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又给小纯带好吃的了啊。”
只见她一张鹅蛋粉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盯着松聆籁手中的饭盒。身材有些娇小,上身穿着一件玫瑰紫的锦袄,绣了一朵华贵的牡丹,腰上系着一条粉色的绸带,整个人就像是一枝迎着春风而笑的碧桃。小小的手拽着松聆籁的衣袖,贪婪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是啊,大娘知道小纯最乖了,所以带了小纯最爱的桂花糕来,快尝尝。”松聆籁打开饭盒,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两块送入嘴中。这些桂花糕入口即化,淡淡的清香流连于口齿之间,只觉得回味无穷。
我知道,也许松聆籁抢走了我娘——官飘香最爱的人,但是这位大娘的感情却偏偏和我好得不得了,让我无法去憎恶她。
“姐姐,我们来看你啦。”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便见门口出现了两个“瓷娃娃”。女孩看上去年纪比安浅纯略小一些,一张圆圆的脸蛋,充满稚气,黑漆漆的眼珠子四处打量着周围,透着灵气。男孩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只是任由女孩拉着进入屋内,也不反抗,给人的感觉只能用春风来形容了。
“筱卿,筱恩,你们可来了。”我说完,拉了拉松聆籁,低声说道,“大娘,我娘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好怕……大娘,可不可以和爹爹说说,让他不要再把我娘关在这里了,我娘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松聆籁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纯这么孝顺,大娘岂能不帮这个忙呢?放心吧,你爹爹一定会答应的。”
我松了口气,接过松聆籁手中的饭盒,淡淡道:“大娘,娘还是老样子,所以……”
松聆籁点了点头表示心里明白,转身便离开了。安筱卿不乐意了,嘟着张小嘴,忿忿不平:“姐姐,二娘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娘啊?我娘又没有对她怎样,还帮她说好话,希望能让爹爹回心转意,接她回府。我看她被赶出来,就是活该!”
安筱恩仍然是笑着,只是小手在背后轻扯了一下安筱卿的衣服。动作虽小,却印入了我的眼中。在听见安筱卿说的那番话时,我心里很不舒服,毕竟那是我的娘,可是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爹爹什么都没有做,娘却突然和他闹起了矛盾。以前娘和大娘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算融洽,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大娘不理不睬,甚至还恶语中伤。爹爹知道以后,才把娘和自己关了起来,软禁在这个小院子里,不允许出去一步。
这儿是整个安府里最偏远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这里不属于安府的一部分。初进这里的时候,到处都是蜘蛛网,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我和娘两个人忙忙碌碌把这里打扫干净,也就安稳地住下了。
而这件事,离现在也有三年了。那时的我,仅四岁。在这里的三年,让我这个千金大小姐明白了许多,与其靠着别人,倒不如靠自己。即使,这是很久以前我就明白,却被我遗忘的道理。
安筱卿知道安筱恩是不想让自己再说下去,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一声女音传了出来。
“滚,都给我滚!”伴着摔东西的声音,乒乒乓乓不断,厉声骂过之后咳嗽声断断续续,刺伤了我的耳朵。
“筱卿,筱恩,不好意思,娘……”
还没有说完,我轻而易举捕捉到了他俩眼中的伤心。是啊,谁能不伤心呢?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孩子,却被让人撵出门去。这两位丞相府的掌上明珠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还好,两人还算懂事,悻悻离开了。
而后,我推门进入,看见了那张苍白的脸。
“我不是……咳……不是和你说过,不让你和那个女人来往吗?”官飘香吼道,单手支撑着桌角,额角的汗珠沾湿了发鬓,让我一惊。
立于桌前的女子约莫二十二三岁,肤光胜雪,眉目如画,除去那病怏怏的苍白的脸蛋,倒是让人感觉天仙下凡一般了。
“娘,您怎么下床了?大夫说……”
“说什么!哼,纯儿,以后你再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就别想让为娘再出现于你面前。”撂下话,官飘香又躺回了床上,转过身去,不再看我,或许是听到了我要离开的脚步声,又补充上了一句,“把门给我关好,别让那些人再进来。还有,她的东西,你全都扔掉,不要让我再看见。”
我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无奈地关上了门,拿起饭盒向门口走去。在门前望了望,果然发现了那个身影。
“筱恩!”我轻喊了一声,那个小小的身影晃了一晃,回首看了我一眼,走了过来。
“姐,二娘没事了吧?”安筱恩问道,脸上还是那抹笑容。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刚才官飘香的声音那么大,安筱恩一定是听到了。默默将手上的饭盒递过去,安筱恩的眼神闪了闪,什么也没有说,接了过去。
“那姐,我先回去了,不然娘该担心了。”安筱恩转身离去,孤寂的身影让我心疼。
谁人都说,安府里到处都是欢笑,那是因为他们见过了安煜的温柔,见过了松聆籁的娴熟,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这个最小的角落,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安煜真正的长女竟然是我。
谁人都说,在安府的孩子很幸福,可他们没有见到在黑暗角落里生活着的我。当然,也没有看到安筱恩眼里的失落,从他呱呱落地那刻开始,所有的人对他都是奉承阿谀,哪怕是自己的娘,也只是宠溺着,但这让他更加不安。
又是新年,听着院外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我孤单极了。官飘香的身子渐渐扛不住冬天的严寒,爹爹安煜始终都没来见她一面,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熬不住的。而她的脾性也渐渐暴戾了起来,经常无缘无故对着我发火,让我在夜里偷偷流泪。我已经不再信任世上还有真正的感情,可我想起那一天张开眼睛,她给我的笑容,我就感觉好幸福。
“大娘。”我眼前一亮,看见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小纯,新年了,你爹爹特许你出门,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松聆籁抚了抚我的头发,笑道,“现在他在大厅里接待客人,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可不好,先去和筱卿、筱恩玩吧,他们在我房内呢。”
我点点头,立刻飞奔了出去。快四年了,安煜终于让我出院门了,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么久,连安煜是什么样子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若不是松聆籁的说辞,恐怕我早就跑到大厅里去了。
“啊。”我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小手,都擦破了皮,隐隐有些血渗出来,可我感觉不到疼,毕竟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受宠的千金了。不,应该说,经历了前世的苦难,我还有什么可以恐惧的?
突然想起被自己撞到的人,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身前的人说道:“抱歉,我跑得太快了,撞到你,真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难道就没事了?”他云淡风轻地说着,好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我,语气里有了一丝玩味。
我皱了皱眉,抬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他华丽的服装,不禁厌恶地说道:“那你还要怎样?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接不接受随便你。”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个调子,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说完,绕过他朝松聆籁的房间跑去了。
跑累了,我停下了脚步,突然想起刚才的那个人,虽然是个孩子,但他的相貌已经不是“出众”可以形容的了。不过,对于穿越而来的我来说,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而且他只是个小孩子,还不足以让我的眼睛放光吧。
“筱恩,你不要不说话嘛,我很无聊啊。”
听着屋内的声响,我笑笑,推开门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筱恩,他简直就是一字千金,冷的似冰。”
“姐。”安筱卿听到我的声音,眼睛亮了一亮,却在看到我的时候黯淡了下来,她跑到我身边,左右看了看,最后说了一句,“姐,为何你的衣服……难道爹爹没有让人给你送去新衣吗?不会啊,就连府里的下人都有的。”
我的笑容僵了,我没想到,在安煜的眼里,我竟然连一个下人都不如,还是我早已被遗忘干净了?无奈地笑了笑,我说道:“我还是喜欢这件,这可是娘以前亲手给我做的。”
说到这里,我的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安筱恩静静地看着我们姐妹二人的叙旧,沉默不语。
“大小姐、大少爷,老爷让你们去前厅。”一个丫鬟进来通报道,看见房内还有第三个人,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对着我问道,“你是从哪儿进来的?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夫人的房间吗?闲杂人等不可入……”
“她是我姐。”安筱恩打断丫鬟的话,还是笑容,却让那个丫鬟窘迫极了。她是新入府的,自然不知道还有我的存在,因为,那我和官飘香在小院内被软禁的消息一直被封锁着。
“走吧。”安筱恩对着我和安筱卿说道,率先走了出去。安筱卿瞪了一眼那个多嘴的丫鬟,拉着身边的我走了出去。
我们姐弟三人的关系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虽说我不想把自己与小孩这一词挂上钩,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无法改变,只好顺水推舟,童真了一把。
“老爷,大小姐、大少爷来了。”家仆刚说完,便见三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之内。
今日也可算得上是热闹,新春一到,这丞相府也就热闹了起来。互相恭贺新年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时,大家听到家丁的禀报,纷纷转头去看,意外地却看见了三个孩子,都在窃窃私语谈论开了。有的说我是丞相府的丫鬟,有的说我是丞相的私生女,总之,什么样的都有。
“你怎么出来了!”安煜脸色铁青,看着与安筱卿并排走的我问道。我看得出来,他正隐忍着,只是当着这么多的人不好发作。
我怎会不知这个安煜有多么不情愿看到自己?刚打算开口,一旁的安筱恩便抢过了话语权:“爹,你把大姐关了这么长时间,她都快忘了您长什么样了。娘心疼大姐,您不是也允许大姐出来走走吗?二姐和筱恩正好被爹爹叫来,又不愿让大姐等着我们回去,就顺道拉着大姐来了,爹爹若要怪罪,就怪筱恩好了。”
安筱恩一番话下来让众人惊诧不已,一是安煜竟然还有一女,二是安筱恩小小年纪,在如此场合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篇大道理来劝服安煜,让众人大开眼界。
“是啊是啊,爹爹,即使是二娘犯错了,也不应该让大姐来承受……”安筱卿义正言辞地说着,但声音在收到安煜那束寒冷的目光时渐渐小了下去,最后竟然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安煜拍了拍掌,讽刺地笑道,“浅纯啊,算了,既然你来了,也好。不过,爹爹可要考验考验你,就以这雪为题作诗一首如何?来人,准备一炷香。”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但我知道,现在的他对我是厌恶至极。不然,绝对不会想出这个办法来羞辱我。他肯定是觉得他没有给我找过夫子,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吧。他不顾自己的脸面,就是为了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官飘香对松聆籁的恶语吗?
“不用了。”我喊道,笑了一下,一首诗顺口吟出,“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暗暗庆幸,还好自己以前是学文科的,对于这些诗词什么的,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
抬头望了一眼众人的表情,有惊愕,有不可置信,片刻以后,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大厅里掌声一片。
“姐姐,你好厉害啊。”安筱卿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好在心中默念:卢梅坡,多谢啊,借你的《雪梅》救急,你不会怪我的吧?
“不知安大小姐可否再以二小姐、大少爷的名字作一首诗,让大家长长眼界?”
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不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是好人。我只能这样下定论了,刚一回头,就看见安筱卿的眼睛闪着光,看来真的是很想要。而一旁的安筱恩虽然什么都不说,可脸上却又一丝可疑的红晕。
我真想把那人揪出来狠狠揍一顿,我故作思考的样子,脑子里飞快转着,慢慢悠悠吟出了口:“安知今昔寄思遥,吾与筱卿共渡桥。节过新春乐明年,恩遇御苠节气傲。安府宴席众客欢,曼弦雅韵入碧霄。日暖祥光耀满门,竹帘喜印白雪貌。”
我悄悄将安筱卿、安筱恩两人的名字藏于诗中,望见大家意犹未尽的样子才松了口气。我发誓,以后绝对不再卖弄自己的那点破文采了。这还是我绞尽脑汁东凑西凑而来,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下台呢。
“安丞相,真不知你还有这么一个机灵的女儿啊。”
众人倒是夸得高兴,向他那里瞥了一眼,他的眼中确实没有了怒气,不过有了疑惑,还不时往我这儿看两眼。让我觉得头皮发麻,就好像考试作弊被老师捉住一般,只好低着头无视那两束光。
“今天大家都挺高兴啊。”随着松聆籁清脆的声音,一阵阵的附和声、恭喜声又起了。
安煜对我使了一个眼色,趁机将我带出了大厅,我跟着他一直走到书房,看着他关上书房的门,我才明白,他的怒气还没消,因为他眼里的怒意写得清清楚楚。
“是谁教你的这身本事?老夫可不记得给你请了什么夫子。”安煜背过身去负手问着我,没有刚见我时的严厉。我想,这或许是个好兆头了。
“回爹爹的话,浅纯只是平时没事的时候琢磨琢磨而已。”我答道,怕安煜不相信,又附上了一句,“在院子里的时间太难熬了,娘的身子不好,脾气也遭了很多,特别是最近,越来越容易发火,浅纯也怕娘生气,因而经常在院子里发呆。那儿也没有人去,所以我一坐就是一整天,不想琢磨这些也不行啊。”
语气里有一丝无奈,我承认,说这些话我是故意的,但那丝无奈却不是我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从今天起,你可以出院子,但是,别跑出去。”听到安煜的回答,我还真是蛮高兴的。这句话或许不能代表什么,但至少说明他对我的敌意少了一分,不然也不会放行了。
“谢谢爹爹。”我笑盈盈地说着,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书房。
“姐,怎么样?爹爹没罚你吧?”安筱卿看见我出来,立刻小跑上来问道。
我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怎么?就那么希望你姐被罚啊?”
“当然不是。”安筱卿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拽着我的右手说道,“筱卿这不是怕姐姐有事嘛,娘也担心着呢,所以我就来看看呀。”
“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扯开嘴角无声地笑着,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走出了小院不说,还获得了出入自由的权利。即使这个权利只能在安府内使用,我还是格外开心的。
安筱卿拽了拽我示意停下来,我也不再迈开步子,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她笑道:“姐姐,爹爹给我和筱恩安排了一个夫子。筱恩对那些东西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可是他脑子也好嘛,学东西比谁都快。哪像我,虽然我不讨厌啦,但是每次都被夫子骂耶。姐姐……”
最后的话安筱卿和我都没有说出口,不过我们心中都已明了。我有些愣神,没想到才女就是这么摧残出来的,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被安煜遗忘在了那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看着安煜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我才有些后怕地将安筱卿拉了拉,低语道:“姐姐帮你就是,不过下不为例。”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安煜重新正视官飘香,免得那位又对我发脾气。
“浅纯,怎么还在这儿?”安煜淡淡地看了我和安筱卿一眼,叹了口气,道,“去让福伯给你换身行头,晚上叫上你娘吃顿家宴。”
我乐得眉飞色舞,三年了,安煜从未说过要去看看官飘香,我正担心呢,没想到她倒说出来了。
“谢谢爹爹。”我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和安筱卿对视一笑。
天已近黄昏,我看了看上空,太阳慢慢地钻进薄薄的云层,变成了一个红红的圆球。西边天际出现了一片娇嫩的粉红色。太阳的周围最红,红得那样迷人,那样娇媚。红色蔓延了半个天空,一层比一层逐渐淡下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低念了一句,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匆匆向小院的方向而去。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道深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身影,直至我消失在那一个小小的角落。
我几乎是小跑进的房间,看见官飘香又在看那条安煜送给她的手帕,我心中多少有些苦涩的。说起来安煜也算是个封建社会里的好男人了,一共就两个女人,比起那些达官贵人来不知道要好了多少。我知道官飘香一直深深爱着安煜,所以我才会不忍心将她置于这个小院,我想把她带出去,带到安煜的面前。我并不在乎安煜到底怎么看我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再苦的日子我也受过,所以我不屑。
“回来了?”官飘香看见我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将手帕藏到了枕头下面,却不知我早已知道了她的秘密。
“嗯,娘,爹爹说今日的家宴让您和我一起去。”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在那一瞬我看见她眼中划过了欣喜、辛酸、痛楚、担忧、坚决……
我不知道她决定了什么,但心里的忐忑却加深了。
官飘香看了我许久,悠悠开口道:“老爷让你出院子了,是吗?”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下更是疼得要命,诺诺道:“嗯,爹爹说只要不乱跑就行了。”
官飘香侧过身来,我跑到床边从床底将她的那双绣花鞋提溜了出来,轻攥着她的脚踝,帮她穿上了那双鞋子。官飘香的身子已经弱到了我不可想象的地步,我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多久,我知道人总会有一死,可我却在心中暗暗祈祷上天,让她活下去,活下去……或许是她给了我母爱,所以我才会这样甘愿付出我的一切。可悲的、可笑的在我眼里都是值得的。
“纯儿,为娘自己来吧。”官飘香抿了抿唇,试图抢过我手中的梳子和蝴蝶簪。
我一个闪身将手缩到身后,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轻轻道:“娘,让女儿任性一次吧。”
官飘香转过身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脸还是那样,却多了一份沧桑之感。我在脚下垫了一个矮凳子,站上去撩起那乌黑的发,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将蝴蝶簪斜插了进去,看上去简单而不失礼仪,庄重而不奢侈。
“娘,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了,对身体不好。”我掩饰着自己的担忧和眼中的黯淡,面对着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发说道。
官飘香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但她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当我是个孩子,说一些天真的话。
携着官飘香进入大厅,接受着来自下人和厅中之人的目光,我的目光仍旧是落在她身上的。她已经不能够利索地走路了,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安煜自从那一天闹翻以后再也没有看过她,也不允许其他人来接近我们,所以她没有办法接触到大夫。这是我所怨恨的,也是我无能为力的。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群穿着华丽的人,他们眼中的惊愕代表着一切。他们没有想过在常人眼里看上去短短的三年会让官飘香看上去苍老了十多岁,那张充满生气的脸也不见任何动情。
“爹爹,大娘。”我不舍得放开那双惨白的手,却也不能将眼前的人熟视无睹。弯了弯膝,算是行礼了。
好在安煜和松聆籁都在意我身边的官飘香,没有在意我的这番“不孝”,我看到了什么?是愧疚吗?
“飘香……”安煜试探性地喊了一句,虽然他表面上是镇定的,可话里的颤音却是遮盖不住的。
“老爷。”官飘香弱弱地回答了一声,也不再开口。
我扶着她走到了安煜身边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我们似乎回到了三年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睦睦。官飘香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她面前的碗筷,这些精良的东西她三年未碰了,就因为她的一个决定。我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安煜如此讨厌官飘香,甚至连我也厌恶了,可我知道官飘香是实实在在的小女人,她爱着她心里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无疑就是安煜。也许是经历过了没有爹娘的痛楚,我不希望再失去一次。
“飘香,你瘦了。”安煜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官飘香面前的碗里,轻轻说道。
我浑浑噩噩地吃完了一顿家宴,我有些想要哭出来的冲动,我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我也在想,三年前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一次?我不知道,我宁愿选择去逃避……
“滚出去!”
“娘……”
“滚!”
我低着头从屋内退了出来,眼角带着泪,我想要安抚官飘香那颗暴躁的心,可我却没有丝毫力气。每每听见她那些污言秽语,我自己也会觉得害羞,会觉得难堪。为什么?我明明是她的女儿,她却要如此待我。
今年的我,已有十二岁了,那场家宴以后过了五年。五年里,安煜还是没有踏足这个小小的地方,就因为官飘香的一句话:“既然错了,就错到底吧。我从不后悔。”
我看到安煜那张气氛的脸,也明白这次谁都不能劝服安煜了。我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我只知道那与官飘香进入这个小院的原因有关,可我不想去深究,甚至不想去询问。
“大姐。”安筱卿站在门口望着我,对我吐了吐舌头。
我向她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液体,脚底抹油蹑手蹑脚地跟着她溜了出去。虽然安煜对官飘香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但他还是执意为她找了大夫来,而且对我也是越来越好。如今的我倒也算是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愁了。惟独独自一人时有些寂寞,看着明月时会想起与我不在同一个时空的亲人。
“大小姐、二小姐,请过来一下。”夫子笑得阳光灿烂,“昨日老爷问我你们这两个丫头学得如何,夫子今天就考考你们。你们一人作诗一首,以情爱为题如何?”
情爱?我和安筱卿皆是面面相觑。我疑惑的是这个年龄好像不该说这些,而安筱卿疑惑的是她还没有谈情说爱如何去体会。
看着夫子脸上越来越浓的笑意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脑袋里思索了一圈,最后决定拿出真本事,淡然道:“愿为形与影,出入恒相逐。愿作梁间燕,无由变此身。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地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山不磨兮海可枯,生唯一兮死难二。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屏风后果然走出了那个让我郁闷了已久的人物——安煜。
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别说夫子平时不怎么管我们俩,把心思都放在安筱恩身上,就算他想管我们了,也不可能张口就要考我们吧?唯一的可能就是后面有人帮他撑腰。这个人又是谁呢?松聆籁虽说是女主人,但她还是很遵守三从四德的,这种事情她不会做,最有可能的就是安煜了。
“爹爹……”我嘴角有些抽搐地笑着,拉着安筱卿行了一个大礼。
“纯儿,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少爷了?”安煜满脸笑意地看着我问道,害得我心里直嘀咕:您老怎么不直接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奸情。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让我说出口我还真不敢。
“爹爹这是说哪儿的话,浅纯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爹爹和大娘、娘亲都是相当恩爱的,浅纯自然是看在眼里。”我撒着弥天大谎,却脸不红心不跳的。
安煜听见我这么说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虽然这是我准备好看到的场面,但终究是有些忌讳。是啊,安煜和松聆籁的感情当然是有目共睹,只是和官飘香的……我干笑着,巴不得他快点忘记我刚才那一顿胡话。
从那一天以后安煜很少一脸笑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即使看见了我也是在透过我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我知道,那个人是我娘。
火光一片,我只是觉得口腔被呛得没有了知觉,难受,无边的痛楚。
“纯儿……咳……纯……”断断续续的声音充斥了我的耳膜。
“娘,我在这儿。”我跑到床边,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我们靠在角落里相互依偎着。
“纯儿,娘对不起你……咳咳……”官飘香紧紧抓着我的手,“原谅娘的自私,有些事情娘必须要说了……(详见第三章)”
“娘,不要说了,是纯儿不懂事。”我抱着她,感受着她在我的怀里渐渐无力,我的哭声也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细细听着火海外的一切,铃声,是铃声!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火海之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我顿时了然,原来一直错的是我,是我!我将她看成自己的亲娘,甚至不计较她与我娘争宠,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死在她的手里。
松聆籁,你让我情何以堪?
我知道我身后的人没有了气息,可我又能如何?看着她还在火海外徘徊,我高声说道:“安觉念霖逢甘露,欲浅离情非故归。同客纯影今独路。更许萤火亮夜天。安觉念霖逢甘露,欲浅离情非故归。同客纯影今独路。更许萤火亮夜天。安觉念霖逢甘露,欲浅离情非故归。同客纯影今独路。更许萤火亮夜天……”
我念了多少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眼里流着苦涩的泪,我的喉咙已经开始冒烟,我知道我的一生毁在了我自己的手上。我不甘心,深深的不甘。转身看着已经坍塌的另一角,拼一次吧……我飞身而去,火苗燃着了身上的衣物,我却丝毫不在意,硬生生地跑了过去。
脸上和身上灼热的伤痛感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那是恨的滋味。我不停地向前跑,希望冲破层层障碍。不知道跑了多久,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知觉,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辆马车,是临死前的幻觉吗?看着马车上走下的女子,如天仙一般,犹如空谷幽兰般闲静淡雅。
眼前一黑,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她怎么还没醒过来?”“长公主,这位姑娘身上被烧伤多处,有些麻烦,老夫可能,哎,还请公主见谅。”“王太医,你不用这样的,算了,顺其自然吧。”……
耳畔那个温柔的声音是谁?我在黑暗中奔跑,那一抹光亮成为了我唯一的寄托,快要触碰到了。一点,就差一点点……
猛地睁开双眼,打量着四周,素白的房间。
“醒了?”来人身段娉婷,姿色绰约,莲步轻踱,举手投足间尽是柔情。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认定她是救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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