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第10章


  我也是好强得回他一句:“你说得那样混账,该扇!”
  
  赵仅笑过,伸手安抚地摸着我的发丝,那样子像极了我平日逗琛儿,他说:“好了,这会子你心里舒爽了吧?”
  确实,这一会儿稀里糊涂的倒是忘了先前在狱中的烦闷。我点头道:“已经不大记得了。”
  赵仅欣然,又劝慰我道:“前尘往事,逝者已矣。你那姐妹知晓你为着替她申冤精心谋划这些年,已然够了。她若是在天有灵,也会教你感动。你实在不必搭上了你一条性命。”
  我不说话,他复又道:“我不问你出身过去,也只希望你诚心信了我。琛儿我要,你,我也是要的。别想丢了我,还指望我替你养儿子。”
  
  我偏过头,不敢直视赵仅,良久,才斟酌道:“赵仅,我需和你商量一件事。”
  “哦?”赵仅挑眉,问道:“嘉鱼这可是将我放在心上了,做事前都学会和我先商量商量了。”
  “嗯,”我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有件不得不做的事,我答应你,此事一了,我,定然回来还你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嘉鱼,我们,我们……”思及要说的话,我脸亦微红,然后望着赵仅的那双桃花眼道:“如果那时,你还要我,那我定陪你地老天荒!”
  赵仅不可置信的瞧了我半天,明了我的意思,一脸阴霾,压抑许久,才未发泄出他一腔的怒气,只道:“你这是说又想从我身边跑开?这回又是哪位大人?嗯?”
  “我……”
  我还未细加解释,马车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添香的声音,她轻声唤了一句:“绿竹?”
  赵仅终是压抑不住,死死捏住我的肩窝,怒道:“你是养不熟的狼崽么?我为了你连最避若蛇蝎的官场也闯了,好言好语的哄着你,你又要跑?还与我说什么商量,就是你一早计划好了再告知与我?”
  我忍着肩上传来的阵阵痛楚,道:“我不想瞒着你偷跑,所以才……”
  “那你原先还打算让我不知道便跑了?”赵仅已是怒极,“你原先打算如何?”
  “我,我那帕上是早沾了迷药的,我本欲趁你不备,捂住你口鼻再……”
  “好,很好。”赵仅欲加用力,双目微凸。
  我眼一闭,心一横,吻住赵仅的唇。他的唇异常的柔软,弥散着淡淡的馨香,像是桂子糕的味道,我几乎能感觉出他每道唇纹的形状。赵仅稍一愣神,立即反客为主,不断加深这个吻,甚至探了舌进来,邀我一同缠绵。
  
  此生所经历的每个吻,都不及这个这般温柔细致,摄人心魂。
  
  我已有些微喘不过气,赵仅这才停下,深情隽永的望着我,又在我额间印下轻轻一吻,道:“还真是学坏了,知道怎么消了我的怒气。”
  我也是微微一笑,回道:“这个方法的确是很管用。”
  赵仅竟噗哧笑出声,伸手敲了我一下:“那我就信你一回。你记住了,至此一回,再有下回我真会把那小子掉在树上狠狠得打。”
  我略微点头,酝酿许久,却不知要说什么,望着他像是想将我所有的思绪透过眼神告诉与他,最后只是转身,下马车。
  听得他在身后怜惜着说道:“嘉鱼,你要知晓,赵仅等着你和他天荒地老。”
  
  我身影一顿,跳下马车。
  
  此去不甚明朗,若得安然归来,嘉鱼愿为你尽洗铅华。
  
第 13 章
  添香早已在马车外等得焦急,见我下来,赶忙扶着我上了她准备的车。我这才觉着,不过半月不见,添香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原本熠熠有神的双目遍布血丝,那头乌黑顺直的长发只简单琯起。
  添香左右打量了我许久,哽咽着说:“绿竹,那王爷没对你如何吧?”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连忙应她:“我很好,很好。就是,苦了你了。”
  我一直知晓,只要我有机会出王府,添香她必然能救了我出去。她,亦是个剔透的女子。我便布了这局,一来了却一段仇怨,二来也算真正出了王府。
  她直摇头,道:“都怨我。那日你交待要我带了琛儿出京师,回江陵。可我却总是放心不下你,又思量着这两年我们隐藏得这样好,总不会这么快就查到阁里。于是,自作主张的带着琛儿留了下来,却不知,不知还是教惠王找了来,还拿了我们胁迫你。我真是……”
  “怪不得你的。旁的也别说了,现在,总是达成目的了。”
  添香却是一惊,道:“琛儿呢?怎么不见琛儿?琛儿怎么了?”
  我想着琛儿现在大约在王府里睡得安静,不由面露笑颜,道:“琛儿也好的很,那孩子,活泼了不少。”
  添香这才安心,转而问我:“绿竹,接下来你是有何打算呢?”
  我思及往后,心里一沉,又不知从何说起,哑声道:“添香,其实,其实我并不唤绿竹。我本名嘉鱼,姓陶。江陵陶家。”
  添香听闻,倒抽一口气。当年江陵陶家辉煌一时,又陡然遭罪,这事值得楚地人们议论许久。好半天,她才缓过来,道:“你这些年,当真过的不容易。”
  我惨淡一笑,其实比起陶府里那些女眷,我过得已经太好太好。车外的夜已黑的深沉,只偶尔看见一两家酒肆还开着门,招待那些失意之人。
  “添香,送我至刘少康的学士府吧,我总要做些事的。此后,你便好生守着你那添香阁,辛苦经营两年,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血。”
  
  添香后来又问了我许多次我这回又是要做什么,我却不敢再与她说。已经累她一回,我不能再致她与险地第二回。她知我性子固执,叹了气,终是送我去了,只交待我,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须知,活着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知晓活着重要,可是,若让我那样苟且偷生地活着,真真不如死了。你们都要我要活着,但不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又有何颜面存活在这世间?
  
  再次站在学士府前,还是一样的朱门、石狮。据说这匾额还是当今圣上亲手题的,真是圣恩宠眷。
  扣门好一阵,才有个童子过来。两扇朱褐的大门里,伸出个小脑袋,不甚清醒的揉搓着眼,嘴里嘟囔着:“谁呀,这样晚了还来人府上敲门。可别是那些不懂事的小叫花子,不然仔细你们的皮肉。”
  我好笑得看着他,可不就是那日跌跌撞撞通传宫里来人的小厮么?
  “我来找你家大人,还得劳烦小哥儿把门开了。”
  那小厮总算是睁开眼看我了,略一愣神,大约是记起我来了,赶忙开了大门,道:“姑娘请进,我这就去通传。”
  我阻止他,迈进门:“不必了,你就领我去书房吧。你家大人现在还在书房里的。”
  他“哎”了一声,便上前领路。
  远远就瞧见书房里灯明如昼,隔着纸窗,刘少康的身影映在其上。
  风吹,灯摇,影动。
  
  我掏出些碎银子,遣了那小厮下去,独自进去书房。
  刘少康正在桌案前批阅公文,听闻有声响,头也未抬,说道:“我再看会儿,待会儿去歇息。你先下去吧。”
  我径直走到桌案边,替他研起墨。上好的漆烟研起一层层细纹,慢慢漾开。
  刘少康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我,有那一瞬的惊奇,却又即刻平复。他将手里的笔搁在砚台上,声音里隐隐透着浓浓的疲惫:“嘉鱼,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个人通传一声。”
  他从来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那一丝的惊奇已经显露了他太多的情绪。
  我替他稍稍整理桌案,把已批阅过的放在右边,未审的置于左侧。桌案上的书,靠近边沿的一本本摞起来,那是看过的,可以逐一放回书架;散落在案上的,多是只瞧了几眼的,做个记号搁在笔架边就好。刘少康的习惯,我谙熟于心。
  末了,对他嫣然一笑,换上乖巧俏皮的模样,道:“表哥,嘉鱼做的可有错?”
  一如许多年前,十四五岁那个天真懵懂的陶嘉鱼。
  刘少康偏过头,再看我时已又是笑得和煦暖人,朝我点头,夸赞一声:“还是嘉鱼最知我心。”
  一如许多年前,纯净如梨花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刘少康。
  
  我们这样演戏,到底谁更累?
  
  我不知他现在想些什么,就好比我不知他从前想些什么。这个男人,我从来不懂。
  烛花呈璨,月色中宵。
  刘少康终是叹了口气,道:“嘉鱼,当年我也是不得已。”
  
  好一句不得已!你一人的不得已,便叫陶家三十口人从天上跌落地府。陶家的男人被发配至南疆沦为苦力,连同我那刚满四岁的小侄儿。陶家的女人贬入乐籍,受尽苦楚。为了不使陶家蒙羞,娘和几个嫂嫂接过圣旨就抹剑自刎。满院凄凉。
  什么不得已,不过是政治倾轧!
  先皇病危,太子根基不稳,皇子蠢蠢欲动,朝中派系分明,各人都看准那至上的金銮宝座。要说爹爹与几个哥哥错不过在于,妄图在那一番风雨飘摇中保全自己。可是,手执军权如何能指望安然而退?
  刘少康一早便是带了太子期望来到楚地,寻了机会,削去陶家大权,转到太子这系。届时,太子羽翼已丰,皇位不过囊中之物。而我,其实只是刘少康那一年里的小小插曲,无关风月,不伤大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