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未识君

第4章


  舒流衣硬著头皮,含笑道:「晚生句句是实,有什麽好怕的?」江湖传闻这秋凤舞从不滥杀无辜,即便遇上大奸大恶,也只是废去那些恶徒的武功,再说了,秋凤舞倘若真要取他性命,昨夜早已下手,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居然不惧他的威胁?秋凤舞颇感意外,又认真地上下看了舒流衣一通,倏忽逸出声清寒冷笑:「想要避世?容易。我与少林方丈大师有旧,可以为你写信引荐,让方丈大师收你入空门落发为僧。」
  「这个就不必了。」舒流衣吓出身冷汗,苦笑:「晚生餐餐无肉不欢,恐怕与佛门无缘。」
  还在胡说八道!秋凤舞决定不再跟这无赖之徒罗嗦,抓著人足尖轻点,掠过院落白墙,跃落那片温泉池边。
  「你不是了无生趣麽?我成全你。」他轻描淡写地挥手,舒流衣霎时被远远抛出几十丈,「扑通」坠落瑶池碧湖之中,溅起大片水花。
  让这头脑发昏的家伙彻底冷静一下,看他还敢不敢再胡搅蛮缠。秋凤舞双手负背,噙著丝冷笑作壁上观。
  慢慢地,他眼神微变。
  那舒流衣在湖心拼命扑腾,竟似不识水性。秋凤舞起初还以为舒流衣在装腔作势,但见舒流衣挣扎一阵後,整个沉入了水下,他又等了一会儿,水面毫无动静,秋凤舞终究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舒家大公子固然可气,却还罪不至死。
  他一振衣袖,风驰电掣般掠至湖上。碧湖最深处几达百尺,水质却清澈见底,一眼便看到舒流衣长发飘散,正缓慢向湖底沉落。
  真是麻烦!秋凤舞暗叹,双掌平推而出,左右一分──
  「哗」一声惊天巨响,他前方的湖面骤然凹陷,向两侧立起两道数丈高的水墙,惊得上空无数水鸟振翅逃飞。秋凤舞掌心内凹凌空一吸,已将舒流衣当胸提起,返身飞纵跃回,足尖踏上实地,那两道水墙才退落湖中,激起层层水浪。
  他将手中人放落地,一掌拍上舒流衣後背。
  「唔……」舒流衣呕出一滩清水,仍是昏迷不醒,全身衣服还在不停滴水。
  秋凤舞皱眉,总不能就这样把人往院外一丢,当下快步出了无香院,随口喊住一名路过的年轻弟子,「青檀,去请大夫熬碗姜汤,顺便再去客舍把舒家大公子的衣服拿来。」
  那弟子虽觉奇怪,还是应了声是,飞快离去。
  冷眼看著青檀给榻上的人换上乾净衣服,又撬开舒流衣紧闭的牙关,灌下姜汤,秋凤舞等了片刻,见舒流衣还在昏睡,便不再等,交代青檀在旁看护,自行入内室调养内息。
  真气刚运行了一个大周天,门外脚步轻响。
  「人醒了?」他睁眸,冷冷问。
  「不是,是戎师兄求见……」青檀在门外吞吞吐吐地道:「弟子先前去客舍拿衣服时,戎师兄看到了……」
  所以就坐不住,跑来无香院找人了?秋凤舞对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大徒弟,也著实恨铁不成钢,静了静,拂袖而起,飘然出了内室,朝院门走去。
  戎骞旗就站在院外草地上,面带忧色,迟疑道:「师父,舒公子他是不是在您这里?」
  秋凤舞目光冷厉,逼视戎骞旗,「怎麽?你还放不下?」
  戎骞旗回避似地垂下头,低声恳求:「舒公子言行纵有不检点的地方,师父您大人大量,就别与他一般见识,弟子求师父放他回去吧。」
  「你以为他被我关了起来?」秋凤舞冷冷一笑:「他刚才溺水,等他醒了,我自然会叫他走,不过在他离开昆仑之前,你们不准再见面。」
  溺水?戎骞旗困惑地蹙紧了眉头。他怎麽记得舒流衣的水性是出奇的好?秦淮河上初相识时,他就亲眼看见舒流衣入水救起了好几个失足落水的歌妓,可师父是绝不会骗他的。
  他抬起头,正想再问个清楚,却见秋凤舞衣袂飘扬,已返回无香院,两扇黑木大门随之关阖。
  铺在枕头上的黑发已快晾乾,那张醒时经常挂著慵懒微笑的俊脸,沉睡时倒是透出几分正经,但横竖看,除了长得比普通人好看点,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更毋庸提这家伙的性情有多无赖。秋凤舞想不通自己的得意大弟子,怎麽就对这家伙念念不忘。
  两个男子之间,果然不是他所能理解的……秋凤舞暗中鄙夷冷笑。
  「嗯……」榻上的舒流衣眼皮动了动,悠悠醒转,似乎一时间还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焦距落在了挺立榻边的雪衣人身上。
  「秋……掌门……」他开口,嗓子沙哑,接著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这个样子踢他下山,只怕走到半路被大风一吹,就会染上风寒。秋凤舞忍著不耐烦,等舒流衣结束这一轮猛咳,才漠然道:「你今天暂且住在这里,明天再走罢。」
  舒流衣愣了愣,随即面露苦笑,下榻,穿鞋。
  「去哪里?」发现舒流衣摇晃著往外走,秋凤舞目光转寒。
  舒流衣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晚生方才不该冒犯秋掌门,告辞。」
  「你又想去找戎骞旗诉苦?站住!」秋凤舞衣袖轻挥,一股无形劲风将舒流衣逼得接连倒退,坐回软榻上。
  「秋掌门,你──咳咳,你误会了。晚生只是怕吵到秋掌门清修,咳,还是让晚生回客房去吧。」舒流衣边咳边说,有气无力。
  秋凤舞冷笑:「你就别再枉费心机,老实待在这里,没我点头,你哪里也别想去。」语毕,扬长而去。
  「秋掌门……」舒流衣愁眉苦脸地追著秋凤舞的背影叫了一声,目送那人头也不回进入内室,他重重叹口气,扑倒在被子上,肩背剧烈抽动,使劲咬牙,憋住了满腹笑意。
  他只不过略施苦肉计,欲擒故纵,秋凤舞果然上当,这个武林至尊,还真是好骗啊!舒流衣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无聊。
  黄昏时分,那个年轻弟子青檀给他送来了饭菜。
  舒流衣吃完,等青檀收拾停当离开後,他脱得只剩下贴身短褂,又将一大壶凉茶浇了满身,然後打开窗户,往窗边一站。
  即使是在夏季,这西域的夜晚也是温度极低,寒气透骨。舒流衣很快冻得簌簌发抖,嘴角却勾起得意狡黠的弧度──想赶他走?哼,等著吧!
  翌日清晨,舒流衣房内响起一片断断续续的嘶哑咳嗽声。
  「师父,舒公子他发高烧了。」青檀对闻声而来的秋凤舞边说边摇头,心想这南方人的体质就是弱。
  秋凤舞低头,见榻上那人俊脸赤红,额头鬓角都布满冷汗,不禁皱紧了眉。
  舒流衣看不到秋凤舞面具下是什麽表情,但光看那双墨眸里流露出来的嫌恶之色,就知道秋凤舞在想什麽,他挣扎著试图起身。「晚生这就下山,不会再给秋掌门添麻烦,咳咳……」
  「你果真是个麻烦。」男人终於开口,语气强硬不容违抗,「想走,也得养好病,免得江湖中人还以为我昆仑派不懂待客之道。」他根本不给舒流衣反驳的机会,转身吩咐青檀:「舒家大公子就由你看护,不许出差池。」
  「是,师父。」青檀送走了秋凤舞,回头对著舒流衣叹气:「舒公子,你先睡一会,我去找大夫给你煎药。」
  多了这个青檀在眼前晃盪,真碍事!舒流衣思量著该如何尽快解决掉这碍眼的家伙,脸上却扬起个真诚无比的微笑:「谢谢你了,青檀。」
  美男就是美男,纵然病颜憔悴,这一笑,依旧风流蕴藉,令人如沐春风,眼中盈盈笑意,更让青檀情不自禁地发窘,口齿也结巴起来:「舒、舒公子太客气了。我走、走了。」
  眼看著青檀逃也似地冲了出去,舒流衣暗笑不已──真是单纯。
  他知道,自己该怎麽做了。
  离婚宴之日,已过了七八天。最後一拨宾客亦动身辞行,小岛上恢复了以往的清寂,而素来最冷清的无香院内,却多了几丝生气,这变化,自然和舒流衣脱不了关系。
  经过数日休养,舒流衣高烧已经退去,咳嗽却总是反反覆覆。
  秋凤舞本著既然留了,便留到舒流衣痊愈的心态,耐著性子让舒流衣继续住了下来,反正舒流衣的衣食起居,均由青檀打理,也不用他操心。
  只是这几天来,他时不时听到那两人在舒流衣房内低声说笑,而且青檀提起舒流衣时,称呼也从舒公子变成了舒大哥,被秋凤舞狠瞪了两眼仍不自知。
  青檀这孩子,莫非也对舒流衣生了好感?秋凤舞意识到这一点,便有点静不下心来练气。
  这时,室外更传来一阵拍手欢叫声,隔著内室的门板仍十分响亮,秋凤舞霍然睁眸,起身步入院中。
  午後阳光炙热猛烈,洒遍了空旷的庭院,舒流衣和青檀就席地坐在唯一的一株大树下谈笑风生,数朵粉白花朵被两人笑声震落,随风悠悠轻飘,沾落舒流衣黑发、衣上……
  赏心悦目的画面,然而落在秋凤舞目中,却极是刺眼,尤其当他看到自家徒弟青檀居然攀著舒流衣的手臂,还笑得满脸欢畅时,秋凤舞的声音比寒冬里的风还冷三分。
  「青檀,出去!」
  「啊?」沉浸在说笑里的那两人,这才觉察到秋凤舞的存在,青檀连忙站起,垂手叫了声师父。
  「今後,你不用再来无香院了。」秋凤舞面无表情。
  青檀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又不敢多问,只得不情不愿地道:「弟子知道。」
  秋凤舞等青檀走远,才居高临下打量起舒流衣,最终冷冷道:「舒家大公子,你病还未好,又开始勾引青檀,你对我昆仑门下弟子就这麽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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