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且贵

89 几度夕阳


他今日喜庆,又要陪伴轩辕翼饮酒,不知要到几时。
    自昨日便不曾见他,白日里又听闻轩辕家的女子,多潇洒明朗,非寻常人家可比,心中难免不喜,但除了不闻不问,也没什么能做的,只在临睡前骂了自个儿一声"败类",也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只睡到月牙高悬,只因有人忽而抚着我的脸,轻声呼唤:"且贵,且贵。"
    鼻尖隐隐冲来一股淡淡的酒味混着皂角的清涩,我挣扎着睁开眼,不及看清,那人已经俯身过来,温温软软含住我的嘴唇。
    热情排山倒海而来,瞬间便将我淹没,那长发更似蜘蛛网一般将我团团困住,外面星月的光辉完全被隔离开来。他的呼吸在我的嘴唇,耳根,颈项狂热地游移,声音更似施了咒术一般,带着略微的沙哑在我脑中轻喃:"抱我,且贵,抱我!"
    我便如同中了盅一般,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于是所有的力量便都在那一刻像浪花一样冲我拍打过来。他已顾不得叫我的名字,只带着不知所措的感觉,亲吻他所能碰触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
    我终于能够醒过神来,竭力在阴暗中将他看清。
    他像是一株罂粟,已怒开了白色的花朵,分明是那样纯洁的颜色,却带着妖异的诱惑,举手抬足都会引人走向毁灭。
    我伸手拨开他的长发,那容颜在夜色中秀丽得难以言述,似妖又似魔,似妖又似魔呀。一瞬间心脏砰砰直跳,正中间好似有猛兽要冲出来一般,我的手指一抖,却被他紧紧抓住。
    我的手被紧握,算不上被强迫,只似不由自主随着他,顺着他的锁骨,颈骨一路往上抚摸过去。我觉得手心似要冒出火来,他更似被我烫得颤抖,忍不住又轻声唤我:"且贵!"
    我心知便要发生何事,只是不知所措的感觉不能自已,想要答应他,却又不知该怎样答应。
    他一刻等不着我的回答,忽然就睁开眼来,下一刻更好似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慌忙松开我跳下床去,然后背着我哑声道:"原只想瞧你一眼的,只是我,还是醉了。你歇息吧,我这便回去了。"
    我有点尴尬,更多却是说不出的空荡和不安,忍不住光着脚便跳下去抱住他。他长叹一声,温和道:"睡吧,睡吧,你还不曾醒呢!"
    "我醒了!"我倔强道,抱得更紧。
    他只好掰了我的手,转身将我横向抱起,然后慢慢放回到床上,仔细地好像一不小心便会将我打碎一般。
    我愁苦难掩,只得紧紧拽住他的袖口不肯放他走。他看我蛮不讲理的模样,倒笑了起来,然后便俯身靠在我床侧,静静挨着我。
    "你昨日里究竟气着谁了?怎地发那般大火气。"
    他脸色微变,口中却即刻便道:"生你的气了呢。"
    他答得这般快,倒好似早准备了答案一般,我心里更加不安,只能问他:"生我什么气?你生我气,便同我直说好了,为何顶了真,好似非要了子文性命不可?"
    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握了我的手,细细摸了片刻,然后低声道:"我便这脾性。最后,还不是听了你的话儿?你在我身边,总归不妨事的。"
    我有些不能信,却又不知道哪处不能信,只能叹口气枕到他腿上,他便顺着我,俯身下来,在我额前落下轻吻,然后微醺了脸,笑道:"轩辕翼偏要送他女儿进水深火热,我一时半刻倒也真拦不了他。你又不说话儿,我真是有些急了。"
    我闭了眼,缩进他怀里,心知他若要骗我,我是如何也不能知晓的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随天命吧。
    隔日暮府开始装点,结彩灯,盘烟花,派红帖,一片喜气。
    我便躲在院中,因为外面的人见着我倒似比我还要难堪,一个比一个头低得更快。暮青晚也是异常体贴,便是白日里忙不过身,也定要有人时时刻刻陪伴着我。
    我心想是无甚必要,但也不想让他再添烦忧。虽说那日他好似将子文之事说得清了,但我识得他这般久,怎瞧不出他神色有异。
    便是刻意隐藏,但是回回笑意总不达眼底,偶然回首也会见着他来不及掩饰的满目阴鸷。我私下试着探听,但好似无人知晓,这也不奇怪,他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极深的。
    过了几日,黄文又入暮府,说是皇帝念叨,要我入宫见驾,时间总在下晚时分。这一回,暮青晚请了黄文内谈,说了许久方才放他出来,然后便为我置了软轿,以作接送。
    我入暖阁的时候,皇后亦在,恰如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亲手服侍着圣武帝,端茶倒水,样样俱来。皇后身体康健,但神色疲惫,偶尔瞧向圣武帝,总是眉黛轻蹙,忧心忡忡。
    这一日皇帝突然道:"子荫说他喜冷不喜暖,朕便想北边该是最合适他的。"
    皇后头一回失态,便在这句话后,一愣神手中杯子便落到地上,缎面的绣花鞋即刻便映得湿了。圣武帝便哑声问道:"景秀,不曾烫着吧?"
    皇后回过神,赶紧回道:"不曾,不曾。"
    "那便好,那便好。"圣武帝喃喃念了两句,又道:"景秀,东至尚有两月,朕怕是撑不住了。趁朕还有些气力,先祭一回天吧!"
    此一语毕,皇后似再也克制不住,扑过去跪到床前,掩着呜咽哭声道:"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太医说皇上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呀!"
    "既是会好的,景秀,你又哭什么呢?"圣武帝低声叹口气,休息片刻又道:"著作郎,替朕通传一声吧。朕晓得他现下忙极,但还是让他快些吧,快些挑个吉日,容朕祭天,祭祖!"
    我跪地称"是"。
    皇帝又道:"下去吧,下去吧。景秀也先去换了衣衫吧。"
    皇后便抚了泪,同我一道走到外头。夕阳已落,天空半暗。她收了眼泪,婉婉道:"
    晚照背高台,
    残钟残角催。
    能销几度落,
    已是半生来。
    "
    我甚觉凄凉,忍不住便道:"娘娘年华尚在,莫过于伤心伤神才好。"
    她冷眼看了看我,轻笑一声,似是鄙夷万分:"他不一心想要本宫死的么?便要如了愿了,岂不是乐事一桩?"
    我一时语塞,再不得言语。
    只看她转身走向侍女簇拥,身姿雍容,掩不住的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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