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残梦

  白飘羽虽也知恩师深知自己，却也没想他竟会是如此之态，那真是如彻肺腑般的深切感动、真情激挚，一双英目又盈含热泪道：“师父真是深明大义，徒儿此去死不足惜，只是辜负、枉费了师父多年的辛苦教育。”
  岳天高也未再多说他此话，而是另出了又一惊动四座之语：“你此番前路危难重重，你又身负重伤，难以安抵，师父要亲自送你去。”
  这下白飘羽可是矍目一睁，当然不愿师父同自己一起身赴险境，立刻一阻，坚决表示要一人回朝！但岳天高也同他那要回朝奔丧的意志一般是自有决定、势无可阻。白飘羽也见得明，一时也再未出无谓逆语。
  而当时他师徒那般场面，让周侧所有人，王行道等同门就再不说了，就连赵虎都是大有义烈悲壮之感，竟都一般的怆然红目、避面泪下！
  随后岳天高就如安排后事般将掌门之任交由王行道代主。不过好在他平素就厌于掌管那干门事俗务，本就常由王行道等师兄弟代劳，所以今日这一交倒也不会有仓促之情。
  而王行道竟也无一字劝阻之言，只意味深重的说了句：“师兄，你和飘羽徒侄二人要好自保重，我和本派上下同门都会等着你们回来。”
  次日天方亮，岳天高同白飘羽便踏上行程，王行道等人在华山派门前送别之情，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氛！
  然而一路上倒还没遇到什么凶险，待到了宫门前，二人才知皇上已有交代，若见白飘羽来，即时轰回；若执意不回，就给通传。
  白飘羽当然不回，当下表示死志进见！那门卫便给传报上去，片刻后上面便传下圣命，押送入宫，同时一队持刀带剑、锋光慑目的剽悍武士也重重围上！
  一片杀气腾腾、虎视眈眈的氛围中，白飘羽毫无畏惧之色，一派自若的转向了师父，目光变得有些深情了起来，正作一别时，岳天高却目示一阻，也是一派旁若无人之态的，竟然上前就全不由逆拒的背起了他！随后就背着自己的徒儿，清姿潇昂、英神有力的一步步行入了那巍峨森冷、深长险重的皇宫！
  若非值于此境中，伏在师父那清瘦又英强背上的白飘羽险些就又热泪盈眶！当下坚忍了，一副毅然之色的全心接受着师父最后的照顾、爱护！
  圣命本是安排在内宫一殿内给予接见。而直到了那内宫禁门前侍卫不许再走时，岳天高才放下了白飘羽，然后就凝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徒儿，竟是那么的平淡、就如说家常话般的只一语：“好徒儿，去吧。”
  白飘羽目光滚烫却潇逸一微笑，竟也是那么的平淡一语道：“师父，你也回吧。”
  岳天高这却又多说了起来道：“师父要在这里等着，师父要为你收尸，还不知圣上会怎样处置你的尸身，但无论如何，师父都不能让你的一身忠骨不得安葬。”
  周侧围立的那么多大内侍卫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都对明明是那么爱护徒儿的岳天高这又全不象个爱护的话感到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可却偏偏又都大有震动之感！似能明到其中所含的那种深重情意、慷慨大义般！
  而白飘羽的目光也又是一激烈，随后就对岳天高郑重一礼道：“师父你一定要以自身为重，万勿再以我这不孝之徒为念，以后多保重。”然后就决然一转头，再无反顾的步入了那森森禁门中去！
  行入数步外的岳天高已看不见之地，白飘羽便让押送的侍卫先将自己绑起，以一带罪之身入见，随后就那样五花大绑，犹拖着一条只是经过短期治理的断腿，行动艰难的一步步向那一殿行去，却竟半分不堕往常那般高昂气质、英雄气概！一身此次为奔丧而穿的是全白素服襟摆飘翩，依然潇逸如仙、楚楚生姿！
  终行到了那殿外，暂一停步等待通传后，又有内侍出来宣旨：“圣上本不想见你，皇恩浩荡，再给你最后一次回头机会，现在若要回去犹可，若仍执意，那你而今乃一大罪之身若要入见，先受八十廷杖！”
  白飘羽当然很清楚的知道廷杖乃本朝对臣子的一种很严酷的刑罚，那痛都再不说了，若照实打八十之数一般臣子足可致命！历代多少臣子就曾当场毙命、惨亡在这廷杖之下！可他当然也是哪可能有半分退缩？当即表示定见、愿受！
  随后执着大杖、威风慑人的执刑手就围了上来！重重威逼下，白飘羽从始至终都无半点畏色，且潇姿从容，当下自俯于地，受起了那直如暴风骤雨般的廷杖！
  那方经万千刑伤、犹负累累伤痛的一身这便又遭受无情杖刑，被那左右围立的执刑手雨点般落下的大杖打得辗转翻滚，一会后那一身白衣上便血迹斑斑！可他别说求饶，就连一声痛叫也无！哪怕是一声最轻微的呻吟也无！
  而也不过就是那一会后，离八十之数尚远时，武帝却就喝命让拖进去了！那干执刑手立刻停刑要将他拖进去时，白飘羽却竟不受！就能那么坚强的自行站起了那此刻已是道道血迹、行动愈发艰难的一身，昂色不改、英气震人的步入了殿中去！
  君臣二人此际重见，也彼此都有些莫名异样、百感交集的窘迫、凝重气氛！
  白飘羽一见武帝那也算以往亲熟的面容，真有种久违的都如已隔世之感般！而高居殿中龙座中的武帝虽犹挂病容却仍雄威迫人，那目光威严又阴鸷，异常可怕！白飘羽后就口称罪臣，行跪拜大礼参见，那一腿尚有断骨伤痛，却就是跪得郑重、规范，无半分不符礼仪，且还昂直！一副神态就是忠敬而又英凛不屈！
  随后武帝便也就如平常君臣相见般一待后，还命先解去了捆绳，既是肯见那自然也是要让说话的，白飘羽之后就向他自己禀报了一下此来意欲，接着就是一番慷慨陈词，述明当日那谋逆大案一事的始末原由，又为太子申雪，再以一副是全凭自己见测到的样子，追问为何不见为太子大举丧事，求取要为太子行正礼大葬的那一事！
  武帝果然因忌认自己从中所存错处的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对他痛责一番后，厉命他悔省改口！
  白飘羽无改！武帝便命当廷再打！白飘羽也无多语，当下又自行俯地，就是顺受。
  又是一度痛打，期间武帝也曾两次命了暂停的喝问有无改意，没有就再打！白飘羽那早在江冠雄处饱经残害的体质已是远不能同往昔相比，但那意志就是刚强无改、坚持不屈！并且牙关紧咬，犹是就连一声痛呻也无！
  血染当廷间，武帝终抛出了冷绝一语，若再顽恶不改，就将他活活杖毙于当场！白飘羽这才有出一语一求，表明此次就是要用死来向圣上说明太子的清白，现在既然事态如此，那请圣上让他先拜祭一下太子灵位后再行杖毙。
  武帝对他此求倒无难为，当下就允了。白飘羽之后就是凭着那股意志之气，竟能支撑起那实已是消耗伤损的一身！仍是自行站起，并且□的英傲昂直！那真就叫威武不屈、铁骨铮铮！随后就一步步，犹拖断腿，还有更添伤情的已成血色的一身，就能那么从容不迫、英气逼人的向殿外而去！让周侧林立的也是多见事变、冷血残狠的大内侍卫、打手们竟然都能瞩目动容、仰视生敬！
  而他见不到身后的武帝竟也是大有异样、动情的目光！他只是一步步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向前！向着他要去的地方前进！
  
六 为他人做嫁衣裳（5）
  那距离并不远，未久后白飘羽便被带到了一幽僻的小灵堂前，并且又传来圣命，圣上念他这分忠义之心，若这一祭后还无悔改，就改为即刻斩首！给他个痛快的！
  而这其实也包含着还是欲让他屈服改口的意思，但白飘羽也再无多言多顾，当下赶入了那灵堂内，一见那白幔重重、青烟袅袅中的灵位，早郁满一心的激情就汹涌翻滚起来！又是全无顾那断腿伤痛，郑跪于那供台灵位前，其实是自从一闻太子死讯起就憋积满腔的真情流动，真如剖心泣血般道：“太子殿下，我，回来了，来晚了，我看你、送你来了……”
  接着，再不管有没有人当面，两行英雄泪真挚的流洒下来！
  随后就是一番足可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凭吊忆念，追悼着那往昔深情、今朝悲痛，但是在此时此地中，也没人会给他太多时间，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刽子手已现在门上！白飘羽也没让他们多等，接着就用那双尚伤残的手，为太子敬上了一炷祭香，最后告以一语：“太子你先走好，属下这便来追随。”
  话毕他便毅然一直立，犹是八尺昂藏修曼俊傲！一甩那扎成一束的青发，英烈之气凛凛生威，一负双手待绑，对着那干刽子手昂然一喝：“来吧１
  那一样真是视死如归、正气慷慨！那干刽子手和群围侍卫竟都一派震动之色！
  而之后，他们也没有出动上来，并且那前面本是张张如怒目金刚、示威相慑的脸孔还全变缓和了，那表情又很是暧昧、怪异！
  白飘羽是个英雄，可不是神仙，当然明白不可能就凭那英气就能改变实情的把这些人给震服成如此样子了！所以就连他也是一感错愕时，堂间响起了一声虚弱声低，又深情无比、竟带哽音的呼唤：“飘羽……”
  白飘羽浑身一震！其实并不信鬼神之说的他那一瞬竟真觉是太子亡魂显灵了！另若不是那一声太熟悉太真切，他还只疑是自己听错了！
  而紧接着就再不由得他不信什么，惊人的戏剧性一幕上演了——堂侧那重重帏幕后，赫然现出了两名内持扶着的颤巍巍一人，正是太子江曦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