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神绫罗舞

空茫的星际，处处散落着点点荧光，透过厚实而通透的玻璃，还能看见它们之间零散的星河，白色雾纱般缠绕延绵，撩撩烟云，竟是一直蔓延到天际……
    当麟昭褪去光亮，从传送结界里步出的时候，印入眼帘的却不是这般深邃幽蓝的星空，又或者是堆砌着繁杂机械的航空站，而是那个熟悉的女子，一身华装，在那苍白而凹陷的脸颊上冲他绽放出一个温柔而怜惜的笑颜，说道：
    “孩子，你辛苦了……”
    温柔而慈祥的嗓音萦绕在耳边，竟是那般的轻柔和怜惜，带着一丝丝的赞叹和心痛。暮然地听到这样的言语，不知为何的，麟昭竟是倏忽间涨红了眼，猛然涌起一种委屈得想哭的冲动，犹如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孩子一回到家，一回到了父母保护的羽翼下，就会习惯性地呈现出来的脆弱和无助。
    但是他毕竟不是孩子了，这样的心情也不过一瞬，微扬起头，用力地眨了眨眼，仿若要把所有的哀伤委屈都眨掉一样，而后，才用恢复平静的声音柔声回答道：
    “妈，我来了。”
    听着麟昭如此淡然而疲惫的话语，天帝心里慢慢地揪起。
    他来了，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纵使这一开始便不是她期望的结果，却也是她一手主导的演变。如非她告诉了他一切的真相，如非她一直努力地试图去改变一切，这些本都不需要他来承担，因为原本既定的历史里本没有他需要参演的角色！
    原本的历史，朱雀应该是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去世的了。而焦柔和伊辰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活到现在，而是在三年前便会因为长老会的袭击而夭折。为此，焦柔因痛失爱子的悲痛性情大变，甚至于在长老会后期的设计里被利用来下手刺杀鸿季云，却因为其反攻惨死其手下。由此鸿季云和伊辰反目成仇，最终同归于尽。由此，仅剩下来的青龙便会顺利继承帝位，甚至于连最后的试炼也不需要。只是，那时的他早已被古墓里来的那个女杀手弄到家毁人亡，对尘世间再无可恋可求的东西……
    这样的历史太惨烈，太悲哀，让满目用红色堆砌起的仇怨来成就一个天帝出现的契机，这样真的是对的么？
    一个从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一个从阴谋陷阱里走出来的人，真的可以承受得住百年孤寂，而后保护万民福祉么？
    一个不懂得爱的人，真的可以去爱这个天下么？
    她不信，所以她最终还是插手了。
    用朱雀的肉身让麟昭成为真正的人，和大隐隐于市的寒峭夫人交换条件，保住小柔的孩子，还有将心底隐藏了杀戮暗示的钰洁放到湩钦身边，让她去学会爱人和宽恕，另外再调入两个计划外的人——舞灵和唐浙冽，这些都是她欲求制造更多的变数的作法。
    天帝是可以看到未来的人，但是不代表她可以改变历史改变未来。
    所以她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稍稍修改点什么，让未来不要太让人失望，太让人哀伤。她只希望四神的路不要总以血腥的屠戮来决定一切，而可以由其他的来决定。
    只是，纵然她无形中的几个小改动，最终是改变了历史的大体方向，却也让她付出了最大的代价。因为，她最终竟是让自己最宝贝的孩子来作她的接班了……
    看着那凝望着自己的眼瞳里慢慢地流露出哀痛，麟昭却不由自主倾身上前，伸出手帮她擦拭了一下眼角溢满的泪花。
    那样的温柔和不由自主，当麟昭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也傻傻地愣住了，不过很快便释然一笑，看着那苍白无色的脸上绽放出一种讶异地惊喜，他略微沉凝了一下，才有些尴尬地说道：
    “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微微的羞赧红上了耳根，但是话语里的诚挚却是让天帝心神一荡，讶异地看着这个身前孩童般羞涩的男子，她突然感慨得想哭，颤抖的双手慢慢地搭上麟昭的后背，那般渴求，又那样害怕被拒绝地轻轻拥住，小心翼翼得让人心疼。
    她其实真的不够爱他。
    因为她的爱太广太博，竟是真的没有一分的自私可以给他独享。
    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为他做得太少太少了……
    眼泪滑过脸颊，顺着弧度滴淌在麟昭的衣襟上，感受着怀里那孩子别扭地抱住自己的力度，天帝却扬起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幸福而满足。
    而后，倦然地在自己孩子的怀抱里猝然昏睡过去……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世界也不会有两个主宰者。当一个天帝的力量将尽的时候，四神的力量就会在新的人选中产生，而后慢慢选择出最后那个继承的人选，成为天帝。不过届时，现任天帝的力量也会被剥夺殆尽，化作飞尘。这是早已注定的一切，所以就连这个短暂地相见也已是她极力存储最后一点力量，留下来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不可能陪他走完下面那段路的。
    但是，至少她还可以告诉他怎样让自己过得好些，告诉他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帝。
    “孩子，一瞬十年，百年孤寂，这才是天帝真正的写照啊。纵使附带了那么多的名利权位，也不过都是虚衔。然而，这不是罪孽，它是以一己之身担负天下安危的牺牲，用一个人的自由来换取千万人的幸福的奉献。所以不要悲楚，不要怨恨，因为如若放弃了，伤害的人不但是数以百万千万，甚至还有我们最在乎的人。所以不管如何，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一定要担起这份责任，竭尽全力地持守下去……”
    记忆里，母亲的话语时不时还萦绕在脑海里，身体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枯朽的手臂拥住自己的那一种触动。她好像想和他说很多很多，努力地想把她的一切过往，一切经历，一切在乎都告诉他，然而最后能说的也只有那么少，少到用尽自己仅剩的最后力量，也只能在屡次昏迷后的短暂清醒时间里，说上那么一两句，直到最后，带着无限的怜惜和遗憾，猝然而逝，消散在他的怀里，融入虚空……
    还会恨她么？
    不了，因为他其实真的很佩服她的，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
    那样消瘦枯朽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摇椅上，两条腿无力地耷拉着，一只手用一条长绳子栓在了一个驱动仪旁边，防止它无力地垂下，原本清倦的容颜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那样纤柔而枯朽的人，却还能维持着那样强大的力量，将自己的虚弱和孤苦一点点地藏起来，努力地在外人面前维持绝傲的风姿，努力地为他们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也许正是这一丝感慨，让他阔别已久，却还是自然而然地喊出了那声“妈妈”，带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敬佩。
    时不时的，那一分钟简单拥抱，还会浮现在他的梦里。和小时候那种温暖的记忆，叠嶂在一起，蜕变出一种更为深刻的感觉。他仿佛可以从那颤动而无力的双手里感觉到她所有的歉意和爱怜。仿若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拥抱，都让她等了太久太久。然而纵使现在如愿以偿，她却又腾升出一股酸涩的心痛，让她连小小的拥抱都盈满了歉意。
    其实，正如他所说的，这是他的选择，她没必要因为自己告诉了他真相而自责。
    毕竟她是对的，如果成为天帝的人是他，那么和这个世界羁绊最小的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以让时间慢慢地抹去和他有过牵连的人们的记忆。忘了他，就不会有怨，不会有痴，也不会有执……
    因为，如果能够忘记，就不会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