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且贵

85 既悲且喜


朝会既散,子荫却是不动,轩辕翼瞥我眼色已是十分憎恶,上前一步挡住子荫视线,然后托着子荫手肘将他带了出去。
    只剩了我,我倒平静起来,见到皇帝派来引路的小公公,便自行迎了上去。那公公年岁尚小,怕还识不清状况,对我小心翼翼,显出十分客气,一直将我带到养心殿的阶前方才离去。
    再来便是黄文迎我,他一脸平静,好似前因后果全不知晓一般。我跟随进去,隐隐听见皇帝咳嗽,然后便入了暖阁。皇帝隐约卧在帘后,我便在入门处跪了下来。
    里头人咳了一声有气无力道:"著作郎,你近来些,余人便先退了吧。"
    黄文道声"是"便领周边退了出去,我不敢起身,只向前爬行数步,跪近帘前。
    帘里的人似在端详我,等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你既是慕容家的人,今日竟也敢来?朕那痴儿为你可算舍得,怎也肯你来?"
    我小心翼翼道:"前尘往事臣早已不记得了,陛下召见自然不能不来。至于三殿下,只说了一句,父命不可违,而已!"
    "好!好!"圣武帝大笑,笑声中夹杂几声微咳,忽而道:"你倒不说,皇命不可违!"
    我不知其意,也不敢接口,皇帝歇了片刻,慢慢又道:"青晚小的时候,朕总以为肖极了他母妃,温和柔弱,事事恭顺。因而朕宠他爱他,替他留尽后路,却从不曾想将这帝位传与他。"
    "待到后来,朕突然惊觉,这孩子原只外表肖似他母妃,内心各处竟同朕一般无二。可到日前,朕却又糊涂了。著作郎,你道青晚究竟是肖朕还是肖他母妃?"
    我心中翻转数回,却想不出他究竟想我怎样回答,眼见时间流逝,我只能硬着头皮道:"自是肖陛下多些。"
    "不错,不错。"皇帝连赞两句,突然间声音变冷,严厉道:"他既肖朕,今日还说什么父子之情?他不生宫变,已算是对得住朕了吧!"
    我被这一句突然突如其来的责问吓飞半数魂魄,只能俯首跪地冷汗直出。圣武帝看我良久,忽而叹道:"你这孩子灵性是有的,可同你父亲所言却是差着远了。朕倒是想不明白了。"
    "罢了,罢了,你且同朕说说今日朝堂的动向吧!"
    我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将先前记录拿出来,一桩桩说与圣武帝听。圣武帝听了一阵,忽然道:"独孤纯呢?他昨便病了,今儿还不曾好些?"
    我一想,竟忘了诉说此事,赶紧道:"是,说是今儿病得更厉害了,怕要在家中歇段日子才得好。"
    帘子里的人冷哼一声,便过了这桩,让我继续说。我絮絮说到最后,犹豫了下,还是将户部秋粮的消息报了上来。
    此事说来是小,但帘中人却似入了深思,许久不发一言。好一会方才问我道:"轩辕翼怎生安排的?"
    我道:"轩辕大人已著户部勘察此事。"
    我一说完,圣武帝已在帘中怒道:"一个胆小如鼠,一个愚蠢如猪,尽是成不了事儿的东西!"未及说完,便剧烈咳了起来,久久不得停息。
    我慌忙俯身道:"陛下息怒,不是二位大人势弱,而是陛下高明,由上往下看了,自然觉得漏洞百出。"
    皇帝咳了一会儿,缓过劲来,轻声又问道:"太子呢?太子如何说的?"
    太子魂不守舍,怕是不曾听见。我有点尴尬,不好直说,只能道:"太子不曾说话!"
    圣武帝怕是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便不再追问,只捉住我道:"你今日来,便早知晓秋粮之事了吧?"
    "臣不知!"我赶紧道:"臣愚钝,便是现下还想不出其中问题。"
    "你不知?!朕便知晓你知!"圣武帝收敛的脾气,冷冷道:"年前西南将军迎了个侧妃,却是京城富户,单姓元字的,你可认得?"
    我一惊,只能道:"认得的。"
    "认得便好,也省些口舌。"圣武帝又道:"单姓富户攀援复姓贵族,原也是常事,但元家生意广阔,此二年却似入不敷出,待到今年新粮入市,更盘出铺面无数。你道他折出这般多现钱是要用到何方?"
    圣武帝说得这般明了,我如何不知道答案,但我还是不敢信,只能从其他角度说道:"臣闻西南将军素来忠贞,绝不至冒奇险!"
    "你说的不错,可若有人硬将粮草送进你家库房,又逼着你家对头前去查察,你有嘴说不清,偏又拥兵自重,倒能如何?"
    我大惊之下已然失色,只能以头抢地,急声道:"陛下英明神武,治下太平数十年,如今起事,不过自寻死路!臣以为,臣以为,不,不至于……"
    圣武帝怒咳数声,接我口道:"你以为什么?日前讯息簌簌而来,今日更有人公之于众,天下便有这般巧的事吗?!现刻便想也知西南将军府中境况!也就是轩辕翼这糊涂虫才瞧不清楚!"
    圣武帝所言不差,近日诸事忽而一下明朗起来。暮青晚已在皇帝面前明明白白摆出一身反骨来,可他人尚在盛京,若是,若是圣武帝一怒之下派兵围剿暮府,他也是不得过啊。
    只怕他先前未曾打算这般早起事,只因圣武帝误打误撞,害我出了岔子,却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动手。如此一说,他眼下当真是祸福难测了。
    "著作郎!"圣武帝哑声道:"你现下既已明白,朕且问你一句,你若是朕,该当如何处置?"
    "臣不知。"我脸上血色必都褪尽,只能恭顺道:"臣大罪,生死自由陛下处置!"
    里面的人冷笑数声,颇带讽刺:"著作郎遍历史书,通晓帝王道理,你再不知还有谁知?"
    "臣职责所在,读的是表面文章,倒得实务,却是当真不知!"我奋力解释道。
    也不知皇帝听进几分,他歇了片刻,将所有情绪统统收敛起来,然后缓缓道:"你且回去同他说,朕的江山,日后还要他好生守着,他既挨过板子,诸番罪名便一笔勾销,先在府中好好歇着。"
    "再同他说,朕虽年老,诸事尚且管得过来,眼下还不必他多费心。他今日既舍得你来,算还念着三分父子情谊,朕百年后也可安心。至于公冶望,已然定罪,只等朕玉玺轻压,这一压煞是轻松,端看他何时肯变宫中布防了。"
    我只好称是,圣武帝似没了气力,淡淡道:“去吧,去吧,他如此肖朕,朕心中既悲且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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