已失去了联络。”记得刚到莫家的时候，她还时常缠着李琛喊要妈妈，但是后来她渐渐地明白了所谓“离婚”的概念了，自此她便没有在李琛面前再提起曾经平凡而简单的生活，“现在有时候回头想想，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一早就注定。它让你不早也不晚遇见你该要遇见的那个人。即使你现在觉得你等得那个人还没有出现，那么也许下一秒，你就会遇到她。”她望着他，语意双关地对他说道，琥珀色的眼眸灿若星子。
  “那你认为你遇到了你要等的那个人了吗？”莫少均撇开她的注视，双手无意识地交叠。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晚上的她话有些多，而且好像不断地跟他暗示着什么。他应该有所警觉的，从她说要步行回去的时候。
  “还没吧！”她狡黠的微笑，目光坚定而悠远，“但是我相信我会遇到那个‘他’。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
  “那这么说，邵继钺不是你要等得那个人？”莫少均抬脚精确无比地将脚下的一颗石子踢到几丈远的地方，语气不温不火。
  一语双关的话，并没有让李苏锦生气，反而让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站在离对方约莫两步远的地方，唇畔的微笑益发的明艳耀眼，“你不用老是拿老掉牙的，甚至是已经过去式的旧事让我难堪，你应该明白，这种激将方式对我是没用的。”说着，还上前两步，盯着漆黑如墨的眸子，神色自若，缓缓地说道，“二哥，我答应你。”
  没有绝望，没有愤怒，只是平常最简单不过的语气而已。
  许是是她的语出惊人和出人意表的转变，竟会让一向喜欢逗弄别人的莫少均有一瞬的时间里回不了神。
  夜风无端吹落了一地的狼狈，几片落地的树叶打着卷滚了几个圈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苏锦敛起平波无澜的情绪，顽皮地伸出手指，在对方错愕的脸庞使劲地晃了晃，嘴里笑嚷着，“哎哎，回神了。如果不相信我的话，要不要跟我拉钩呀？”话音未落，纤细莹白的小指便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
  最后一丝犹豫和不解终消失在修长纤细的手指里。
  莫少均没有伸出小拇指，反而将她整个手包裹在宽厚温和的手掌里，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承诺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