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
药歌玲小姐敬启
祝您身体健康。
适逢鄙人于四月迎来花甲,且学校(Class)的伦敦创始校也迎来建立十周年。
这也是有赖于各位的支持与关怀,对此鄙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此次举办纪念宴会,以表心意。
敬请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赏光前来。
——吾于寒舍『麒麟馆』,恭候各位大驾光临。
谨启
雾生赛马
论证Ⅰ
「要逻辑上否定“恶魔”的存在,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恶魔的证明』
1.
鹫见原莺总是翘课,要问她在哪里干什么的话,她通常就窝在城翠馆里的第三图书室里,无趣地静静在那儿看书。
私立城翠大学附属高校的校舍总共有八座馆,城翠馆是其中一馆,就是所谓的文艺楼。
据说是校内最为古老的建筑,不知为何孤立在离其他七馆稍远的位置,被学生称为『隔离大楼』『小孤岛』。正因为古老而残破,幽灵鬼怪的目击证言从未间断过,但文化社团的活动室鳞次栉比,例如吹奏乐社大喇叭的长音,戏剧社的发声,落语研的伴奏等在放学后相当之热闹——不,老实说就是非常吵.
但是,这也是到二楼为止。
第三图书室,位于隔离于这片喧嚣之外的三楼。
城翠馆三楼集合了文艺社,生物社,天文社这些临近废社的弱势小社团,简直是校内的最边境。因此更人迹罕至。和总是座无虚席的桃扇馆的第一图书室,还有莲华馆的第二图书室简直天渊之别。
根本上。
城翠大附属的第三图书室,是为了保管第一,第二图书室容纳不下的书籍而设立的空间,总之就是并非「图书室」而是称为「书库」更为正确。而且来自第一,第二图书室的书就是「完全没人借的」,如此「冷门的书」。这个汇集冷门书的小宇宙——才是「第三图书室」的实际状态。无人也是诚然。但莺这个第三图书室的看守人似乎并不介意。
那天的放学后也是——
我去了一趟别处后,一如既往地走过游廊,前往城翠馆的第三图书室。
「——喂,莺。是我。在吗?」
打開拉門,便看见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依旧堆满了书本。
从大金币图鉴到小说文库本,内容不一规格散乱的冷门书紧密地收容在书架里,放不进的装在纸箱里到处杂乱堆积。简直就像是“魔女的城堡”。
门口旁边的一角垫了草垫。这里算是流通柜台,但无奈只有草垫,与其说是柜台看起来只是个帐房。莺总是坐在这里读书。种类完全不定,昨天看的是字小又难懂的专门书籍,今天看的是简单的小书,然后明天看的是没人认识的古老漫画这样,今天也同样没有例外。
「哎,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阿让啊。我在啊。欢迎。」
莺端坐在褥垫上,裙子上翻开厚厚的精装书,看到我后,露出完全人畜无害,和蔼可亲的柔和笑容。
身材稍矮而娇小。猫一样的大眼睛。长及腰际的头发贴服地像睡觉时的猫耳一样向内卷,嘴唇小得像樱蛤。城翠大附属的女子校服外面套着开襟毛线衣,和这里满是灰尘的空气异常协调。脚穿紧身裤。旁边的托盘上放着的茶杯悠然飘起蒸汽。
「阿让,你今天来得挺晚呢。莫非被安昙老师逮住抓去补习了吗?」
莺俏皮地眯起单眼说。安昙是我和莺所在的二年二班的班主任并且是我的天敌,任教古典。
「才不是。以前我就说过了,我也不是总要补习的。而且那是怪那个金发叨烟流氓女老师视我为眼中钉才搞成的错误印象。给我订正过来」
「唔—,是吗?不过也不应该这样说安昙老师的坏话啊。的确她说话尖酸而且待人粗鲁,但是懂得照顾人而且教书细心,是个好老师哦。老是对你这么罗嗦也一定是因为担心你的成绩啊。」
「我说啊……要是这样说那你才是应该上上课啊。安昙她连你的事也向我发不少牢骚。为什么你翘课却要连累到我了?再说你出席天数完全不够吧。虽然勉强是升上二年级了,但万一疏忽的话明年可就真的要留级了哦」
「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反而担心你啊。我有一定的成绩所以还好,但你又怎样?升级不是出席天数够就可以的哦。考试成绩不够的话也升不了的啊。」
「呃……这种事我也知道」
正是如此。
实不相瞒,我自从入读城翠大附属,到现在升上二年级以来一直维持着从未将倒数第一让位给别人这种极不光彩的记录。
城翠大附属在都内也属于偏差值相当高的学校,所以有段时期真的被怀疑过「其实是走后门入学的吧」「应该是作弊吧」。当然都不是。
而她——鹫见原莺。这家伙在跟我相反的意义上被老师们视为问题。
莺居然从入学以来,一直未曾让出过学年首席的宝座——应该说她的全科目里一次也未曾得过满分以外的分数,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
可是她却彻底逃课。简直是一年到晚像卡美哈美哈大王一样翘课。所以没正常参加考试,是补考的常客(我也是)。但她能轻而易举考出满分,所以难免会让老师们为如何对待她而烦恼。根本上她出席天数完全不够,所以不能升级。但她的情况是,因为有能让所有人闭嘴的成绩,加上重点是她是握有学园全权的“女王”的亲戚,所以就算怎样都会被半默许。会当面说教的就只有安昙。
莺愉快地合上书本。
「好了,阿让。难得来了,别站着坐下吧,现在就泡茶给你喝」
「你还真是悠然自得呢……」
我脱鞋走上草垫,照她说的坐在褥垫上。
莺用电热水瓶往茶壶注入热水,嚓嚓地泡好茶后,把茶杯和点心盘递给我。里面分别是煎茶和雏霰(注:雏霰是菱形年糕为雏形做出女儿节米花)
「那怎么了?不是补习的话,回家社的你放学后会有什么事?」
莺双手捧着茶杯说。
「啊—……呃」
其实我还不知该怎么开口——但既然她问到,那就直说吧。
「去找玲了」
「找玲姐?」
仅此莺就已经马上意会。呜地沉吟一声,像是在意卷发一样掻了掻头说,
「——难办啊,阿让」
细细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八字,表情真的很为难。
「我知道。但我也很为难啊」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来找我……」
莺喝一口茶,但立刻啊地微微伸出舌头。她怕烫。嘟起嘴怨怨地看着我说,「阿让你啊,对玲姐唯命是从,却一点都不听我的话。至少有玲姐一半也好认真听一下我的话啊」
「你说什么。我有听啊。放学后不是总是来这里听吗」
「不是这个意思啦」
被她瞪得我也怕了。呃,麻烦了。她脸色突然一变,表情不大高兴。这家伙对自己不喜欢的话题都是充耳不闻的。失策了。应该说得婉转点才对。
当我内心在后悔时,
「……,然后呢?」
瞪了我一会之后,莺终于叹了口气重新坐正身子。虽然还有点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但总算是肯听了。我害怕的表情也许挺没出息的。
「玲姐这次又有什么事?」
「咦,啊——这个」
我把玲交给我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草垫上。那是一个白色信封。
莺拿起信封,
「阿让,这是什么?」
「是邀请函」
「邀请函?」
不,就这情况来说应该叫『女王传令』才对吧。
莺检查信封内容。拿出的是对折的卡片。打开看到里面写有文字。斜着略略看一下。
「——雾生赛马?」
看到最后寄件人部分她眨了眨眼。
「你认识吗?」
「认识啊」莺若无其事地说「雾生赛马。是日本人中最著名的数学家之一哦」
「别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这么偏门的事,全校绝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有那么偏门吗。博士编写的金融投资程序连日本的大银行也有引入哦。另外,还有发现几个数学定理的研究成绩」
莺叠好邀请函后轻轻探出身子,在旁边堆起的书山里翻找。从里面拿出几本书,一本本堆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
「雾生博士写下的大作」
「咦。这些全是?」
「嗯」
「唔……」
我拿起几本随便翻了一下。似乎是数学的专门书籍,但完全搞不懂写的是什么。不过底页有作者简历,美国理系大学跳级毕业,年纪轻轻便囊括所有研究人员的奖项等等——记述了这些辉煌经历。
「二十多年前起就陆续发表革新且刺激的概念,现在依然活跃于第一线。是个甚至被称为『存在本事已是个事件兼革命』的数理和逻辑的天才,雾生赛马博士。在该方面是个超级名人哦。的确一般的知名度也许不是那样——但要是这样说那证明费马大定理的是谁,阿让你不知道吧。」
就算是我也不是没听说过费马大定理。但是的确完全不知道證明它的学者名字。
「这样啊。原来这个博士这么出名」
单单听玲说总觉得是个可疑人物,但看来是误解了。
莺再次拿起信封,这次看的是背面。
「原来博士住在东京。不过……是在边缘啊」
「据说他性格极之孤僻,平时不见任何人隐遁了」
「隐遁?」
「啊。所以是个千载难逢的直接问话机会——玲她这样强调的」
「唔~?」莺拿起终于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大眼睛往斜上看一边思考,「不过,被玲姐形容到这种程度的人,虽说是天才但他是数学家这点也有点不吻合啊。而且玲姐又不会对数学感兴趣。这么说,莫非博士不单是数学,在超自然方面也造诣高深?或者过去曾经被牵连进离奇事件吗?」
「啊—,与其说造诣高深,不如说他就是那类人」
「那类人?」
我对歪着头的莺说。
「玲说他是魔术师呢,这个博士」
就是这回事。
我脑袋里再次听到刚才在学生会室里“女王”的声音。
——雾生博士是个数学家,并且,在那方面是个无人不知的稀世魔术师。
——所以啊,让。你代我去博士那里,问他。
问什么。
我这样问,女王便以简直是从心底彻底瞧不起的眼光看我。
——让。你真是,都兼备『天才』和『魔术』这两个简单明了的关键字眼了,你就一点也没领会吗?真是可叹。难以置信。无知是罪就是指这回事啊。你快去读歌德(JohannWolfgangvonGoethe)吧。
真是的。
为什么我非要被奚落到那种地步。
似乎我心里想的都表露在脸上了。莺微微一笑,
「阿让,你又被玲姐挖苦奚落了吧。总之,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啊?为什么?我还没说到最后吧。你是看到时光的心灵感应者吗」
「不至于要用到这种新人类能力啦。那个住在伦敦的侦探不是做着同样的事吗。对了,阿让,玲姐是不是叫你这样问博士?」
莺就像当我是雾生博士本人一样,弯起嘴唇问。
「雾生赛马博士,我想请问。身为魔术师的你,莫非是和恶魔契约,从而得到天才的数学感性和灵感吗?」
2.
我——麻生丹让就读的私立城翠大学附属高校有个叫药歌玲的女人。
三年级生,比我和莺大一岁。大概不知道校长全名的学生有一大堆,但没有学生会不认识药歌玲。
玲在去年的选举中夺得了学生会长的宝座,现在名副其实的君临于校内的顶点。
不过投票给她的学生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玲她成绩优秀,运动万能,再加上眉清目秀,堪称完人,并且是药歌家——实不相瞒,就是运营翠城大学至幼稚园的一族——的长女,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所以只要端庄地站在台上,向大众谦恭和蔼地说话就已经显得很美。——不过那只是玲的表面面孔而已。
今天放学后。
当漫长的第六节课结束,终于到了从课堂解放的时候。
“——二年二班,麻生丹让。请马上到桃扇馆三楼,学生会室来。”
突如其来的广播传遍作为教室栋的莲华馆全体,我的愉快心情也被完全粉碎。至于是谁叫我,事到如今都不用问了。
玲每当放学后,都会将桃扇馆内的学生会室理所当然地私有化。
我思前想后犹豫是否该当没听到,但最后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目的地学生会室。
打开大门。
对区区学生而言简直是浪费,如同宽敞华美的接待室的空间。里头有一张立着写有『学生会长』的三角锥的桌子。
校服裙子下的双脚穿着高统袜,玲穿着鞋子把腿翘起放在桌上,在扶手椅上躺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因为脸上盖着翻开的英文报纸。
看来她是睡着了。
我靠近桌子。裙子往上滑,雪白的大腿完全露出。坦白说真让我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我皱眉说,「喂,玲姐,我来了。快起来啦」就在我准备摇她肩膀的时候。
「真是的,这世上真的是没好事发生呢。尽是些无关要紧的事情,你不觉得吗,让」
脸上还盖着报纸,玲突然开口。
「哇!——既然起来了就早说啊!吓我一跳了」
我不禁往后退。
当然玲她一点也没在意,腿继续摆在桌上,漫漫把脸上的报纸拿掉。
淡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头发扎成粗粗的短马尾,两边各垂下一绺头发。拥有十人中有九人回头看的美貌,但带着跟平时一样极为不悦的表情。她看了我一眼后哼了一声。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睡着了,是你擅自误会而已吧。非但不承认自己的过失,还转嫁给别人,这可不像男子汉的所为哦。给我反省反省」
「有没有搞错!再说哪有人会报告自己睡着了的。刚才那样任谁都会误会啊。」
「哼,换成是我就算怎么装睡也能马上看穿。不信的话就睡一下看看吧。我来判别给你看。不试的话就别继续在我耳边吵。搞得我睡醒也不舒服」
「呜,你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蛮不讲理——喂,你果然是睡着了嘛!」
没错。
这就是药歌玲的真面目。
『端庄的千金』只是假面具。
『不悦的暴君』才是真面目。
随便能说出横蛮且不合逻辑的话,而且还讨厌思考。是个比起和平说服更喜欢以武力解决的武力派。
据闻她初中时代,在夜路上遭遇色狼,却单凭己力就把色狼击退。当然只是这样的话也仅仅是个英勇事迹,但玲当时以狂风一般的踢腿将色狼彻底教训了一顿,处以铁打骨折合起来痊愈需要四个月的私刑。从事后反而因为过剩防卫而被告这点,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的危险程度。
然后,还有一点。
玲有个不甚为人知的兴趣。不,与其叫兴趣也许不如叫癖好更正确。
「啊—我无聊得快要死了。——无聊是甚至能杀神的毒药。更何况是人」
「我说啊,要是那么轻易就发生离奇事件那就天下大乱了。再说,你所说的好事,在世上一般来说都不会是好事。在对世上的平凡说三道四之前,应该先矫正自己的价值观才对」
「我不想听这种无聊的废话」玲用脚后跟敲桌子说。「真是的!还以为当上学生会长就会发现校内的趣事。每天总是平平无奇地做事务性质的工作。简直是地狱啊。就算是业火地狱(Inferno)和无间地狱(Tartaros)也充满刺激比这种日子好啊」
「……是因为你以这种奇怪动机,没考虑清楚就参选才对吧」
「既然如此。那干脆把殖民地扔下地球吧」
「别因为你自作自受把全世界牵连!而且殖民地不是用来扔而是居住用的!」
我马上一下子就觉得累了。
「喂,玲姐。放学就把人叫来是要我听你发牢骚吗?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说什么,当然有事了。还是那么没耐性呢。你缺钙吗?」
玲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我。似乎是一直放着压在屁股下面,所以软软皱皱的。
「……这是什么?」
「别罗嗦,你就看吧」
我坐在沙发上,开始读这封受到极为粗鲁对待的信件。——看来是宴会的邀请函。
「“——停下来,你是多么的美”」
玲突然说出这句话。
「……啊?」
「歌德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服了你了,真是无可救药的『废物让』呢」
玲带着出奇活泼的表情(话虽如此,但那是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的微小变化)直言。
「——雾生博士是个数学家,并且,在那方面是个无人不知的稀世魔术师。所以啊,让。你代我去博士那里问他。」
「啊?」
虽然完全不知所云——但她话中的『魔术师』这个单词让我想到『啊,又来了』。不,本来被她叫来的时候就想到应该是这种事了。
没错,这正是药歌玲这个人的癖好。玲对超常现象和怪奇现象,灵异体验和神秘体验等,所谓的“不可思议事件”有非一般的兴趣,每当听闻到这类诡异话题,都会试图验证其真伪。我之前也多次被她拖下水——
这次,玲似乎看中了那个所谓的博士。
而我,听着玲的话,明白自己绷起脸了。
……博士是魔术师?和恶魔契约?从而得到才能?
真是荒谬。
「——交由代理前往这点,已经得到对方同意。那就拜托你了」
单方面强加命令,玲就此总结了。
「等一下,为什么好像我去已经是决定事项一样的。说起来,为什么是我?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能去的话我也想去。不过,我拜托你的时候就应该推测得到啊」
……刚才你那样哪算是拜托了。
「真抱歉。我不像莺那样没办法闻一以知十」
「让。男人别破罐破摔,那可是很丢脸的。自己痛快,但对方会像是只只能远远看着食草动物的猎物却没法猎食的狮子一样难受」
……呃。嘴巴毒辣得可怕。不行了。说不过这个女人。
「哼。有什么办法」玲让椅子转动,终于把脚从桌上放下来。「那天就是不方便。其实就算天上下雨下枪也好,我也想亲自去啊」
「是吗。不过,既然对方专诚送邀请函来,那你应该和这个博士挺熟吧。那就不必拘泥这次宴会,也有很多机会能私下见面吧?」
「说什么了。我和他才不熟。我从来没见过博士也没跟他说过话」
「啊?那为什么他会送这种东西来」
「完全不清楚」
「……搞什么的」
看来这个女人,打算把我推去连邀请原因也不清楚的宴会。
当我向她投以疑问的目光时,她终于抱起臂说,
「对了。上面写着(Class)十周年,也许是因为这个。博士是的创立人,而我家也对创立给予了些协助」
「Class?」我重新看了下邀请函。的确有写到这些。「那是什么,是学校吗?」
「唔,差不多吧」
「……唔?不过就算和你家有关系,也不是你做过些什么吧。可是为什么会请你去呢?」
「都说了」玲再次以不悦的表情说。「这种事我不清楚。你真罗嗦耶」
「为什么不明原由还这么有自信……」
「哼。我可没笨到会不懂装懂。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仅此而已。还有——听好了,让」
「怎么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玲说。「雾生博士平时绝对不会见别人。能和他会面,还能问话的机会,下次可要等到下辈子了。没理由白白糟蹋啊」
说得真夸张。但玲不是会听别人劝的人,这点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到底去还是不去?是男人就快回答我。不去也没所谓,我去拜托别人」
「破罐破摔的到底是谁了,真是的。知道啦,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我说完,玲的心情似乎稍为好了点,她说「明白就好了」
「那你去告诉莺吧」
「啊?莺?」我随便看了下邀请函抬起头。「你叫我和莺一起去吗?为什么」
「你才是说什么了。那是当然了,只让你去的话不知你会闹出什么舛错」
「真是抱歉了。不过我不认为她会答应去」
莺就是不好动,并且比起行动更重视思考。可以称为安乐椅型或是居家型——总之就是非常之腿脚懒。某意义上可以说这家伙才是在隐遁。和忠于本能胡闹的玲合起来再分二的话,正好是个正常人。我总是这么认为的。
我抱着臂,玲再次咚地把脚放在桌上说。
「所以,把莺请出来就是你的第一项工作了」
3.
一边细读邀请函一边听我说的莺,果如所料,「……唔—」地发生毫无兴趣的声音,然后用她的大眼睛瞅了我一眼。
然后跟内心对她到底有何反应作好准备的我说,
「——阿让你还是那么听玲姐的话呢」
她说出的却是完全无关的话。
「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对你向玲姐的服从性感到佩服而已」
不知为何莺像是闹别扭一样说完把头扭向一边。我皱起了眉,
「……?你到底怎么了。什么服从……根本就不是。因为受她照顾,只是报答她而已啊」
离现在一年前——我刚入读城翠大附属时,被牵连进某个事件。经过那件事,我认识了玲和莺。对于那次事件,我基本上是感激玲的。所以嘛,她要我办些事也是无妨的。
而且这次,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到指定的地点,向某个人简单问个她想问的问题而已。的确是很可疑,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对了,莺。这个叫Class的是什么?玲说是像学校一样的东西」
「嗯?——嗯」
就算我问她也鼓起腮帮子,但过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转过头面向我,
「……是啊。(Class)可以说是学校。但和一般普通学校有些不同」
虽然莺考试总是考出满分,但其实那只是她拥有的知识的一部分——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可能是因为总是看难懂的书,莺对跟一般高中生的知识相差甚远的事物出奇的精通。
这样的莺突然,
「阿让,你认识Gifted和Talented这些字眼吗」
说出这句话。
「那是什么?」
「就是指所谓神经资优者」
「……莺。麻烦你说得简单易懂一点好吗」
「据说全人口中只有数百份点的程度,天生具备特殊的才能和积极性,在学术和艺术上发挥优秀的成绩和成果的人。这类资优者正因为突出而没法适应周围,往往会受到孤立。所以小时候并非入读普通学校,而是在专门设立的教育机关或设施上学。这类机构或设施叫“GiftedandTalentedEducation”,简称GATE或称为GiftedProgram」
「总的来说就是英才教育吗?」
「有点不一样。并非培育英才儿童的教育,而是提供能让天生的资优者自由学习的环境而设的机构设施——比起英才教育称为护养教育更正确吧。当中也有十几岁(Low-****)大学毕业,或是有惊人的研究和开发成果的儿童,所以才被多数人误解」
「唔—……为特殊的资优者而设的特殊学校吗」
「也没有那么特殊啦。在欧美也相当流行。而且——」莺说。「阿让你本身不也是那种特殊人才的其中一人吗」
「啊?」我大皱眉头。「莺,我说啊……你胡说什么了。我又没有跳级大学毕业这种夸张资质。有的话每天上课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资质不限于记忆力和思考能力的啊。你不是就有吗?阿让你的‘那个’」
那个啊——
「喂,那个哪里算是啊。别人会觉得恶心,又会惹上麻烦」
我露出苦脸。对莺说的那个我完全没好的回忆。刚入学就被玲盯上都是怪此。——其实也不是。我本身在以前就已经是玲感兴趣的对象。
莺眯起单眼,
「总之(Class)就是一个这种机关或设施啊。在世界各国运营,著名的研究人员和艺术家辈出。」
莺举出了这些著名研究人员和艺术家中的两三人,但果然我连一个都不认识。和莺说话时,总会不禁觉得自己非常无知。
但越听她说越觉得博士杰出,或是觉得他问心无愧。因为被称为魔术师,所以我对那个博士抱有可疑的印象——但也许那些所谓博士是魔术师云云,感觉都是玲误会了而已。
我这样说,莺歪了歪头,
「可是,那类事情我不觉得玲姐会信口开河」
「不过,“数理和逻辑的天才”对吧?被如此称谓的老师,会认真干这种像是迷信一样的事吗?」
「唔。就是说——阿让你是魔术否定派吧」
莺这样说,
「当然了。魔术恶魔之类的,这种不科学的东西实际上怎么可能会存在」
「会吗?也不能这么说哦。阿让你知道『恶魔的证明』吗?」
恶魔的证明?
「啊—……好像听说过」
「其实是用来对证明所有权本身是件难事,或是说明消极事实的证明并不稳当等作比喻。要证明『恶魔存在』很简单,只要把真正的恶魔带来就行了,但要证明『恶魔不存在』的话,就怎样也是不可能。因为就算恶魔在至今历史上,一次也从没出现过在人面前也好,在下一秒出现在某个人面前的可能性是绝对无法否定的。所以要逻辑上否定恶魔的存在是办不到的」
「……道理上也许是这样。但也不代表恶魔存在吧」
「但实际上,在世界上有些事实被证实无法用科学说明的哦」
跟玲和莺来往的一年里,我听闻过一些在世上一般被称为不可思议的事件或事情。但是,尝试放眼世界,便发现这种事情似乎多得很。
「但那些大都是荒唐无稽的吧?你不是也常这样说的吗」
「的确大部分是戏法或骗局之类的。但不能因此而将那些事例都以『不可能』为由而漠视啊。毕竟无法以科学了解世界上所有一切。」
「为什么你能这样断定。现在也许还是这样。不过有朝一日那些不明白的事情都能全部解释也说不定吧」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科学并非万能的啊」
这样说完,莺双手捧着茶杯把茶喝干。
我皱起了眉。莺她明明总是彻底用合理性的思路思考,但是也绝对不会否定超能力和魔术之类不科学的事物。
「喂,莺啊……你到底算那边?信科学?还是不信?」
我问她她便说道,
「当然信了。我是个彻底的科学信徒啊」
莺简单就如此断言。“科学信徒”。莺以此称呼自居。
「但是科学也有它的极限,绝对无法将世上的黑暗一扫而空啊」
「啊?」
莺拿起茶壶,往自己和我的茶杯里倒第二杯茶。
「唔—,对了。比方说,阿让你是这样想的吧?存在某个物理现象X,就算能将其合理说明的有A,B,C三个道理,正确的只有当中一个,其余两个是错误的,这样」
「根本不用想,那是当然的吧。真实只有一个,所以能说明的道理也只有一个啊」
「过去的科学家也和你有同样想法,对任何事而言『正确理论』总是只有一个。对某现象用道理解释,通过实验证实。错误的道理被打上交叉消去,只有正确的道理被保留成为『理论』。科学通过重复这个过程而进步,终有一天世上所有事情都能毫不遗留彻底说明,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嗯」
「可是」
莺说得上兴时,口吻有时会像教师一样。
「技术不断进步,当研究到比过去更小的世界——电子和原子时,发现它们有着实在难以置信的奇怪性质。」
「奇怪性质?」
「对。简单来说,就是发现当人在观测时,它们以『粒子』的形态存在,但未被人类观测时,却以无形的『波』的状态存在。观察时是固体的粒子,未被观察时是无形的波,世界上的科学家都在苦思冥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不过,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啊。阿让,因为电子和原子可谓是构成万物的“基础”哦。而这个“基础”在观察时和未被观察时的状态不同的话,那等于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还有我们自身,都有这种奇怪的性质了。」
「……」
我恍然大悟。的确——对啊。
「慢着。那我们也是,在未被任何人观察时,都变成那种无形的波一样的状态吗?」
「在不存在一切观测的状态下的话,有这个可能性」
「不过那就奇怪了。又不是『红绿灯』。当然未被观察时的状态没办法确认,但既然是自然物质,那应该无论是否被观察都是同样状态才对啊」
「过去也有许多科学家如此主张并且唇枪舌战地讨论过。不过,实验的结果很明显所以根本无法推翻,让人不得不承认。也就是,那时候我们才明白,世界是这样构成的」
我不经意地环视室内。容纳书本的书架。杂乱堆积的纸箱。满是灰尘的空气。——这些东西全部,在未被观察时都会失去形状?
「科学家们尝试解释这个极为难以理解的物理现象,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个难解的问题」
「问题?」
「就是根本没办法确认哪个道理正确」
「为什么」
「正如你刚才所说啊。未观察时的状态根本没法确认。说明『未观测时的状态』的道理,『通过观测来确认』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那也是当然了。
「那没必要特意观测确认也可以吧?只要有理,那个道理就正确吧?」
「可以吗?就算承认那是正确的」
「有什么关系?」
「那么」莺有些恶作剧地笑了,「『在我们没看见时一定是小妖精们努力让电子和原子动起来,那种奇怪的运动被观测到像波一样』这种道理,你也承认是正确的吧」
「有没有搞错!才不是吧。我说的是稍为科学的合理的那种道理啊。」
「『量子间受到未知力量的作用,观测到受其影响而产生奇怪的运动』之类?」
「对啊。类似这种……唔?」准备点头的我皱起了眉。「慢着。未知力量……是指“超能力”那类吗?」
不过确实类似于那种,也有理——咦?
「阿让,你听好了」
莺眯起单眼对无言的我说。
「能合理说明某物理现象X的有A,B,C三个道理,正确的只有当中一个,其余两个是错误的。这个想法的确是正确的。但是啊,这个正确必定要通过“观测”才能确认。未有观测就认同道理正确的话,便是极端论,无论多么荒唐无稽的道理都会变得正确。未被观测时,无论有多合理的道理都绝不会正确。所以对无法确认正确答案——无法观测的问题,科学无法为其准备解答。如此一来就算是哥本哈根诠释也好,妖精论也好,超能力论也好都一样了,没有能说清楚的地方。凡不能谈论的,就应该保持沉默。这句话是维特根斯坦(LudwigWittgenstein)说的」
莺向着无言以对的我继续说。
「就是这样,明白到世上所有事情都毫不遗留彻底说明这个老科学家们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科学以其本身性质,证明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科学绝对无法解开的迷团。所以由科学推断出来的我们的知识和常识,实际上就算如何进步都只会是“不完全的世界观”。也许正如世上有一部分人相信一样,科学无法解释清楚的超能力和魔术应该可能存在,有这种世界也不一定」
莺越是起劲不停地说,我越是无法沉着——感觉冷静不下来。
但让我有这种感受的罪魁祸首,却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对了」
她说。
「说起来,阿让你认为魔术是什么东西」
「啊?」
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也没办法马上回答。说来很奇怪——只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印象而已。
「就是……骑扫把在天上飞和动物说话,进行诡异仪式之类,就是这样吧?」
「就是说」莺说「魔术根本是迷信,魔术师不过是信那种东西的笨蛋,是这样认为吧」
说得真直接。不过正是如此所以没法反驳。而且,刚刚才说了那类话题,感觉也许这种魔术真的可能存在也说不定。
可是。
莺她「唔—」地歪头,
「那些是误解的原因」
「误解?什么误解?」
「阿让。魔术之中的确也有这种不科学的——存在无法用科学解释清楚的东西——不,是被认为存在而已,但不仅只有这种。实际也有『科学魔术』存在哦」
「……,啊?慢着。什么叫科学魔术。不是自相矛盾吗。科学的话根本就不会是魔术啊」
「没这回事啦。较为近代的,近世魔术师克劳利(AleisterCrowley)和狄昂(DionFortune)将魔术定义为科学。当然,这和玲姐追求的完全不同」
「魔术是科学?」
「对。所以谁都能用。虽然某些情况必须训练。所以,假如博士通晓魔术的话,只是这样的话也完全不奇怪。」
说着莺突然把脸靠过来,像是窥探我双眼一样。她的瞳孔略带紫色。被她那双眼凝视,我稍微往后退。
「怎,怎么了」
「阿让你现在看得见我的样子吧?」
「啊?这次怎么突然问这个。看得见啊。当然了」
「唔—?不过啊,实际上你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哦」
「……,啊?」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了。
莺稍为将前倾的身体退回去,带着依旧的笑容说。
「我并没有胡言乱语啦。你知道人看东西的原理吧?从眼睛进入的影象变换为信号通过神经传送到大脑。大脑接收信号并处理,人才会认识到事物。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也同样,是我却又不是我。是根据器官传送的信号在脑内重新构成的,『虚拟』的我」
「……」
我把眼前的莺由上至下看了遍。
莺端坐在坐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不过,那又怎样?」我问。「的确人是这样看东西的,这样实际看到就代表在那里,没什么问题啊」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就好吧。对了,阿让你认识笛卡尔(ReneDescartes)吗」
「笛卡尔?是指哲学家笛卡尔吗?」
「对,就是他。这位有许多烦恼的伟人,心里有一个疑问」
「啊,记得是Quoderatdemon(论证完毕),对吧」
「应该是『Cogitoergosum(我思故我在)』才对吧」
遭她白眼了。人果然不懂装懂是不会有好事的。
「『自身现在所认识到的现实,果真是现实吗?还是真实得和现实无异的梦境呢?』。这就是他的疑问」
——现实是梦境?
「就像是某个人遇到不如意的事而逃避现实一样的疑问呢」
「的确。不过也确实是个难题。『梦在醒前都不知是梦。那么也许这个现实,也是坏心眼的恶魔让我们昏睡然后做的一辈子的梦吧?』。笛卡尔老师就是思考着这个事情。而这个恶魔,就是世人所称的」
「笛卡尔的恶魔啊。该怎么说呢……真是位想象力丰富的老师」
我说完,莺就恶作剧地微笑。
「唔—?阿让,说得事不关己似的,这样可以吗」
「什么意思」
「因为现在在你眼前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哦」
「……」我一时语塞。「不,慢着。这个和那个——」
这个和那个是?
我没法说下去。
在我哑口无言的时候,莺从容不迫地说。
「我们看到听到的现实,是根据来自各器官的情报在脑内重新构成的虚拟物。这个阿让你也认同吧。那么,其实我们只是假装和别人共有现实,实际上是活在各自大脑内的个人现实里吧?只有自己看见听见感受到——脑里的现实。这又和梦境有多大差别呢?」
「不,话虽如此……但怎么可能呢。现实就是现实,梦境就是梦境。实际上,你就在我眼前吧。也能听见你的声音。」
「也许吧。不过这些全是只有你看见的现实吧?那么,你眼前的是『真正的我』吗」
「——」
出不了声。
喉咙像是干枯一样,我用生硬的手势拿起茶杯,但不小心从手里滑落。
掉下。
就像时间无限延长一样,茶杯极为缓慢地掉下——
掉在我腿上。
「……哇,好烫!」
突然,回路修复了。
脑内发生串线,我一边向后大退,后脑撞到身后的架子。「呃」地眼前火花飞散,而且大型书籍落在头顶上。我在原处昏过去了一会。
「……阿让。好大反应呢。出乎我意料」
「别说得像是深有感触似的……好痛啊……」我摸着头坐好。「本来就是怪你胡言乱语吧。这算什么闹剧啊……」
「才不是闹剧啦」莺拿出抹布,抹干我腿上的茶说。「刚才说的是最重要的地方。你不记住的话我会很为难的啊」
「啊?」
说起来到底我们在谈什么了。
在我想起之前莺把抹布放在一边,
「能以科学解释的魔术之中,有种叫路径运作(Pathworking)」
她说。
「Pathworking?」
「对,而这个简单来说就是“做自己想做的梦的操作”」
「……做自己想做的梦?」
「不过不是在睡着时做,而是醒着做」
「……」
我又再混乱了
莺想了一下之后,
「对了。说是体验假想现实(Virtualreality)应该会易懂一些吧」
「Virtualreality?游戏之类的那个吗?」
「对对。并非真实的假想现实。Pathworking就是不必用到专用机器就能体验Virtualreality的魔术」
「……是怎样做到的?」
「挺简单的啊。人的意识能通过外部影响和自身控制而简单进入变异意识状态。借助声音和光线,气味来冥想的话,马上就会进入。变异意识状态下的感受性比平常高很多倍,在这种状态下诱导者(Leader)朗读剧本的话,操作者(Worker)就会对剧本内容犹如真实一样历历在目。也许那是跨越数光年时空的宇宙旅行,也可能是超越次元前往异世界冒险。不但能看到东西,也能听见声音,也能触摸物体。能饮食品尝,也能吞咽。」
「唔……就是像自我催眠一样吗?不过——那也始终只是梦,不是现实吧。有什么意义?」
「不过啊,阿让。刚才不是说过,就我们所认识的现实来说,实际上是大脑创造出来的Virtualreality吗」
啊—。
眼前的现实,是自己的大脑创造出来的假想现实(Virtualreality)。
「看现实和做梦的原理都是一样。所以只要大脑认识到『这是现实』的话,就算是梦也好,对当事人来说那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和现在我们眼前的现实完全一样。接下去就是有趣的地方了,人类大脑这个器官,总之就是会‘应对认识的现实’」
「啊?那是怎么回事?」
「比方说……阿让你现在非常饿。所以你进行Pathworking,吃掉『架空的点心』」
莺向我伸出没拿任何东西的手。不是叫我握手。
我收下那个“架空的点心”,活像过家家儿一样放进嘴里。
「于是,你的大脑就会认识到『吃了点心』。然后大脑就会应对这个『现实』向饱食中枢发送『吃了』的信号。对应通过操作(Work)看到的架空『现实』,神经的路径(Path)接通大脑的部位(Section)。这么一来,饱食中枢就会停止发出饥饿信号,你不再觉得饿了」
「……就是身体发生跟实际进食完全一样的变化吗?」
「就是这样」
「话虽简单,但能这么顺利吗?反而我想到食物更加饿了」
「那是因为阿让你认识到『现实中没吃点心』啊。你认识到的事情大脑也会认识到。所以通往饱食中枢的神经路径没有接通,饥饿也就没有消失」
「明明没吃却让你觉得吃了。就是说……Pathworking是指骗自己的脑吗?」
「嗯,这种说法相当妙啊。我们平时都被大脑骗着生存。Pathworking就是反过来」不过,莺又说。「虽说是骗,但情况就像是撒绝对不会揭穿的慌一样。所以Pathworking和催眠有点不同。的确大脑对在催眠状态下看的也认识为『现实』。但当催眠状态解除时,大脑会发现自己被骗。对之前的『现实』也明白其实『不是现实』——从梦中醒来了。所以大脑会因为发觉被骗而关闭接通的神经路径。——由于催眠而做的梦,终究只是暂时性的」
「Pathworking不是吗?」
「不是啊。Pathworking所做的梦是持久的梦,就算起来了也不会醒的梦」
「道理也不是不明白——但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
「能啊。实际上Pathworking被证实也有抑制恶性肿瘤的治疗效果,也有组织将它用作治疗。不过,要发挥如此强力的效果,当然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我不是说过也有情况必须训练吗。」
「训练?」
「锻炼想象力的训练啊。例如棒球选手站在击球区想象投球球路,就是以影象的形式明确『看到』对吧?站在击球区数百次,挥棒数千次,之后能够进入神经路径接通大脑里『看到球路』这个部位的状态。另外还有艺术家能够『看到』画布上作品完成的形象对吧。这也是经过多年修炼和钻研的积累磨练感性,让神经路径接通大脑里『看到画的形象』这个部分啊。两者共同之处就是敏锐的想象力。缺乏想象力就无法看到期望的现实」
「……原来如此。但是那样的话也就做不到什么特别的事啊,Pathworking」
「所以我一开始就这样说啊。经过训练谁都能用魔术」
说起来的确是。
「好了,阿让」莺轻轻竖起纤细的手指说。「现在有个问题」
「是什么」
「阿让你有一件怎样也弄不明白的事,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答案。那是个牵涉到宇宙真理的壮大而且远大的疑问,除了全知全能的存在以外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全知全能的存在。那究竟是什么呢?」
「什么吗……既然全知全能,那就是神吧?」
「对啊」莺点了点头,「那么阿让——不,新手魔术师阿索尼·尤兹鲁(音同麻生丹让)打算向神问出答案,而尝试Pathworking。也就是用魔术召唤神」
神的召唤?话说那是谁,这个名字怪怪的魔术师。
「当然神没那么简单就能叫出来。Pathworking是需要训练的。而训练就是坚信神的存在,明确地将其想象。当然训练需要长时间而且严峻。」
「名副其实的修行吗」
「正是如此。然后某一天,尤兹鲁终于修行成功了。他将俯视世界的全知全能的神——乌古依丝神(音同莺)成功召唤出来了!」
「哦—!……喂!那是哪门子的神啊!」
莺丝毫也不在乎我的抗议,继续发挥她的口齿伶俐。
「出现在尤兹鲁面前的乌古依丝神说。
——把我叫出来的就是你吗?有什么事?
尤兹鲁点头。
——没错。你是神吧。我有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想问你。
——唔~?既然是你叫我出来的,人情上也应该回应你的。要我回答你也不是不可以。对了,和我约会的话就告诉你。
——啊?约会?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事不可。
——你说什么了。怎么可能不用任何代价就简单告诉你。
——嗯?是吗?」
……搞什么,怎么突然开始说这种浅显故事。
「虽然发着牢骚,但尤兹鲁也喜形于色。终于在和乌古依丝关系融洽亲密的时候,尤兹鲁向她问『其实我为这样这样的问题而烦恼』。相对的,乌古依丝也简单回答他。『啊,那是这样的』。那瞬间,尤兹鲁突然感到仿佛受雷击一样的冲击
——这,这样的!原来如此啊!
——嗯?能帮到你吗?
——啊!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神啊。
——讨厌,别这么夸人家啦。怪难为情的。……真是的。
夸赞的尤兹鲁和害羞的乌古依丝神。非常有情调。两人开始交往可说是当然的结果。乌古依丝神就这样嫁给了魔术师尤兹鲁,永远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真是可喜可贺——」
「喂!别加入这种扫兴的结尾」
「真过分,居然说是扫兴。故事通常都是以美满结局收场的啊。总之,你也就明白了吧,阿让」
「啊?」
准备反问明白什么时,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契约”啊」
虽然有些迟但我还是明白了。莺是为了说明『科学魔术』的契约才说这么长的话。
「Pathworking是依靠想象力让神经路径(Path)接通希望的大脑部位(Section)的魔术。而人类的大脑存在平时无法随意进入的领域。所以假如通过想象神这个全知全能的存在,而触发路径接通未开发的部位的话,也许就能发掘出至今无人构思到的想法和灵感」
我点了点头,但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不过,莺,刚才说到契约的对象不是神吗?哪里有恶魔出现了?」
「是啊」
莺嫣然一笑说道。看来她对我会如此提问也已经计算在内了。
「为了说明,再次让新手魔术师阿索尼·尤兹鲁和全能全知的神乌古依丝神登场吧」
「……又来了吗」
「乌古依丝神正如你所知一样是全知全能的。所以不仅是回答尤兹鲁的问题,另外还能做到很多事。简单来说,就是能轻松实现人的愿望。——那阿让,现在有个问题。」
「这次又是什么」
「怎么说乌古依丝神也就是神,所以非平等待人不可。也就是不只是回应尤兹鲁一个人,对世界上所有人都必须平等回应。」
「唔?是——吗?不过的确不平等待人就不像神了」
「好。那现在首先以『神是平等的』为前提,这是真实的。好了,不过啊。乌古依丝神这时感到为难了」
「为了什么」
「嗯。坦率纯真的乌古依丝神平等地,回应世上所有的人了。但是发生了一个问题,其实尤兹鲁有位名叫丽·伊克斯可(音同玲药歌)的魔术老师」
「……这老师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而这位丽·伊克斯可老师其实非常痛恨尤兹鲁。这是因为她过去曾经被尤兹鲁彻底玩弄,最后被狠心抛弃。」
「喂,虽说是比喻也别加入这种奇怪设定啊!」
被人误会了怎么办。我先声明绝无此事。
「她滿身怨恨地向乌古依丝神这样许愿。
——恳请您给那个可恶淫邪无耻的弟子,尤兹赐死……」
乌古依丝神听到后,这次问尤兹鲁。
——她这样说,那怎么办?
尤兹鲁说。
——岂有此理!把你叫出来的是我啊!怎么却要连那种人的话也要听!你只能听我的话!这个废物!
——居,居然叫我废物!好过分!怎么说我也是神啊!神就要平等,我也是不得已的啊!噫,呜~……。
——哇,别,别哭啦。
——呜~……谁叫你,谁叫你……。居然叫我废物……。
——好,好啦。是我不好。那求求你,保护我别让师傅杀我。
「…………」
我无话可说。
「一边要杀,一边又要保护。乌古依丝神感到很为难。而实际上,世界上充满这种争端。想变有钱人。想和意中人结合。想杀死仇敌。当实现某个人愿望时,必定会让另一个人不幸。毕竟这个世界是场拉锯战。必定会厚此而薄彼。所有的人不可能利害一致——。乌古依丝神更为难了。为难得很」
「那之后会怎么样?神应该怎么做才好?」
「是啊。乌古依丝神抱着头拼命想。然后终于,
——对了,这样做就好了!
如此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很简单。就是乌古依丝神决定不回应任何人」
「……,啊?」
「『神是平等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不回应,不拯救,不施舍任何人。至少到这个世界——末世的前一刻都决定这样做。啊,这正是身为神所致的作茧自缚」
「莺……你说的话挺过激的嘛。这样可以吗?」
莺像是装糊涂一样眯起单眼。
「当然我不是在作宗教批判啊。终究只是陈述我的个人见解而已,请你别多心」
「不过啊……这样可以吗?不为人做任何事还能叫神吗?」
「阿让,你这样说话才奇怪啊。乌古依丝神真可怜。『人应敬神而不求神』。这跟日本神社里灵验的那种神是不同的啊」
莺说。
「不过始终乌古依丝神有被叫出来的情理。而且假如被戴上“废物”的帽子会有失神明的尊严。对,乌古依丝神已经是意气用事了。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回报尤兹鲁,这次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来滚去,又再拼命地想了
——总的来说就是怪『神是平等的』这个前提。都是怪这种限制啊。所以……啊,对了!将这个真实变成虚假就可以了!」
「什么?」
「这简直是哥白尼式转变。就这样,乌古依丝神将『神是平等的』这个前提变为虚假——也就是重新定义为『神并非平等』,将自己的束缚解开。这样便解决了。乌古依丝神光明正大地只回应尤兹鲁,尽情实现他一个人的愿望,为所欲为。就算结果把别人推下不幸的深渊也好,让别人受苦也好都不理会。
——这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可是不平等的啊!」
「这个神还真够朋克」
「好了,就这样尽情实现施术者愿望的乌古依丝神非常满足。既然已经办完事,打算差不多该回去了。这时候尤兹鲁说。
——咦,你要去哪里?
——嗯?已经帮你实现足够多的愿望了吧?所以差不多该回去了。
——怎么这样。等,等等,等一下!
——怎么了?怎么都面无血色了。莫非还实现不够?好啊。多少也没关系。随便说吧。
——一辈子……
——咦?
——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
——咦?咦?一辈子?那,那那那,那就是说……,
——我喜欢你啊。我已经不可以没有你了!
——……!!!
——乌古依丝!
——呀!啊,讨厌,不,不行的啊!啊,我可是神啊!
不懂事的乌古依丝神就这样嫁给了魔术师尤兹鲁,永远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真是可喜可贺——」
「都说别总是加入这种扫兴的结尾了!」
莺突然露出恶作剧的表情说,
「对了,阿让」
「怎么了」
「这么胡闹的神,究竟还可以继续称为『神』吗?」
「啊——」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回事啊。
的确是。
回应凡人的神。不平等的神。
这种东西已经不是神了。不是神的话就是——
「恶魔吗」
「没错。神不会回应凡人。会回应凡人的只有恶魔。我是这样认为的」
——会回应凡人的只有恶魔。
实在是个……不祥的结论。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可能是因为太阳快要下山了,图书室被鲜明的红色所支配。
但这片鲜红,也没法照亮书架和纸箱的阴影处,房间的角落,以及所有缝隙中的黑暗。
——科学之光也绝对无法驱除世上的黑暗。
莺将和恶魔的契约科学地论证了。
可是——
凭此无法说明的可能性,也同样存在。
「是啊」
莺点了点头。
「无论谁怎么说也好,世界上被证实有科学无法解释清楚的事实和事例。企图用科学以外的逻辑将其解明而一本正经地研究的学术团体和机关也多如繁星」
莺把茶喝完,继续说。
「既然玲姐是那样说,那博士通晓魔术这点应该是毫无疑问的。而魔术中有科学性的东西,和恶魔的契约也能以科学说明。所以博士用魔术和恶魔契约也并不奇怪。不过——假如那是无法用科学说明的东西的话」
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我企图摆脱这种感觉,再看一次邀请函。
——麒麟馆,吗。
「……就在这个星期六对吧」
莺忽然像低诉一样说出这句话,我抬起头来。
「莺。你——打算去吗?」
我感到很意外。
莺像是找借口一样搔了搔头,
「其实也不大想去的。不过既然是玲姐的请求,我也不能置之不理。而且」
而且?
「数理和逻辑的天才——雾生赛马博士。我也想见他一面」
可能是因为倾斜射进来的光线,当时莺的大眼睛发出鲜红的光辉。
究竟是为什么呢。
感觉那时候莺的表情,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渴求恶魔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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