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山这边深深一揖,衣掌飞那边毫无兴趣。他的目光专注,全在刚刚离去的“东南西北”身上,要不是萧扬、白先生一手一个死拽着他的袖子,现在恐怕早已窜将出去,与人大打出手,哦,不,应该说是与人切磋交流。
万青山见他不声不响,连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倒也不恼怒,只是面带微笑,立在一旁,显现良好教养风范。倒是萧扬想起什么,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又是怎么知道小飞姓名?”
万青山看萧扬两眼,眼中显露惊艳神色,却不着痕迹压将下来,只彬彬有礼回答道:“在下奉家父之命迎接贵客,一路之上,与白先生多有书信往来,是以知道几位到达时间,也能识得几位。”
萧扬瞥眼白先生:“是谁说的要低调?”
白先生只把头扭到一边去,喊:“看,水牛!”让人没他办法。
多说无益,既然身份暴露,又有人来迎,萧扬也不想多在烈日下曝晒,一众人等便跟随万青山要往城里去。众人皆准备停当,只有杨光一脸恍恍惚惚,不知神游何处,萧扬忍不住伸手往他肩上一拍,谁知这一拍却让杨光猛然弹跳起来,横了手中□□就要来搠。萧扬眼疾手快,看他枪尖送来,一个偏身反手将枪擒住,那边萧壮壮跟着一下手刀猛击杨光手腕。杨光吃这一痛,不禁撒手,便叫萧扬将枪夺了去。
一串动作不过转眼之间,前方带路的万青山听到动静转回头来看时,只见到萧扬拿了根布条包着的长棍站着,一派云淡风轻,便又转回头去。
杨光这才醒悟过来,恍然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张娃娃脸憋了个血红,好半天才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我……我走神了。”
萧扬将枪递回给他,知他心中有话不肯说,只拍拍他肩膀,便示意萧壮壮一起走到前面去,却在心里独独留了个疑问,杨光刚才的恍恍惚惚,反应过度,不知因为什么。心中却突然想到了之前一幕,黑盔黑甲的壅灵打马自众人跟前过,却忽而停了下来,莫名注视萧壮壮良久。这么说起来,当时杨光就站在萧壮壮身后,莫非壅灵看的人并不是壮壮而是杨光?莫非这两人是旧识?疑问在心中转了一圈,萧扬便将其按下了。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怎么有空再多管闲事。
一行人等随万青山进入杭州城内,顿只觉眼前一亮。
真宗时期,杭州为两浙路路治,人口已达十余万,当属江南地区最为富庶也是人口最多的州郡*1。其时,杭州城周共设十个城门*2,分别为凤山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武林门、艮山门、庆春门、清泰门、望江门以及候潮门。衣掌飞等人越过长江而来,自城北武林门入城,甫过城门,遥遥便见一派富庶景象。
只见杭州城内屋宇高广绵延不绝,桥梁水网纵横交织,九曲亭台,廊桥水榭,酒幡招摇,彩旗飘飘,城内各处遍植荷、柳、梅、桂等物,盛夏之中,粉蕊绽香,绿柳垂绦,微风吹来,水气花香,好不幽雅舒适。无怪乎本朝诗人潘阆做《酒泉子》十首,直道“长忆钱塘,不是人寰是天上。万家掩映翠微间。处处水潺潺。异花四季当窗放。出入分明在屏障。”
万青山看众人看得眼直口呆,倒也并不催促,只在一旁静静等候。好半天,看众人好似都看够了,方才恭恭敬敬道:“请贵客上轿,我们这就往万家‘积云山庄’去。”
众人这才醒觉,但见城内偌大一条道路上,满是身着黛青衣裤的家丁。他们以四人为一队,守在轿、车周围,每人身上皆挂有腰牌,上面或书“少林”、或书“武当”,凡此种种,皆是派别名称,显是前来迎接各路武林人士。万家财力,于此可窥一斑。
万青山为衣掌飞等人准备的乃是朴朴素素四抬素色轿子*3,悬挂着同色盖帷,夹杂在整列朱漆轿子中区别甚大,萧壮壮看得奇怪,便在一旁轻声嘟哝:“怎么给别人的就是好轿子,给我们的却是这样的……”言语之中颇见委屈。
萧扬在旁边轻咳一声,却见万青山在一旁笑了笑,显然已经听到。他走上前去,亲自撩开轿帘,朗声道:“世人各有所求,有人求功名,有人求长生,有人爱朝堂金璧,有人偏爱马革裹尸。万家待客,不以人之身份,但以人之本性高洁区分,对衣盟主这样,自不可以俗礼待之。”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却见衣掌飞已经走出去十数步,赶紧在后头招呼:“衣盟……衣大侠!”
衣掌飞只在前面摆摆手,轻风送来他醇厚嗓音:“我不爱坐轿,你们坐吧,我走着去。”杨光听了,赶紧也提了枪跟上去。
白先生遗憾地看看轿子,一招手:“护法书童,我们走。”拖着萧壮壮的衣领就往前走。万青山正瞠目结舌,下不了台,却听背后有人用清清润润声音道:“有劳万公子。”却是萧扬,就着万青山身旁过,往那轿里一坐,喊声“起轿”。
万青山手撩着轿帘,温文尔雅脸上两条眉毛微微地皱了一皱,很快平复下来,向左右侍从耳语两句,便有几个家丁跟了衣掌飞等人而去。他自己恭恭敬敬道声“好”,放下轿帘,那素色轿子便稳稳当当地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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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财大业大,杭州城内城外,宅邸甚多。祖宅叫做“若水山庄”,取自老子“上善若水”一说,在杭州城外凤凰山脚,□□年间因走水烧毁,如今的“积云山庄”乃是万善禄继任当家之后所盖,在杭州城内庆春门附近,紧邻着贡院,占地颇广,遥遥望去,屋脊绵延不绝,很是气派。
萧扬听轿夫唱声“到了”,跟着便又是万青山伸手来撩起了轿帘,恭恭敬敬地请萧扬下轿。
彼时已近戌时,日暮归山,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萧扬下轿,只觉一阵清风迎面扑来,立时暑气皆散,通体舒畅。待举目望去,却见重重街市之中,灯火渐次明亮,河港之上渔火摇曳,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歌妓吟哦,琵琶叮咚,恍然如坠梦中。再回头看万家宅邸,朱漆大门之上,飞檐斗拱,一块黑底鎏金招牌,龙飞凤舞地写着“积云山庄”四个大字,字体飘逸出尘,犷放不羁,显见写者不俗。
万青山看萧扬注视牌匾甚久,在旁解释道:“此匾乃舍弟所写。”
萧扬“哦”了一声,问道:“万少爷尚有弟妹?”
万青山答道:“底下尚有一弟一妹,弟弟叫做万青池,妹妹叫作万青芙,现在应该都在家中。”说到这里,顿一顿道,“萧公子,时候不早,我们还是早些入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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