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继死去的人

第37章


他嘲弄地回答领导整个“喀山帮”调查工作的塔什科夫。因此,谁也不知道热斯杰罗夫同伊利娜有接触,更不知道“喀山帮”在她的家里租用房间。
  这样一来,塔什科夫绝对不是只花两个小时,甚至也不止两天,才最终找到热斯杰罗夫最近每天都去吃晚饭的“格洛利亚”餐厅。存衣室的大叔很熟悉奥列格,当时就说,与其说他是来吃晚饭,不如说他是来找洗碗工兼清洁工伊罗奇卡。那在哪里能找到伊罗奇卡?不用找,她9点钟之前自己会来。
  她果真来了。看上她一眼,亚历山大就开始怀疑他的路子对不对。又瘦又矮,一点也不漂亮,衣着寒酸,而且还是个清洁工。奥列格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犯罪组织是不会接纳像她这样的人进入自己的圈子的,那里没有她的立足之地。莫非上尉和她有过露水之欢?不,也不像。塔什科夫同热斯杰罗夫的妻子薇罗奇卡认识,他反复掂量,还是认为贫穷寒微的洗碗工无论哪方面的条件都不能同这位光艳靓丽的美女竞争。难道弄错了?不会,存衣室大叔说得很肯定,奥列格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并且同这个邋邋遢遢的姑娘一道离去。或者老大爷弄混了,到这里来的是另一个奥列格?
  等了一些时候,塔什科夫随意走近邋遢姑娘洗盘子的地方。他猜想,眼前这个忙碌的舞台就是奥列格同这个姑娘认识的场所。
  “您好。”塔什科夫从背后看着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洗碗工嘟哝了一句,没有转过身来,“有什么事?”
  “您叫伊拉吗?伊拉·捷列辛娜?”
  “是的,是我。”
  “我需要同您谈一谈。”
  姑娘转过身来,用出乎意料细心敏锐的目光看了塔什科夫一眼。
  “谈什么?”
  “谈您。”
  “我还凑合。”她不屑地看他一眼,重新转过身去擦洗铁锅。
  “难道您对谈谈自己不感兴趣吗?”塔什科夫假装吃惊地说,“您甚至也不问问,我想对您说什么吗?”
  “关于我,您对我说不出一点有意思的话来。”伊拉回答,“不用您说我也全知道。您走吧,公民,别来打扰我,没有看见我有多少活要干嘛?”
  “我还想同您谈谈奥列格。”
  姑娘愣住了,塔什科夫看见她的后背突然绷紧了。但是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看不出这个邋遢的姑娘竟然如此镇静!
  “您要谈他什么?”她终于平静地开口了。
  “您遇见他很久了吗?”
  “关您什么事?您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上司。”
  “他保卫的就是您,是吗?”
  塔什科夫不知怎么回答了。原来,捷列辛娜并不知道奥列格在哪里工作。他都对她唱些什么曲啊?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能把真相告诉她吗,还是摆脱这个话题以免引起她的疑心?
  “不是保卫我本人,不过他是我的部下。”亚历山大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地回答,“那么,您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为什么?”伊拉仍然冷淡地说,“我走什么运,应该回答您的问题?”
  “我来解释,走什么运。奥列格失踪了。我们找了他一个星期也没有找到他,所以我想查清楚,什么人,在哪里,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看见过他,现在明白了?”
  捷列辛娜丢下手中的大锅小锅,整个身子转向他,垂下两只湿漉漉的手。
  “怎么会失踪呢?”她软弱无力地再问一遍,“到哪里去了?”
  “要是我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就不会来找您了。”塔什科夫微笑着说。
  “他上星期五在这里来着,后来我再没有看见他。我以为他工作忙,或者是病了。一点没有担心。”
  “上星期五是什么意思?请说确切一点。几点来,几点离开,到哪里去了?”
  “跟平时一样,10点刚过的时候来的,12点左右同我一起离开的。”
  “你们一起去哪里了?”
  “去我家里。”
  “他总是在您下班后送您,并且到您的家里去吗?”
  “不,不是每次,只是有时。经常是送我到楼门口就分手。”
  “这有多长时间?”
  “不长。”
  “请更确切一些。”塔什科夫又一次请求。
  “您干嘛刨根问底!”伊拉突然发怒了,“既然他失踪了,那你们去找啊,他跑到哪里去了,不要来找我打听,我们才认识几天。”
  “这一点非常重要,伊利娜,我请求您回答。”他温和但是坚定地说。
  “别把我弄迷糊了!”她提高了嗓门,“似乎要是我们认识一年,他就往我右边走了;要是一年半,他就往我左边走了。他从我这里回家去了,您听清楚了吗?当时我就知道,我感觉到了,他被牵连到什么事情里去了。也算是我的私人警卫。好像是诚实的人需要警卫。诚实的人钱总是不多,他们没有警卫也能过。而需要警卫的人却是些罪犯、强盗、歹徒之类。完了,公民,谈话结束。我不知道,您的这个奥列格藏在哪里。您快走吧。要是找到他,就请转告他,不许再靠近我。”
  塔什科夫看见,她差一点就要哭,但是忍住了。就是嘛,好样的!简直令人称奇。在我们这个动荡的年代,这样的姑娘上哪里去找?不许靠近!真有你的!一个真正的无产者,除了身上的锁链,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此谁也不怕,什么也不怕,无所畏惧。她知道从她这里没有什么可拿的。她大概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瞧她的小脸多么苍白。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悄悄走到走廊,同看存衣室的大叔打个招呼,就钻进停在餐馆门外的汽车里。让姑娘稍微冷静一下,考虑考虑,她自己会说出奥列格充当私人警卫,陷进某个犯罪粪坑,因此被迫藏在什么地方躲避公愤等等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让她说服自己相信,奥列格不是个好人,不值得同情。然后,塔什科夫再来找她并且告诉她,奥列格牺牲了,实际上他是在联邦安全局工作。亚历山大根据经验知道,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愤怒不公正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羞愤感,并且希望立即赎罪。在这种心态下往往会说出许多令人感兴趣的事情来,会努力满足对话人的愿望,往往因此而不太斟酌自己的言辞。
  一切算计都很正确,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奏效。夜里12点钟,捷列辛娜走出“格洛利亚”,沿街向十字路口方向走去,塔什科夫打着发动机,越过姑娘,刹住车,下车迎面向她站着。
  “伊拉,您应该知道真相,”他低声说,“我开始不想告诉您,但后来想了想,这样不对,就回来了。您不应该把奥列格往坏处想,他不是私人警卫。”
  “就是说,您说了假话。”伊拉冷笑道。
  “不,我隐瞒真相是为了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么说,他是民警分局的人,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塔什科夫满以为她会大吃一惊,对他的话作出更力强烈的反应。不,伊拉根本不是这样。她的声音平静,语调和缓。
  “不完全是。我和他在一起工作。您自己明白,这不能到处张扬。所以,我们这些人都不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也对认识的姑娘们自称私人保镖。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并不重要。伊拉,奥列格牺牲了。”
  “奥列格……出什么事了?”她不明白,“您说什么?”
  “牺牲了。就在他离开您回到家门口时。因此我来找您问问:奥列格在牺牲之前的几个小时中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想着什么事?您是最后一个看见他活着的人。所以您应当帮助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平淡地说,“还好,您告诉了我,要不我还一直等着他……”
  她转过身走开了。塔什科夫怎么也没有料到谈话会是这个结果。没有喊,没有闹,没有流眼泪,没有捶胸顿足,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地急着讲述情人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甚至也不问在这种情形下完全料得到的问题。什么都没有,只是转过身就走了。
  亚历山大断定,这种表现很可能是得到消息之后的精神压抑造成的。好吧,早晨之前让她去,先回办公室,尽量通过昼夜问讯服务搜集有关这个姑娘的情况,哪怕有一点点也行,早晨再来找她继续接着谈话。我们寄希望于早晨,趁她刚刚清醒过来,而他又掌握了一些与她有关的材料,谈话将会更加具体见效。
  萨沙·塔什科夫还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什么是钱。不光知道钱是圆圆的金属硬币、是窸窣作响的花花纸片,可以换来冰激凌、玩具或者电影票,而是懂得其丑恶可憎的一面,特别是对于小孩子。当母亲抛弃他和父亲,到列宁格勒去嫁了一个新丈夫——一位著名作家,他的书一版再版,印量很大,人们立即对小男孩解释,为了更多的钱可以背叛最亲近的人——自己的儿子。父亲离婚以后,被迫换了工作。他曾经在莫斯科一个体育协会当教练,但是妻子离他而去之后他就不能参加集训和比赛了:儿子没有人管。作为教练,父亲的收入并不少,如果算上他带的队里有不少国际比赛获胜者,可想而知,离婚之前的家庭生活总的说来并不拮据:每次获胜后,教练都有丰厚的奖金或者别的奖励,像宿舍(比如,培养一名奥运会冠军)、优先购买汽车的机会(在世界锦标赛上夺冠)。为了不使萨沙沦为无人照管的孩子,他不得不告别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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