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这是四月初的事情。在下替家父去洛阳收一笔货款，顺道投递七月廿八‘荣吉门’创派大典的请帖，回程的时候，途径山野，救了一名落难公子。”
    “可是那通宝古玩铺的贾二公子？”宁书问。
    “正是。”万青山回忆着过往，慢慢道，“当时我随身带了三个仆从万福、万喜、万禄，三人都会些功夫，能护我周全，在途径江宁东北栖霞山的时候，发现了贾公子。当时他身上有多处刀枪伤痕和擦伤，昏迷不醒，躺卧在草丛之中。我看他衣着打扮，像是行旅商贾，恐怕是糟了匪祸，便叫家仆将他救了下来。”
    “当晚我们住宿江宁云来客栈，我叫万喜去请了大夫来给贾公子诊病，又让万禄去抓了些药，当天半夜贾公子便醒了过来。他说自己是开封人氏，姓贾名李，行第二，家住开封城郊，家里世代做得都是珠宝古玩生意，开着一间叫‘通宝行’的古玩铺子，此次乃是替父亲去苏州柳府送一批定制的珠宝，没想到经过栖霞山的时候途遇山匪，几个随行的家人都惨遭不测，剩下他一个拼命逃命，从山崖上摔了下来，才躲过了一劫。”
    “栖霞山上是否真有匪？”李三思袖了手问道，眼眸依然半闭半睁，不知作何盘算。
    “我也曾疑心其中可能有诈，这边厢救治贾公子，那边厢就着万福去官府打听过，得知今年年头栖霞山上的确不知从何处来了一批山匪，人虽不多，但却个个有些能耐，官府的捕快们也都为这事头疼着，所以贾公子遭抢一事应该属实。”
    万青山看看众人，见大家都不吭气，便接着往下说：“苏州柳府与我万家算是相识，加上贾公子当时身无分文，我看他人品不错，与我又很是投契，便劝他与我同行，五月头的时候我回到万家，贾公子也曾在此盘桓逗留数日，当时他住的就是现下石乔子前辈所住的‘大道园’。”
    “在这期间，那贾公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宁书又问。
    万青山想了想，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东方逸脾气急躁，刚才听万善禄遮遮掩掩说话已经不耐烦，要不是宁书在旁边一直拉着早就要发作出来，如今看万青山也一样说话，终于忍不住插嘴。
    “要说奇怪的事是有一件，但也未必见得就说明贾公子与那‘阴风门’有关。”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一个说了算，赶紧有什么都说出来！”
    万青山瞥了东方逸一眼，显然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但仍然压抑了脾气往下说道：“在江宁的时候，因贾公子在栖霞山丢了柳府定制的珠宝，我便好心劝他先写封家书让家里再着人送新的珠宝过来，我则陪着他先去苏州柳府跑一趟，亲自去道个歉。我想，匪祸之事实属人祸，丢了珠宝也非贾公子的错，加之万柳两家过去也有往来，或者柳家肯卖我万家一个面子，并不追究此事也未尝没有可能。”
    “这倒也是常理。”马千秋道，“万大公子所谓怪事又是什么呢？”
    “其实也不能算是怪事。”万青山斟酌着道，“也就是贾公子不肯写那封家书，非但不肯写那封家书，也不愿让我陪他去柳家。”
    “哦？”李三思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只。
    “他说自己是庶出，在家里一向不得宠，如今第一次出来办事就丢了货，还可能得罪了老客人，如果叫家里大娘、大哥知道了，恐怕不仅不会有人帮他，还会被落井下石，趁机赶他出家门。”
    “但这件事情也不能就此搁着不管吧？”岳奇峰说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对他说，贾公子却说他还有个表哥，姓赵，在扬州，也是做珠宝生意，其实柳府定制那一套珠宝样式便是从他表哥那里拿来了图样后照着做成，如果求他帮忙，或者能够有得补救，这样一来就不用劳烦我万家出面，平白欠了柳家一个人情。”
    “我想想他说得有理，只当他心气高，又想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既然人家有自己的打算，我这个外人又怎么好说三道四，便将这事放下了。”
    “后来，我们回了万府不多久，便有个黑壮的汉子来接贾公子走，贾公子说，那个就是他表哥，叫赵竞越的。那位赵公子长得粗壮，脾气不好，脸面也颇有些凶恶，一开始来的时候，家仆们还当是有人寻衅上门，便动手打了起来。我万府的家仆都是跟了我爹多年习武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能耐，却拦他不住，还叫他打伤了好几个，要不是那贾公子出面喝止，还不知闹到如何下场。就因为这事，贾公子半个月后还着人送了些珠宝古玩来，算作赔礼道歉。”
    “阿弥陀佛，贾公子在贵府逗留的时候可有见过万小姐？”
    “这……”万青山思索了片刻，方才答道，“回老禅师的话，应该是未曾见过，小妹当时恰巧在城郊灵隐禅寺为观音诞守素祈福。”
    “不，见过，曾经见过。”万青池沉吟道，“大哥，你忘了五月初五端午节么？”
    万青山仿佛猛然被人拍了一巴掌，愣了一楞，方才惊醒道：“五月初五端午节，没错，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民间称之为恶月恶日，在这一日有诸多事需避忌，而在这一天所有已嫁或新嫁之女都需回家避忌，俗称“躲午”。
    “端午的时候，姨娘回家来过，青芙与姨娘从小关系好，所以也从灵隐寺回家呆了一阵。但是，就那么短短一天，贾公子应该……应该不及与青芙打上照面。”
    “这可说不准。”南宫绯轻笑道，“万家积云山庄虽则积云堆瑞，庭院深广，要偶遇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兴许那贾公子就是因缘际会，对万大小姐一见钟情，这才引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这……”万青山一时语塞，面上浮现懊恼神色，仿佛为自己引狼入室而深感痛恨。
    “肯定没错了。”万青池气得跺脚，“大哥，那个贾公子必定是个假公子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古玩铺的二少爷，一准就是那‘阴风门’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栖霞山遭难，他又怎么知道我会经过那里？”
    “这谁知道，或者他是遭了江湖仇杀正好遇着大哥，到了家里又见了青芙才骤然起了贼心！”
    万善禄刚才一直撑着个头在听自己大儿子说话，听到这里仿佛头更痛了，双手直揉太阳穴。
    “通宝古玩铺。”因为一直都没有开口，等到萧扬突然出声，所有人便禁不住都向他望去，“万大公子，你方才说这通宝古铺连万老爷都未曾听说过？”
    万青山心绪不佳，但对萧扬还算彬彬有礼，强压着情绪道：“我爹说，从未听说过开封有家叫‘通宝行’的古玩铺，但我爹认识的多是一些大商号，如果贾公子家的铺子只是寻常小铺，那么不识得也不算太奇怪。”
    萧扬却笑了笑道：“通宝古铺我倒是听说过。”
    这一声仿若平地惊雷，彻底让全场的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萧扬身上。
    萧扬这个人，本来固然长得好看，又因为显于外的异族风情，让人忍不住会多看几眼，但是他身上带着的气息却是无形中拒人于外的，又因为是跟着衣掌飞前来，所以其实并没有人敢对他随便造次。换言之，萧扬的外貌或者是惊艳的，但却好像一种危险的宝物，想要求取的人，必得拥有强大的实力并抱着最坏的打算，否则还是远远地避开，只偶尔过一过眼瘾便好。
    “萧公子，你知道通宝古玩铺？”
    萧扬对万善禄点头：“百年老铺。”
    “不可能，如果是百年老铺的话，为什么我会不知道？”万善禄摇头，不相信萧扬的话，“萧公子，恕我直言，我看你非我中原人士，对我中原的事情又怎会比我们这些人知道得更多？”
    萧扬扫视众人一圈，看到衣掌飞的时候，发现他正出神地思索着什么，眼神始终固定在门外的某点。萧扬不着痕迹地向门外瞥了一眼，只看到两个家仆懒懒地站在门口，极没精神的样子，此外并无异样。
    “阿弥陀佛，万施主，世上通晓我中原才学而非我族者，绝不少见。萧公子，你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告诉贫僧与在座诸位。”
    萧扬笑道：“其实很简单，贾公子就是假公子，这个大家都知道了，那么再往下想，贾李其实就是个假名，我猜他的名字应该叫李甲，也就是某个姓李的人的意思，而那位表兄赵竞越便是那镜月水花的照镜月，在开封府确实曾经有过一家百年老铺，铺主姓李，专做珠宝生意，只是现在已经没落，子嗣不存，年头更风闻在老宅中闹起了鬼来。”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万善禄方才仿佛从地底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一般，□□了一声道：“你是说开封李家‘宝炵行’？”
    “正是。至于那‘阴风门’，如果我没猜错，并不是那让人害怕的‘阴风飒飒’的阴风二字，而是取了隐于开封的隐、封二字。”萧扬话音方落，却见衣掌飞骤然从紫檀木座椅上拔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