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继死去的人

第51章


因此大家都成了残废。而妈妈还完全丧失了记忆。所以谁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可昨天瓦西里说到你还有一个姐姐供养你们……”
  “最啊,是伊拉,是我们的姐姐。当时她14岁,她有力气,挣脱后跑掉了。她躲进了邻居的家里。你看看答案,对吗?”
  “你等一等。”米隆懊丧地说,“我有时间看答案。让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看见姑娘高兴起来。正准备提出下一个问题,门被“嗵”地推开,瓦西里走进了房间。
  “暂停!”他大声宣布,“娜达申卡,你休息一会儿,我请米隆离开两分钟。”
  他抓住米隆的胳膊,用力把他拽到走廊上。
  “我们到外面去。”他一面走,一面以不容反驳的口气说。
  他们一言不发地下到一层,走出大楼。
  “就是说,这样,亲爱的,”瓦西里干巴巴地说,“你要永远忘掉这些蠢话。雇你来是让你开发她的大脑,而不是她的履历。她的房间被监听了,我只是感到惊奇,你怎么就想不到这些。我们是严肃认真的人,不是在这里玩洋娃娃。你的父亲推荐了你,这对我本人意味着,你也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你还很年轻,亲爱的,我也不想让你因为一生中知道得太多、见识得太多而死去。所以请你检点自己的言行,不要逼我采取极端措施。而一旦发现你是个不严肃认真的人,我们会采取极端措施的。有问题吗?”
  米隆想说“有”,但是咬住了舌头。对于一个严肃认真的人来说,一切应该都明白了。
  “没有,没有问题。”他坚定地说。
  “没有就好,”瓦西里的声调变软了,也温和多了,“我们姑且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是一次轻微的犯规,因为你不懂。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是吗?”
  “是的。”
  “很好。回姑娘的房间去,继续上课吧。也不要忘了我昨天交代你的事情,看看她对其他的学科是否也有才能。”
  米隆回到娜塔莎的房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恨。父亲把他送进了一个什么样的臭狗屎堆啊!为什么对他就像对一件东西一样呼来喝去?他建议他,您看见吗?严肃认真的人,伊斯兰的伟大事业,去他的吧!现在他为自己的想法而羞耻,不能这样看父亲,这是罪过。父亲最清楚,什么事情是正确的和需要的,而他米隆的责任是做个孝顺儿子。
  娜塔莎好像没有发现他的情绪变化,当他再次走进房间时,她对米隆亲切地微笑了一下。米隆拿起另一本习题翻了翻,找到一道较为复杂的练习题。
  “给,你用三种不同的方法把这道题解出来。”
  “你刚才还想谈一谈的。”姑娘羞涩地说。
  “我改主意了,”他断然回绝,“我们应该上课,而不应该聊天。”
  她那大大的、扁桃形的眼眶里涌上了泪水,嘴唇颤抖,但是娜塔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拿过翻开的书本开始做题。米隆感到自己是个小人。他为什么要欺负她?生活已经够让她委屈的了。不信你瞧,她马上就会嚎啕大哭一场。但是又不能向她解释,瓦西里对他说了些什么话。房间被监听着。要是用手写呢?他拿起了笔和纸,但随即又停住了。房间被监听着,那么完全可能也被监视着。甚至可以肯定。瓦西里有言在先,他们是严肃认真的人。况且,管他呢。他将做一切,按照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的愿望和父亲对他的期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个姑娘跟他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什么人?亲妹妹?至于她的童年发生过什么事情,没有任何区别。不至于为了自己的好奇和怜悯去吃一颗子弹。
  他们一直学到开午饭,在这段时间内,米隆小声地同娜塔莎说话,尽量不看她的眼睛。刚才,她解题的独到与机敏曾让他大为惊讶,而后来的情况则越来越差,简直是眼看着她换了一个人。
  “你累了吗?”米隆冷冷地问。
  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咬着嘴唇。
  “那为什么题做得这么差?你的解法经不起任何推敲,绝对笨拙。你答题时选择了最远的路,完全可以找到简捷、漂亮三倍的解法。”
  娜塔莎低下了头,米隆看见放在她膝盖上的习题集上有滴下的泪水。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你放松放松,控制住自己,”他说话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仍然相当严厉,“吃过午饭以后再接着做。”
  同吃早饭一样,米隆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午饭,尽管现在他已经不喜欢这样。要知道,肯定有一个地方,譬如食堂、厨房,所有这些警卫和服务人员都在那里吃饭,为什么不让他同他们在一起呢?那么气氛要愉快得多。一有机会,要同瓦西里说说这件事。情绪被彻底破坏了。娜塔莎的房间被监听的事实本身就说明:这里不相信任何人,总而言之他们是在做违法勾当。父亲怎么同这伙人搅在一起的?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一名军人,一名军官同一伙身份可疑、企图出卖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姑娘的智力的活动家。荒诞之极。可怜这姑娘真叫人心疼。但是,生命更可贵,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不必怀疑,瓦西里要杀死他米隆就像杀死一条小狗一样容易。看看他说所谓极端措施之类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时那种眼神就够了。看来,既然瓦西里自己敢对米隆施以威胁,那么父亲在他这个瓦西里的眼里只不过是个走卒而已。
  午饭后,他再到娜塔莎的房间去,现在已经没有陪伴了。卫兵看见了他,也只是目送着他进去。这一次,姑娘做题的结果仍然不见好转,于是米隆甚至开始怀疑,昨天和今天早上那些让他大为惊讶的精彩的解题方法,是不是他的眼睛看错了?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吗?要不,我们今天到此为止?”
  他看见,姑娘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让他们所有的人都见鬼去吧!”米隆想道,心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狂怒,“我不能折磨这个姑娘。她有什么过错?”
  他走近她,亲切地抚摸着她的头。娜塔莎的头发又干又硬,很久没有洗了。
  “瞧你这么难过,”米隆说,声音不大,“用不着,娜达申卡,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什么题都会做,只是你的注意力不能集中。你是个令人吃惊的姑娘,我从来不相信,可以只凭几本教科书,又没有老师指点,学习高等数学,而且还学得这么棒,就像你这样。你是个真正的神童,我之所以责骂你,并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你没有尽力。好了,抬起头来,看着我。”
  娜塔莎听话地抬起头,米隆就融进了她那又大又亮的眼睛中。
  “你不仅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他继续说,“而且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而美女不应该哭泣,因为眼泪会损伤眼睛和皮肤。你不会再哭了吧?”
  一丝微笑使她的嘴唇动了一下。
  “你真的认为我很漂亮?”
  “真的。你非常漂亮。”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愿意同我聊天了?”
  米隆尴尬了。他能回答她什么呢?说瓦西里早晨偷听了他们的交谈,禁止他同她谈与数学无关的话?
  “我非常愿意同你说话,但是我们应该学习,要学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你也听见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说的话了,是不是?如果你给人留下好的印象,你就会得到优越的高薪工作,你就能帮助自己的姐姐抚养弟弟妹妹和母亲了。因此,学习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所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也应该留待以后去做。你同意吗?”
  “那把题做完之后,你会同我聊天吗?”
  “当然。”
  “米隆……”
  “啊?”
  “可要是他们不喜欢我,如果他们不给我工作,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大概会送你回去吧。”
  “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别的还能怎么样?一定会送你回去的。”
  他根本不相信有这种可能。而是相信适得其反。对于一个多年脱离现实世界而生活,其轻信和单纯程度跟一个十来岁的儿童差不多的17岁少女来说,有关希望天才的数学家为他工作的雇主的神话是美好的,但是对于米隆来说,这种谎言骗不了他。这里另有隐情。但是是什么?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绑架这么一个不幸的少女?最重要的是,一旦她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会怎么样?等待她的将是什么遭遇?
  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他没有听见身后的开门声,直到耳边响起瓦西里的说话声,他毫无准备地颤抖了一下。
  “暂停,我的孩子们。娜塔莎,拿着这张纸,写上我口述的话。”
  米隆看见瓦西里递给她一张标准电报稿纸。
  “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家庭地址,详细填写,开始是邮政编码,然后是城市、街道等等。捷列辛娜·伊利娜·列昂尼多芙娜。下面是电文。不打标点符号,什么地方需要打上句号,我会说。伊罗奇卜亲爱的请原谅我我非常爱你。我同他走时,想告诉你,但是没有来得及。别担心我,他关心我,吻你们奥莉娅、巴甫利克。在下一行签上名——娜塔莎。现在在下面写上回电地址:摩尔曼斯克,波利亚尔纳亚街门牌号二十,三号楼九单元。捷列辛娜·娜·列。”
  娜塔莎惊讶地抬起眼睛看着瓦西里。
  “什么?我们是在摩尔曼斯克呀?”
  “当然不是,”他兴奋地回答,“不要提愚蠢的问题,你会安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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