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这一句话，如此简短。却让在座的所有人松了口气，也让不悔与我同时流下眼泪。
    低哑郑重的一句嘱托，包含着他多少复杂难理的心绪，我们都懂。
    在楚漠与亦北感动地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同样不可自制的闭上蒙然泪眼靠在了儿子的肩头。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的母亲，女儿出嫁的这天，都会难以抑制情绪低落脆弱不堪，泪流满面。这种心境，除非亲身经历，否则实在难以言喻。
    而导致我泪流不止的，绝非仅此一点。
    还有楚漠的那一句：如同至宝。
    若你爱她，便要好好对待她，如同至宝。
    楚漠的世界里，他对爱情的理解，如此。
    他对我所付诸的一切行动，亦如此——
    好好待她，如同至宝。
番外三 一生一世，一期一会。
    不悔嫁人，念风也早已有了自己的住处。可家里还是有很多属于他们的杂物没有带走，于是，这个星期天，念风独自一人，不悔带着亦北，不约而同地回到了家里，清理着各自的房间，并帮助我与楚漠大扫除。
    原本干净整齐的房间，一旦收整起来，依旧凌乱麻烦。
    念风一直细致贴心，把自己的书籍，唱片，网球拍，若干奖杯奖状……一样样井井有条地放置在纸箱中，分类分箱。而不悔一贯是个邋遢的小东西，如今嫁了人，似乎也未改变半分，光是那些漫画书就足以在客厅中堆出一座小山来。
    “不悔，你这样把漫画都堆在客厅，待会儿要怎样搬走？……而且，你让别人怎么走过去？”我望着面前叹为观止的这座“山”，忍不住唠叨。
    “妈，我来……”不悔嘟囔着正要还嘴，亦北抱着个大箱子抢先插话，一脸笑容地走过来，“这些交给我好了。”
    “亦北，你这样宠她，终有一天会让她变成一只小懒虫。”我看着眼前的女婿司亦北，只觉欣慰。
    这孩子，如此谦逊温和，简直与他老爹年轻的时候截然不同。
    “不早已是个懒虫了么？我以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念风搬出一只箱子，笑着搭话。
    “要你管！”意料之中，不悔在房里气急跳脚，大家对看一眼，笑着无语地摇摇头。
    好一会儿才想起，楚漠哪去了？一直没听到他的响动。
    走进书房，就见他站在书桌旁，拿着一张照片兀自发呆。
    我探手，抚上他肩头，他才似是刚回过神，望了我一眼，笑了。
    “在看什么……”
    我收住声音，眼前是他递过来的一张照片。
    那是陆宸风的照片，年轻俊朗，满面阳光。
    多久未曾忆起他了？
    不再轻易想起，却根本不曾忘记。他一直都在我们心里。
    “这个不要再收起来了，以后，也一同摆在这儿吧。”楚漠淡淡地说，拿起一只相框，将照片装进去。
    楚漠书桌的一角，是摆放家人照片的地方。全家福，我们俩人的合照，不悔的单人照，结婚照，以及念风研究生毕业那天的留影。楚漠轻轻地将宸风的照片，放在了念风的旁边。
    这对父子，从未谋面，可相似得让人惊叹的五官，却依旧无法磨灭亲密的血缘。他们的照片那样摆在一起，看起来，竟像一对兄弟……
    “念风现在的年纪，比那时的宸风都要大了……孩子们就是这样一点点长大，我们也逐渐地开始老去。”
    楚漠无言地看着那照片，淡然的眼里似是闪过沧桑，还有欣慰。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靠在他的肩头，无限感慨。直觉心里依旧弥漫那些酸涩的意味，或许他也与我一样。只是，不同了吧，如今不会再有任何伤感，因为生活让我明白，从彼时的黑暗一路走来，路途坎坷，荆棘满布，此刻，光耀之下，怀念的人，永远留在心里，深爱的人，依旧在我身边。多么美好。
    ……
    不悔与亦北赶着去看晚场电影，收理完自己的东西，急匆匆地就走了。
    念风第二天还有案子要忙，我与楚漠自然也没有过多留他。
    “爸妈，这一段时间，太忙了……不过，忙过这一阵，我就回家来住几天，陪陪你们。”念风一脸愧疚地说。
    我笑着摇头。孩子事业有成，这是好事。当父母的总要支持才对。
    只是……我一直惦念着的那件事，这会儿又冒了出来。
    他老大不小二十八了……单身一人，何时是个头儿呢。
    之前每当提到这个问题，他总是要么微笑不语，要么就装作没听见……
    我想了想，刚要开口，却突然看到他的皮夹从拿起的外套中滑了出来，翻开着掉在地上。而里面的照片格内，却是一个女孩子笑靥如花的脸。
    我们三人，一同愣住。
    还是楚漠率先反应过来，赶忙偷捏了一下我的手制止我开口，然后俯身捡起儿子的钱包合上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忙归忙，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还有……有什么无法拿定主意的事情，就回到家里来，爸爸妈妈一直都在。”
    念风感激地对着楚漠点点头，离开了。
    “刘离？”送走儿子，楚漠笑着折回我身边，看着我道，“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不要干涉了，好么？”
    ……
    “忙了一天，累么？”晚饭后，楚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淡淡地问，随手递过一杯热牛奶，“喝光，今天咱们早点休息。”
    “还差一些插画原稿，舍不得丢，待会儿我把它们放到书房的储物柜里。那里，还有地方的吧？”
    楚漠点点头。
    “我去调水温，一会儿你泡个澡吧。”说着他走向浴室。
    望着他的背影，我淡笑，只是心里依旧有些苦涩。
    前几天医院打来电话，说之前的全身体检有了结果，一切都好，只是胃部需要再做一次检查加以确定。确定什么，我不知道，这些天，心里一直有些慌乱，害怕当初的那种面对死亡的境况再次来袭。
    生活太过美好，于是就有了不舍，有了畏惧。
    楚漠与我一样在意，只是他不对此言语，也不在我面前表现任何的担忧或惊惧，一如既往的悉心陪伴与照顾。可我知道他的心境与他心底的顾忌。
    低头看着杯中热气蒸腾的乳白液体，我吸了吸鼻子，放下杯子向书房走去。
    我会勇敢。一定勇敢。
    因为，幸福的生活，还未走完。楚漠的深情，还未偿还。如果生命已经给予期限的判决，那么也要等到我们共同踏入风烛残年，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执手相伴，笑眼相看，觉着这一生，充实又美满，即便要闭上双眼，心里也会感叹：经历的人生，的确充满温暖。
    ……
    书房的储物柜确实还有空位，只是，旁边放着一只曾密封过的小箱子，不大不小，刚好挡住约莫一厘米。
    我费力的拖出它，想调整各角度再放进去。只是突然，它的底端破裂开来，该是年头太久，纸箱已经老化。
    箱子破了，里面的东西也随即呈现眼前……密密麻麻的日期，然后还有些字，都是打印出来的内容，可是，为什么那些字眼我都很熟悉……
    拿出一沓，翻过几页才发现……这居然是楚漠从电脑上导出的日记。
    ……
    1996.06.16
    念风科科满分，再一次考了全班第一名。他这样让我骄傲。宸风，如果你在，也会感到自豪。
    1996.09.10
    不悔没有按时回家，找到她的时候，正蹲在马路边哭。说与同班的小朋友吵架，心爱的男孩子没有帮助她。着小丫头才七岁，已经开始恋爱了吗？
    ……
    1998.01.01
    又是新年。每一年都过得飞快，却这样充实。因为，爱的人，都在身边。
    2000.08.16
    刘离的生日。大家为她唱生日快乐歌，我笑问她此刻的心情，以为她会说幸福或快乐。可她却说，感动得想流泪……其实她不清楚，我这一生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的眼泪。
    ……
    轻轻翻着，一页一页……就像日子淡然如水地从指间滑过。看着楚漠记录的这些他曾经的心境，心里弥漫着异样肿胀的感觉，却又是那样甜蜜。
    有什么东西从一沓纸张中掉落，视线所及，是张照片。
    拿起端详，却让我惊呆。
    这……什么时候……
    ……
    原来……
    我从未想过会发现这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在我年近半百的这一天。
    照片里的时光那样久远，依稀记得，那一天，我与宸风一同站在大学校园内姹紫嫣红的花坛前。一脸幸福笑容，一如当时的明媚心情。而那时的楚漠，就拿着相机站在不远的地方，透过小小的镜头看着我们。
    我也有过这样一张照片，是我与宸风的合影留念。现在依旧夹在床头柜子中的某本书间。
    可是这张……
    仔细想来……楚漠当时的确拍了两回，说，再照一次吧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