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只不过，该也是受到我与楚漠的影响，他一直安静地站在我们中间，不调皮，不说话，与我们一样，静静地看着照片中的那张陌生的笑脸。
    许久，我蹲下身体，面对那会永远深刻在心中的脸，将手中的鲜花端正地摆在了他的碑前。
    “久违了，宸风。”我轻语，感到心里虽是不若曾经那般痛苦，可那抹伤感依旧被淡然地波动起来。
    这张脸，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我梦里，一样熟悉的五官，表情，笑容……似乎与多年之前跟他面对面的感觉，并无异样。可却是永远的天人两隔，记忆的终局，仅仅只是这张定格的笑脸。
    也好……这样也好……起码，照片上的他，将会一直保留这样无忧无虑，开心淡定的笑容。
    “很抱歉……直到现在才来看望你……我带了特特……我们的儿子……”
    心伤已平复，只是说到这里，依旧没有忍住旋在眼眶的泪水。
    低头抹擦眼角的时候，楚漠也蹲了下来，将儿子稍微向前推了推，指着宸风的照片说，“特特，这个……是爸爸。”
    我愣住，没想到他会这样做，看向他们，见到楚漠脸上的坚决，与儿子的疑惑跟无措。
    “楚默……”我出声制止，直觉此时并不是对儿子坦白一切的好时机，况且他还那么小。
    “特特，看清楚，照片里的这个人，他叫陆宸风，他是你的爸爸。亲生爸爸。”楚漠并未理会我，依旧对着儿子说话。
    “亲生爸爸……”特特有些迷惑，呆呆地望着宸风的照片。他是清楚“亲生”的真生含义，唯一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今天，此时此刻，他会突然多出一个“亲身”爸爸。
    “可……你是爸爸。”儿子小声呢喃，望着楚漠，微微皱结着小眉头。
    “是……”楚漠突然止住声音，眼圈开始微微泛红，“他是亲生爸爸，我……也是特特的爸爸……永远都是。宝贝，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清楚：陆宸风，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一点，你永远都不可以忘记。”
    特特闻言，再次看向宸风的照片，很久很久，像是在认真思悟楚漠的话，又像是在努力辨认那个陌生男人能够带给他的，哪怕一丁点的熟悉感。
    “不！”他蓦然大叫，回身一把搂住楚漠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我不要‘亲生爸爸’！！我只要你这个爸爸！！……”
    这一句下来，竟让楚漠隐忍在眼底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儿子会终究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会知晓，他的生父，早在他还未降临人世之前便已离去，而从小到大一直陪伴他成长的父亲，却其实与他并无丝毫血缘关系。也许，这样一个事实会为他带来不可预测的伤痛与阴影，或许他还会继续留在楚漠的身边，又或许，他会选择离开……可是不论未来怎样，此时此刻，在他单纯幼小的心里，楚漠才永远是他唯一的父亲……这份代表着依赖的选择，让楚漠无比的感动与满足。
    “宸风，特特已经上了小学……他的成绩很棒……跟你一样。”楚漠好久之后才平缓情绪，擦干泪水，笑着对宸风说，“我跟刘离都觉得，‘特特’这个名字，或许并不一直都适合……我们已经决定为他改名……宸风，要取你的一个字……记得，你的儿子叫做‘念风’……楚念风。”
    “我们会常来看你……只是，以后的碰面，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悲伤，我们都要快快乐乐的……就像曾经经常聚在一起时的那样……”
    楚漠说完，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墓碑。
    “现在，我们要走了。”
    说完，他抱起儿子，深深望了宸风一眼，随即转身迈开步子。
    我依旧蹲在哪里，久久凝视着那张熟识的面孔。似乎，悲伤已经不复存在，仅剩的，唯有怀念。将会持续一生无穷无尽的……怀念。
    “刘离，走了……”
    楚漠停在不远处，轻唤。
    “宸风，我也走了。生活还要继续……我们都会好好的，努力的，认真的活下去……连同着你的那一份。再见，还有……谢谢你当年曾给予我的那份快乐，以及可爱优秀的儿子。这些，都是我生命中的至宝……永远。”
    说完，我伸出手，抹了抹那张照片上的浮灰，那笑容……依旧。
    ……
    走出墓园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在这本应还有微寒的初春时节里，竟是这样的轻缓温暖。
    我停住脚步，闭起眼，仔细感受着微风。那感觉，就像曾经荡漾在宸风脸上的笑容，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存。
    其实，我的生命并非完全是个悲剧。
    因为，我在失去了那么多之后……又意外地得到了更多。人生总是布满公平，对吗？
    只是此刻，我心怀无比感恩，感恩着一生至此已然体味到的诸多恩慈。
    幸福，如此。真爱，如斯。
    这已是完美童话的终局。
    “刘离？”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便闭着眼，我也能够感受到那只向我身来的，温暖的手。
    探手过去，果然，被他紧紧握住。
    “走吧，我们回家了。还要去参加司南的婚礼，迟到可不礼貌……”
    我微笑着睁开眼，任由他紧握着手，一步步跟随他向前行走，不再回头。
    另一只手却悄悄地抚上腹部。
    ……这个小宝贝，已经两个月大，是我之前才发觉不久，楚漠还未得知的秘密。
    要找个好时机告诉他。当作一个惊喜，一份礼物。用以感谢他一直以来的付出，陪伴，以及完成他始终冀盼着的心愿……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四口之家的圆满。
    一生。路还长。
    只是，有你相伴，执子之手，我便能够与子白头，幸福永久。
   ……
    七个月后，腹中宝贝诞生。是个女儿。取名，楚不悔。
番外一 楚帅锅的纠结
    持续几天的异常沉默，任凭谁都看的出来：楚漠不开心，他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至于原因……
    真是不晓得该笑他过于孩子气，还是，这本就是一个即将嫁女的父亲该有的寻常心态。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经二十几年。一生何其漫长，岁月并不饶人。时光静然流淌，不声不息，却依旧会留下斑斑印痕，在我们的脸上，与心里。我与楚漠，倏忽间竟已携手共同度过二十余载的婚姻生活，回望过去，那些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依旧清晰如昨。孩子们也已经顺利长大成人，有时站在你的面前，会让你感叹岁月给予的惊奇，如同神迹。
    念风于美国留学归来后，短短一年总就成功地开设了五家较有名气的“念风律师事务所”。不悔也以优异的成绩提前修完大学的设计课程，并在楚默的设计公司实习完毕，正打算开家工作室。
    到此为止，一切安好。
    只是……生活依旧存在着些许的小小不如意。例如始终困扰着我的，有关念风一直保持单身生活的问题，已经困扰着楚漠的，女儿即将嫁作他妇的问题……最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并不是女儿将嫁这件事本身，而是那对象，我们未来的女婿……恰巧是司南的儿子，司亦北。
    “那小子，有什么好……”
    安静地坐在书房里，楚漠不声不响地看着公司属下最新递交的设计方案，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
    我从女儿带回的婚纱样本册中抬起头，看到他紧紧蹙起两道好看的浓眉，一脸的“匪夷所思”。心底霎时一抹莞尔与无奈轻轻闪过。
    “这件事，你还要纠结多久？”
    他看我一眼，抿了抿嘴，没吭声，又将视线投向手里的图纸，只是心不在焉的情绪显而易见。
    我放下样本册，靠到楚漠跟前。自作主张摘下他架在鼻梁上的金色边框眼睛，托起他下巴强迫他直视我的眼，“楚漠，咱们谈谈？”
    他只轻轻一叹，随即点了点头。
    来自我的任何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
    “他们开始恋爱的时候，你并没有表示过不满，怎么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份儿上，你就无法接受了呢？楚漠，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在一起……”
    我坐回沙发，看着他的脸问道。那双眼中似乎弥漫着化不开的烦躁。
    “可能……之前没想过会有结婚这一天……”
    思索许久，他才闷闷地丢出一句。
    不过……这算什么话？！
    “难不成，你不希望亦北以结婚为前提，与咱们女儿交往吗？你希望他们随便谈谈恋爱之后就……一拍两散？”我疑惑又惊异地低呼，实在搞不清他脑子里的想法。
    “不是……”
    他喃喃否认，然后起身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想了想，一把将我揽到他腿上。
    “喂……别……孩子们会进来的……”我尴尬的挣扎推拒，想坐回原位。
    “进来就进来咯……”他眨眨眼，随即眯眼微笑起来，却一直没有松开圈紧的手。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他沉默之后，低声说，“只是一想到几天后，不悔就要披上婚纱走进礼堂，挽住别的男人的手，从此之后所有的心思都要花费在丈夫身上，所有的笑容都不会再完全地属于我……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我弯起唇畔，伸手轻拂他扇羽一样浓密的眼睫，狭长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