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

吉日吉时，荣吉门创派，三柱清香敬天、地、人，鞭炮乒乓作响，万家舞狮队在一地堆红积绿中，喜滋滋踏出八只憨态可掬金红毛色的狮儿来。狮儿追着彩球跳跃翻腾，打滚扭动，分外灵活可爱。刚才万青山一顿金鼓之声，听得人面上变色，此刻这一场狮舞却是毫无矫饰，真真正正的冒着喜庆的味儿。这两下南辕北辙，有人放下心来，只以为是自己多想，却也有人更提起精神，只备万一。萧扬属于后者。
    自入积云山庄，虽名为贵客，万家礼数周到之处不胜枚举，却绝难让人放下心来。几人最初收到万家传书只说是为创派计，要请武林盟主莅临主持，这一场邀约当说没有可疑之处——正如白先生所言，万家世代经商，将要立派创典，不请到武林中头面出脸，这件事非但不成恐怕反还会落个笑话。然而进得杭州城，却惊觉万家好大一张面子，莫说是武林头面人物来了个齐全，便是关内关外绿林大豪，各路大小门派均已齐集杭城，这般盛事，就是五年一届“武林大会”都未见得能如此周全。要知道武林中人虽总不乏贪财逐利者，也多得是清高孤傲，自诩高洁的雅士，万家在商界或者赫赫大名，但在武林便什么也不是，万善禄要用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能耐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江湖中这许许多多天南地北遁世隐逸之人齐齐聚之杭城，共襄盛举，而况还要将这杭州城、两浙路的头脑文官统统请到，此其一。
    其二便是“隐封门”之事。以一江湖小派，既无名声，尚少人知道，如何就敢于七月廿八之期，举一派之力，于整个武林同道面前强抢万青芙，真的是该门门主色迷心窍，失了分寸，还是其中另有曲折？至于四月初万青山于栖霞山救得通宝行贾某一事已经萧壮壮探查证实，这一宗事虽错不了，但这贾某是否就如万家所言是那“隐封门”之人却无人可证，换而言之，“隐封门”今日强取万青芙之事，事实上除了万家诸人言之凿凿，其实并无他人可证。然而当日所抓得的细作却又是确实存在，此人却自始至终未曾提到“隐封门”三字。而就连五所见，万家又为何要明里装作将之扭送官府审问，却在私下暗设刑堂，拷问其人，而万家地下牢笼又是为何而设，那老六口中的小姐又是谁？难道会是万青芙？
    以上两处皆是摆在眼前的事，第三宗萧扬所疑却单凭一种直觉。他虽出身金贵，家中老夫人却从不娇惯，反让他摸爬滚打，自军中长大，险处求生，是以对于危险的气息总有种下意识的警觉性，这就像是山中的动物总能本能感觉到对手的危险程度一般。萧扬的疑心在见着万青山清理“积云山庄”的时候便有了种明确的想法，万家仆役二百多人，当时清查之时一百六十二人，训练有素，反映迅捷，在万青山指挥之下，出击防守，包围撤退，进退有据，井井有条，常人看来但觉万家家丁训练得好，萧扬却是见着便心内一惊，这哪里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这分明是一支纪律严明的精兵！这也是他为何会将萧壮壮差遣去调查万家族谱，查证祖上是否有人从军一事的由来。
    万家种种，至此看来，便如迷雾重重，暗流奔涌，让萧扬越是琢磨越是惊异，越是了解越是不安，但所虑最多，并非危机如何，却是万家究竟意欲何为，这些掩人耳目之下，万家到底下得是怎样的一盘棋，而在这棋局之中，衣掌飞却又是被放在怎样的一个位置？
    萧扬心内盘算，却忽而听得耳旁一片窃窃私语，跟着却又马上有几人粗鲁击掌叫好起来。萧扬只来得及看到万善禄刚刚落座，似乎说过了什么，现场一片哗然，有人面面相觑，有人面色莫测高深，也有人摩拳擦掌，似是格外兴奋。萧扬正疑惑，便听得有男子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万家长女万青芙今日始，连开五日擂台，比武招亲，赢者得娇娘，奉送万家一半家产作嫁妆。”原来是正坐在对面的壅灵传音入密，解了他的惑。萧扬微微致意，对方也回以微一点头。
    原来如此。万家早言明要在创派之日起连开五日擂台，供武林同道切磋武技，却没想到，万善禄居然还想到用自己女儿作饵，要钓这武林群豪英杰者为婿，既拦他“隐封门”一拦，又为自己添一臂助，然而，为什么是分一半万家家产，万家有两个儿子，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一个女婿来与儿子平分家产，被排除在外的会是哪一个？萧扬忍不住往他想得那个人望去，却见侍立在万善禄身后的万青山默不作声，一言不发地伫立着，眼神古井不波，似乎身边一切与他并无多大关系。亲母已逝，万家如今当家主母又是万青池的亲娘……然而万青芙难道不是前代主母的女儿，还是万善禄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比较不好控制？万青山似乎注意到萧扬眼神，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眼神调开去，神情一瞬间颇为复杂。萧扬叹一口气，对这个人的处境，不知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
    万善禄一言既出，场中哗然之后却是寂静。万青芙虽然传言是个美娇娘，可是谁也没见过，何况江湖中人也非人人都为垂涎美色之辈，但是万家一半家产就比较难拒绝了。毕竟是江南第一首富的一半家资，就算用想得也足够让人心旌摇曳。江湖中有名门大派，也有小门小派，武功高下不同，资产贫富也有不同，然而门派所立，每日花销不在少数却是大家都需要面对的。小一些的如烈焰门、通天帮等一者替人做保镖，或暗中干干拿人钱财□□的勾当，也有自己开垦田地，经商拢资的，大一些的如峨眉少林武当自有香火资助，但是其他一些不大不小的门派，既放不下面子农耕经商，看不起做保镖营生的，又缺人资助，就少不得为经费之事头疼。当然也有化外之人，本就孑然一身，来去无踪，生活清苦，或者还不为所动，但凡在日常琐碎中苦苦挣扎的，就算平时可以维持清白正直的，但在这么大一块喷香的肉前也终于动摇起来。娶妻又不是错，娶个有钱的老婆更不是错！
    然而，谁又都不敢做踏出这第一步的这个人，有人怕落一个急色贪财的名声，有人尚在思想斗争，还有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打着观察事态发展，务求一击必中的主意。“隐封门”中的贾某可在这些人之中？萧扬不由得想。
    或许是对满场哗然之后的寂静不满，万善禄招呼万青山，在他俯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万青山便匆匆退下台去，过不得一时，却又重上台来，此次身后却跟上了另一个人。莲步轻移，暗香涌动，柔若无骨一般款款生姿上得台来，对着众人微微施礼的不是蒙着面纱的万青芙又是哪个？这一次萧扬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按捺不住倒抽了冷气。万青芙才落座，便已经有人亟不可待跳上台来，正是刚才携手渡江文武兄弟中的弟弟朱武，他向万青芙故作斯文地揖了一揖，万青芙也略侧一侧身，算是还礼，一双妙目只是微微一扫，已经将朱武看得眼直脖子粗，迫不及待就向台下众人拱手：“兄弟晋中朱武，愿求佳人一笑，哪位兄台上来赐教一下，不然万家小姐兄弟我可就娶回家了。”
    那边已是有人洪亮声音哈哈大笑：“黄口小儿好大胆子，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才说着却听“扑啦啦”翻下一个绿衣中年人来，却是已经五十有余的黑沙帮帮主王巨臂，此人人虽不高，却身得一副巨臂，一手黑沙掌，狠毒刁钻，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能人，只是性好渔色，家里一大五小，已有六房夫人，却从不知足。他这一跳下，场中又是一阵哗然，万青芙年方二八，做他孙女都已足够，如若真被这老贼赢去做了七房小妾，万家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然而，萧扬这边看过去却见万善禄不动不摇，只悠闲自若端起手边茶盅饮了一口，而另一边万青芙也并未有任何表示，反而对着王巨臂也同样袅袅娜娜回了一礼。萧扬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万家似比他想象中更为难缠。
    王巨臂与朱武在场中已经开打，两人一者用掌一者用拳，讲究得都是近身攻防，朱武虽个大，却是用巧，王巨臂虽是个小，却用猛，巧而灵活，猛却刁钻，这番比拼倒也好看。然而，姜总是老的辣，不消片刻，朱武便左支右绌，招架不住，被王巨臂逼得节节后退，光有招架之力，再无进攻之法，眼看王巨臂得胜已如探囊取物，却听朱武大喝一声，俄而几下猛力挥出，同时攻向王巨臂中下二路，舍得一线生机也要压制敌手，而王巨臂不慌不忙，一面左手格挡，另一手却伸指成爪，变拍为啄，就向朱武胸口大穴点去，两相交锋，朱武却在碰到王巨臂左手之时，忽而虚晃一招，他手臂遒劲有力，肌肉发达，此时却仿佛一尾灵蛇，缩臂入袖，将那袖子几个翻身牢牢缠住王巨臂左手，右手却从胸口斜襟伸出，一掌重重拍在王巨臂心口，另一边却已经侧了身子让开王巨臂啄击。这几下变动太快，王巨臂本以为十拿九稳，哪里料到对方却是用得诱敌之招，一时不及变化，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蹬蹬连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待要稳定气息，再行出击，却听一道女子曼妙声音，声如莺啼，婉转而不娇媚，清丽而不远人。
    “一场，朱公子赢。”是万青芙开的口，“王前辈，青芙与您缘悭一面，还望担待。”她一双美目歉然望向王巨臂，那半百老者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抱拳下台。
    “朱公子，得您青目，青芙谢过。”
    朱武向万青芙抱拳，显然美人的夸赞令他有些魂不守舍，就连刚才的险中求胜带来的后怕都迅速淡去，反而更嚣张地向场中叫嚣：“还有哪位兄弟想要来试上一试。”
    场中“刺啦”一声宝剑出鞘声，苍竹派索家一个年轻后生，弹剑出鞘，几个跳跃，上得台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