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寒御医的药单

第2章


远远望见这名不修边幅的男子,御医苑大门口的情卫立即驱前恭敬问候。
  “嗯!”男子随口应了一声后,懒洋洋地迈入大门。
  “柳御医,您好。”苑内一名来取药的女宫人望见柳孤泉后,连忙用帕子轻捂鼻口低头问候。
  “嗯!”又应了一声后,男子向右一拐,直朝一间挂着“天字号”三个字的房间走去。
  他的手才刚碰及门扉,耳畔便听得门内传来一个俏皮、清润的嗓音。
  “哟!这该不会是我那无故消失了半个月的主子――柳孤泉、柳大御医吧?”就见一名脑后悬着一条长长马尾辫的清丽女子,由一张整理得有条不紊的案桌后缓缓站起,清秀的眉宇间满是笑意与揶揄。
  “我告过假了。”一屁股坐至座椅上,柳孤泉边说边将整个身子斜倚至扶手上。
  “我说柳老爷啊!你昨儿个肯定失眠了吧?要不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望着柳孤泉那彻底坐没坐相的模样,再打量了一下他那半睁半闭的眼眸,月噙香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背、捉捉龙提提神啊?”
  “我没失眠。”
  “别客气了,我的柳老爷。”月噙香站起身走至柳孤泉身后,一手捧起一大叠单子,但空着的一手,却那样自然地捶着他的肩,“你还是提提神得好,要不这积了半个月的请诊单 ,在黄昏前怎么有办法全部看诊完毕呢?”
  “这宫里就没一个不犯病的人啊?”瞟了一眼月噙香手中那叠惊人的请诊单,柳孤泉仰起头望着房顶嘟囔着。
  “你今儿个才知道也不晚。”月噙香耸了耸肩,将视线望向柳孤泉那袭皱巴巴的衣衫下摆,“不过话说回来,您又从畜医处那儿抄捷径过来了吧?”
  “嗯!”柳孤泉含糊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身上那股怪味儿,十里外都闻得着了!”月噙香转身过去取出一套乾净、齐整的衣衫及鞋袜,一把拉起柳孤泉将他推向一间侧房,“哪!快去换上。”
  “有怪味吗?”柳孤泉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纳闷地皱起眉,但还是认命地换上月噙香塞给他的那套衣衫,“我觉得跟平常一样啊!”
  “是啊!跟平常一样。”站在侧房门外的月噙香边整理着出诊箱,边笑说着,“那么大个大老爷们儿,身上天天全是土味、药味、草味、奶味,像话吗?”
  “这样行了吧?”
  “嗯!”上下打量着走出门后终于有点首席御医架式的柳孤泉,月噙香点了点头,一手拎起出诊箱,一手拎起请诊单,“天字号御医房的柳老爷及月噙香,出发罗!”
  望着脚步轻盈走在自己身前,那个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的“天”字,一身无懈可击的标准御医苑女侍官打扮的女子,柳孤泉用手挠了挠下巴,抬眼望天,而眼底,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能不无奈吗?
  他当初还以为选中的是个看起来傻呼呼的呆愣女子,谁知,竟会选中了御医苑中有史以来最古灵精怪、喳喳呼呼,却也最伶俐,优秀到令人无力的月噙香!
  是的,伶俐,超级伶俐,伶俐到他话只需说半句,她就可以完全明白他想做什么,而接下来又该做什么的地步;伶俐到对任何人都有礼有节,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补足他最不擅长,那最惨绝人寰的应对进退环节。
  是的,优秀,超级优秀,优秀到任何人的病历都能过目不忘,而且还建档归纳得井井有条;优秀到宫中道路无一不明、无一不通,令他这个路痴自叹不如,优秀到其他房的御医及女侍官们老向他这儿来借将;甚至,优秀到他的天字号房中永远窗明几净,来者尽欢。
  搞了半天,在他以为她很傻、很呆的那日,结果竟是她因家中有事而唯一失常的一日!搞了半天,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家伙的伶俐及优秀。
  但尽管这个家伙伶俐又优秀,却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太喜欢笑!
  不过这个爱笑的家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口风异常得紧――无论他人如何问、如何诱,不该说的,她半个字都不会多说,只会抬起她那笑起来如同弯月般的眼眸,然后带着一脸的无辜及纯真,抱歉地望着你……
  只是,再怎么样,总归是个麻烦啊!
  心中虽有百般思绪,但望向随着月噙香轻盈步伐而轻轻飘动着的那条及腰乌黑马尾,柳孤泉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随着她来到今日的第一号病人床前。
  一道黄色的帷幕中,柳孤泉大喇喇地坐在床边,而月噙香则低头敛目地站在他身旁。
  不过虽看起来是低头敛目,但月噙香其实总悄悄地由睫毛下偷看着柳孤泉的脸一一因为他的脸真的好有趣!
  虽然平时他的眼眸总像刚睡醒似的惺忪,但只要一到看诊处,他的眼眸就会变得沉着、稳重,而若是遇上真正严重及紧急的病症,他的神情不仅会变得庄重、慈悲,而且身手更是迅捷.那在伤口上的手,更是轻柔又细腻……
  由他如今的神情看来,现在病床上这个唉声叹气的年轻男子肯定不是什么大病,不仅不是什么大病,还很可能是那种会让柳孤泉一点都不想理会的病。
  “柳御医,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果然,令月噙香想都不用想的问题出现了。
  “花柳病。”柳孤泉也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回答得那样直截了当。
  “有没有什么办法……彻底根治?”偷偷猫了猫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的月噙香,男子吞了吞口水,尴尬地小声问道。
  “有。”这回,柳孤泉的回答依然简洁明了。
  “能否在三日后便不留任何病根?”一听到柳孤泉的话,男子立即兴奋得两眼放光,热切注视着他。
  “能,直接砍掉。”就见柳孤泉洗了洗手后,抬眼望向这名宫中刚成年不久,却最爱逛花街柳巷的皇子,“要不要我现在就动手?”
  “不、不必了!”霎时,年轻皇子的脸整个地僵了,嘴角更是微微抽搐了起来,“真的不必了……”
  “不必那就没我的事了,这是药方。”柳孤泉望也不望皇子一眼,迳自在怀中掏着,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出几张如同鬼画符般的纸片,可他却又将它好好摺齐放回怀中,“算了,你还是明天派人上天字号房去——”
  “柳御医!”未待柳孤泉将话说完,皇子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嗯?”柳孤泉愣愣地抬起头,望向皇子,“您改变主意了?”
  “不,不是!”听到柳孤泉的话后,皇子的头摇得像是搏浪鼓似的,但眼底下却有一阵古怪的兴奋,“我只是想请柳御医当场下药方。”
  又要当场下药方?唉……
  “噙香。”柳孤泉叹了口长之又长的气后,还是认命地坐至案桌旁。
  “是的,柳御医。”月噙香二话不说将纸笔送上,然后站在一旁,继续低头敛目地望着柳孤泉。
  不过此时,热切注视着柳孤泉的绝对不只有月噙香,因为连皇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想错过他那名闻天都内外,难得一见的“请仙拿药单”精彩“扶乩”秀!
  就见在那阵充满期待的静默中,柳孤泉死死瞪着眼前的纸笔,动也没动一下。他的双眸有些呆滞,额头也缓缓浮出一层薄汗,双臂更是微微颤抖着。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终于牙一咬,右手拿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大笔一挥,在结束后,望也不望药单一眼,便将它递给皇子内情。
  “这……”皇子内情接过药单,望着那张还透着墨色的纸,原本充满敬仰的脸缓缓纠结,求救似的望向一旁的月噙香,“月侍官……”
  其实也难怪那皇子内情要求救,因为尽管这场“扶乩”秀确实让人大开眼界,而过去只要取得他药单的人可说全是药到病除,但问题是,拿着这张寻常人根本认都认不出字来的药单,到底是要让他去抓什么药啊?
  “好的。”恍若早明白会发生什么事,因此月噙香点点头后,立即接过那张药单,迅速地在柳孤泉的字旁将那药方重新誊了一遍后,再交回给皇子内情。
  “谢谢你了,月侍官。”望着那杂夹着鬼画符与字迹工整、娟秀的药单,皇子内情简直感动得都要流泪了。
  无怪人们都传说柳孤泉早看出月噙香也有“仙”缘,才会在那场明明她 表现得其差无比的试选会中一眼便挑中了她,让她来当他的下手,如今看来,传言一点不差呢!毕竟,没点仙缘,怎能看懂那药单中的精妙呢?
  “不客气。”
  面对着一脸钦佩的皇子内情,月噙香微微一点头,然后听到身旁的柳孤泉含糊地说了一句“走了”。
  “是的,柳御医。”月噙香轻应一声,立即随着柳孤泉向外走去,然后任着他在皇宫里自行迷路。
  待终于走至一处较偏僻的无人处,望着身前那一堵高墙,柳孤泉眉头微皱之时,突然,他的身后爆出了一阵一听就是忍了很久,实在再也忍不下去的银铃似笑声。
  “你竟然说……砍掉……”回想着刚才那年轻皇子听到“直接砍掉”四个字后几乎石化的脸庞,月噙香笑得连泪水都泌出眼角了,“你看看他那张平日道貌岸然、自命风流的脸被
  你吓成……什么样了……”
  “是他自己要求三日后便能彻底根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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