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那么，你是想女儿一辈子不嫁不婚，只与咱们一块生活下去？你难道不想让她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孩子终会长大，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
    楚漠低垂的视线，落在我的睡衣扣子上，像是真在思索我的话。
    “可……为什么就是司南的儿子呢……那男人当初就对你觊觎不成，就把主意打在了咱们女儿身上……一定是这样。”沉默的思索没有维持多久，他突然又有些“忿恨”起来。
    我忍不住笑出来——终于，他说出了心里最介意的事。
    原因并不在司亦北的身上，而在于他老爹，司南。
    不过，司南对我的心思……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况且他早已娶了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还生下了俊朗优秀的儿子……
    “如果是那样，我们更应该高兴的不是吗？若司南真的有情，定会视不悔如己出，真心善待她的。况且，楚漠，你还有我……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
    因为我的话，楚漠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像是心里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那双搂住我的手，更加收紧一些，抿住嘴唇，眼底的纠结似是放缓下来。
    “是啊……有你……已经足够。”
    这一身轻谓，犹如满足的叹息，他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将脸轻靠在我的颈边。
    这一刻，整个书房都似乎瞬间沉浸在慢慢的柔情之中，我没有再说话，也闭上眼，脸贴在他的额前，仔细品味着这份难得又美好的静寂。
    人生在世，有多少可供我们神情偎依用心体会对方无声爱意的时刻？那些绵绵心绪，一往情深……幸福本就如此简单。
    这一生，无论于他还是我，拥有对方，都已能够满足。
    “妈——我的样本册子在哪呃……”
    娇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愣生生地插住喉咙那般突兀。
    于是，我与楚漠短暂无言的温柔沉沦，也在女儿突然走进书房之后，宣告结束。
    “哦，那个啊，它……我……哎，放手！！……”
    躲着女儿充满愕然有玩味的目光，我用力扳动楚漠的双臂，感到两颊滚烫起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楚漠呢，愣是在那里装死……闭着眼保持同一姿势地紧贴着我，纹丝不动地跟我暗中较劲，余光中看到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弯了起来。
    “哎，妈，算了算了，我不是需要它的，只是确定它在哪里别弄丢了，还要还给人家的……嗯，我这就出去了，不打扰你们咯……这就走这就走……”
    不悔促狭地笑着，一路退出门外，关上房门前还探头瞄了一眼……直到这会儿，我都还没有挣开楚默紧钳的双手。
    “你还不放开！……”我有些气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女儿都出去了，还放开干嘛？”他终于睁开一双狭长的眼，鼻音有些浓，像是忍着笑。眼底都是柔柔的光。
    “你还好意思笑……”我感到脸上的炙热还没散去。
    许久许久，楚漠都没说话，只是用着那双幽深的眼，定定地看着我。像是里面包含无限深情，万语千言。
    我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灼人视线，清了清嗓子，故意扯出话题。
    “那么……不悔结婚的事，你就不要那么纠结了。举行婚礼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的哦……不可以皱眉头，板着脸……或者做任何不得体不适宜的事……”
    他不语，依旧温柔看我。狭长眼底深邃闪亮，像是要流出温热的液体。
    ……
    我终于决定放弃……深知这会儿他心底的柔情小火苗又都扑扑扑地钻出来了，通常这种时候，说什么他都会同意——是那种不过心的“同意”。就像被催了眠般，只会点头，并非真正认同。
    不过，起码……他此刻已经心情良好，不再继续纠结烦躁了，不是吗？
    这一次“谈心”，还算有些用途的。
    只是希望，在女儿的婚礼现场上，他也能保持这样一幅温柔的表情……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番外二 楚帅锅的纠结
    常见楚漠西装革履的模样，只是似乎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英挺俊朗。
    银灰色裁剪利落的西装，搭配同色系浅色衬衫与深紫色的暗纹领带，即便早已年过不惑，鬓角隐现些许暗银，眼尾已然浮现沧桑。可那份淡漠清冷，似是隐含无限忧伤的独特气质依旧未曾减退半分，愈加令人着迷，无法移开视线。
    男人总是越老越有味道，显而易见，岁月待他不薄。
    而这一刻在礼堂的休息室中，他低垂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面前女儿的身上，她满脸幸福的笑容隐约闪现的期待与紧张。
    “不悔，今天的你，好美……”
    我惊叹，心里充满感动的热流肆意泛滥。
    我的女儿，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转眼竟已神奇地长大成人，如今身披雪白婚纱，美丽夺目光彩照人地坐在这里，等待着未知幸福的来临……高兴，感叹，不舍，伤感……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竟失了言语，不知再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瞥向旁边一直无言站立的楚漠，想来他此刻的心情大抵与我一样，或者更加难以言说。
    “谢谢……”这个时候，女儿也有些难以自制地哽咽，“谢谢爸、妈……”
    看到不悔眼中浮现的泪光，楚漠终于有了动作，蹲下身与女儿视线一齐，没说什么，只是紧抿着嘴唇，脸上更显僵硬的神色表明着他此时的那份难以遏制的心痛。他轻轻握住女儿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尖竟无法控制地不停颤抖。
    心下一阵难过。
    想起前一晚他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套定制的西装……可以么？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明天我只要把不悔的手放在亦北的掌心上就可以了么？要不要陪着她，一直走到最后？”
    “……都说新娘会在婚礼现场落泪，刘离，你要记得告诉念风，万一不悔哭了，一定让他拦住我，免得我一时心痛，冲动地决定带她回来……”
    我一直听着他这样喃喃低语，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然后，他翻过身，将我紧搂在怀里，暗淡光线下，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绪，可脸上的黯然与无措，是那样清晰。就像一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难过又迷离。
    “刘离，你还记得吗？不悔小的时候，每当我用手指轻轻碰触她柔嫩的唇瓣时，她都会马上嘟起小嘴，以为靠近的是她心爱的奶嘴……”
    “……她第一次叫‘爸爸’，发音竟然那么准，还一连叫了三遍……”
    “……四岁时，在游乐园里帮她打靶赢得的兔子玩偶，她那样喜欢，一直抱着它睡觉，直到小学毕业……”
    “六岁时看到我的图纸，模仿着去画，居然惊人的相似，她是那样聪明……”
    楚漠似是真的陷入对往日的回忆中，声音温温柔柔，轻轻浅浅。
    然后，他沉默许久，终于无限落寞地说，“可是如今，我的宝贝，我的小乖，就要嫁人了……以后，我们该有多寂寞？”
    ……
    轻巧的推门声响拉回我的思绪，念风走进来，脸上荡漾着和煦的笑，他看了看楚漠，又看了看不悔，宠溺地摸了一下她的手臂，轻声说，“婚礼要开始了，我们该出去了。”
    ……
    当楚漠牵着女儿的手，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走向前方的圣坛时，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楚漠在这节骨眼上……真的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念风就坐在我的身边，一直拉着我的手，这一刻心有灵犀般，他侧过脸，对我淡淡微笑。
    “妈，别紧张，老爸不会怎样的……他想要的，只是不悔能够幸福。”
    我看向他，这张似曾相识的笑脸，这样同出一辙温柔的语调，竟让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刻坐在身边的男人，是“他”。
    低下脸，用尽全力才压下那股几欲滑落的热流。
    究竟为何这样伤感，已经说不清楚。今时今日，心里这份复杂的感觉，皆由对女儿的不舍引起，而逐渐的，那些丝丝缕缕的伤感，竟如同燎原火海，互相牵连引燃，肆意蔓延起来。
    念风没有再说什么，眼神温和依旧，手指轻轻摩擦我的手背，似是安慰。
    此时楚漠已经牵着女儿走到红毯尽头，停在严肃紧张又不失英朗气质的新郎面前。
    大家此刻全部屏住呼吸，静静等待这一环节中必须出现的，“准岳父”的嘱托。
    只是好久……好久……那个淡漠低沉的声音，都没有预期地响起来。
    我不免再次开始紧张，念风也似是有所察觉，安抚着我的手指渐渐顿住。我看着前面那个不知道正在思索着什么的楚漠，看着更加紧张的女儿，以及无限担忧尽显脸上的亦北，再看看不远邻座的满面疑惑的司南夫妇……
    “爸爸。”
    只是突然，司亦北率先开口，聪明的叫出了那个称呼。楚漠这才恍若大梦初醒，抬起脸看向面前英俊帅气的小伙子，逐渐的，脸上的僵白有所缓和，想了想又将女儿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中，终于开口——
    “亦北，好好待她，如同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