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第4章


淡菊也觉得终日躺着不好,能走动走动对痊癒是有帮助的。他也渐渐能自理生活,靠着明暗和色块,半猜半背的,能够在屋里屋外来去。
  他生性爱洁,每日必沐发洁身。虽然看不到,但摸索过後非常讶异。据说这个温泉浴室是淡菊的师父设计的。泉眼极烫,煮蛋能熟。她的师父挖了条明沟,引进源头的温泉,待到浴室,已经是极宜人的温度,又挖一沟引出,时时活水温浴,非常舒适。
  而温泉明沟蜿蜒而过的药圃温暖滋养,长得特别好,可说一举数得。
  不但如此,屋里许多布置都极为舒适,巧思妙想。淡菊从不需挑水,自有泉水用竹管引入大缸,满溢则自流於缸外凹槽,流出屋外,引沟日夜冲刷屋外净室,令无一丝异味。
  虽然淡菊的师父已然去世,但这小巧山居,却处处留下她的痕迹,清新可喜。
  莫怪养出淡菊这样温柔淡定、灵慧悲悯的女子。
  她终日忙碌,却依旧气定神闲。有时司空负疚,她总笑着说,「早习惯了。忙忙的,日子过得快。」因司空能自理,所以换药都选在他沐浴後。大半的伤口皆已癒合,只有些细腻隐密处癒合得慢。淡菊见他能自理,原本某些尴尬之处要让他自己上药,他却拒绝了。
  「我看不到。」他声音很低。
  淡菊有些脸红,「那是你的身体呀。」他没出声,背过脸,好一会儿才细声,「早、早就不是…不是我的…是、是…」淡菊有些难过,又觉不安。但她不管怎样早熟淡定,毕竟还只有十六岁,对男女之事仅有学理上朦胧的认知。她还不知道怎麽劝慰开解走入死胡同的司空,又觉得心底涌起的窃喜和羞涩非常不妥。
  那是因为他还看不见的缘故。
  这个认知立刻浇熄她刚刚朦胧发芽的情思,让她找回医者的冷静。
  「当然是你的。」她终於开口,「但的确,你看不到,还是我来吧。」这次淡菊替他抹药时,他起了反应。他猛然闭上眼睛,惨白的脸孔,渗出血似的红晕。淡菊却神色不变,依旧检查伤口、上药。日後上药改用一截磨圆的玉钗,不再跟他有实际的接触。
  司空开始有些郁郁,饮食减少,忽忧忽喜,神情恍惚。淡菊却觉得头疼,这是她第一回不知道如何下药。
  研究了整晚,她决定先打通司空的气脉。之前怜惜,怕他体弱捱不住。但事态发展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料理他的眼睛。
  司空或许体弱,性情却极坚忍,又曾练武,基础不错。施艾旬余,加上用药蒙於眼上,终於复明了。
  眼前的景物原本只有明暗色块,他以为没有效果。渐渐的,色块汇聚出轮廓,一直包裹着他的浓雾,渐渐散去。眨了眨眼,景物越发清晰。
  他终於回到天地间,而不再是个瞎子。
  「淡菊!」他猛然回头,欣喜的笑让他焕然如春花,却在见到淡菊的脸时,瞬间枯萎,倒退了一步。
  她觉得,心口有点疼。
  旋即转身,淡菊轻笑着,「恭喜司空公子,再将养段时间,就大好了。」立刻走出病房,笔直的走入院子,提起药篮,开了竹扉上山去了。
  快步在山底走着,她笑着笑着,滴下泪来。果然是修为不足啊…白念那许多佛经。
  不过,司空公子的「思春之病」,一定是痊癒了。身为医者,开出这样的良方,还是颇为自豪的。
  虽然胸口隐隐作痛,但也觉得整个轻松起来。终究不至无法收拾的地步,她还能笑着说再见。
  她还有师父相伴,她不寂寞。
  百花杀 之四  @夜蝴蝶馆  作者:蝴蝶seba(2010-06-22 12:28:14)行到一块庞大云母石时,她站住了。
  那块云母石有人一样高,异常光滑,比铜镜还清晰。天生地成,非常奇珍。她的师父看着这块云母石非常感叹,说跟玻璃镜差不多,又开始唠叨抱怨科学落後,连个水银玻璃镜也造不来之类的。
  很多年了,她没仔细端详过自己。
  红艳的胎记横过鼻梁,在脸颊上异常惹眼,像是一个「︿ 」,颜色已经比刚来时淡了许多,以前可像是火烧似的。但胎记光滑,而她脸部的皮肤暗沈,总是冒着油汗,粗糙不堪。
  师父用了多少药都不能改善,她自己更是束手无策。
  五官尚可,但也跟美搭不上半点关系。
  但她还满喜欢自己的脸,非常亲切。就像她也还满喜欢自己略微矮胖的身材,很耐苦,像是短腿的滇马,负重行远。
  或许是因为,师父也喜欢。师父会捧着她有些油汗的脸庞,怜惜的说,「你这脸儿有什麽不好?这是三色菫,花语叫做思慕。你这样的身材叫做刚刚好,谁知道我那儿减肥都减出大群不死军团,到了这儿了,这什麽平行世界的明朝还流行个鬼楚腰,饿死多少女人。」师父都说好,那她就喜欢这样的自己。
  渐渐的,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家里还有个病人等着吃饭吃药,也该回去了。
  踏着夕阳余晖,她从山道归来,远远的,看见一件青袍漂荡,瘦得可怜的司空的站在路口,直直的望着她。
  眉眼间犹有抑郁,但眼睛已经有了粲然光彩,让他整个人都活起来。
  她微微一笑,「司空公子,眼睛感觉还好麽?」见她这样淡定,满腹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他想了一整个下午,该说什麽,该怎麽说,却在她淡然却疏远的微笑中死寂了。
  他只能胡乱的点头,缄默不语。
  淡菊走在前面,「我挖了几节山药,等等倒是可以炖汤喝。吃过饭我再替公子把脉。入秋了,易招风寒,请入内安歇可好?」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嗯」。
  她自走去厨房切洗,司空公子默然走入自己的病房,并没有跟来。
  甚好。
  等她作好简单的饭菜,装入食盒中提去给司空公子,他只垂着头,看着地上,淡菊将饭菜摆好,放上碗筷,轻轻的对他说,「司空公子,既然复明,请用餐饭。
  我去厨下顾汤药。」他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淡菊姑娘先用吧。」「我厨下已留饭。」她温和的说,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在厨房吃过饭,汤药好了,她端着汤药走回病房,发现司空公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看着地上,桌子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
  手一软,差点把汤药给撒了。
  她突然,整个心都累起来。或许是他长得太美、太好,所以分外不能容忍粗陋吧?
  连她作的饭菜都觉得食不下咽。一口气噎在胸口,非常非常的闷。
  等汤药的边缘烫了她,她才惊醒过来。默默的将碗搁在桌上,「司空公子,请用药。」他摇头,不讲话。
  那种深深的累更沈重了。
  但身为医者的理智鞭策着,让她勉强振作。拿出帮他涂抹的伤药瓶罐,一一说明这是什麽时候用的,该怎麽使用,使用在何处…「你背上的伤大致上都好了,只剩下一些…你能自己上药的地方。」她语气冷漠疲倦,「行百里而半九十,请你多少容忍些…」「一步,就已是天涯吗?」他愤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淡菊。淡菊瞅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乍然得见,与我想像不同,只是有些吃惊…你依旧是淡菊姑娘,我也一样愿为奴仆。」那种沈重突然消失,无比松快。她有些悲哀的笑笑,自陷泥淖啊自陷泥淖。这是个心灵脆弱的病患。淡菊啊淡菊,你有何值得喜悦?
  「先不提为奴为仆,」她苦涩的笑笑,「让我喂饭喂药,抹伤更衣,是把我当丫环呢。」「…你喂,我才吃得下。」他别开脸,淡淡霞晕。
  …且惜一时之缘吧。她叹气,「我去热一热,都凉了。」「不用。」他低头捡起筷子,「我自己吃饭…你喂我吃药?」良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她隐隐觉得不好,觉得危险。但他顺从的看着她,等着她一羹羹喂着非常苦的药,洗浴後无助茫然的躺着,等她检查伤口和消毒涂抹时,她又没有办法拒绝。
  似乎也没治好他的春心,他依旧颊生霞赤如血,眼神朦胧的…起反应。
  淡菊开始觉得自己得先给自己把把脉,看是不是快得了疯症。
  百花杀 之五  @夜蝴蝶馆  作者:蝴蝶seba(2010-06-22 12:29:01)赏尽枯菊後,百花尽杀。
  入冬之後,司空的身体大致上已经癒可,快得超过淡菊的预期。或许是因为司空原本练武,气脉畅通後就能自己运气疗伤。
  帮他把脉,宛如枯木逢春,生命力挣扎着喷涌而出。难怪会金针封脉封到如此霸道,害他失明。若不是如此,又岂会束手就范?幸好救治得早,再封个三五个月,她也毫无办法了。
  但他服用了太多药物,摧残他的健康。她不得不开方疗养,试图解除毒性。只是她常踌躇烦恼,久久无法下笔。就是怕对他饱受药害的身体雪上加霜。
  他还是瘦得可怜,却已经开始出现沈稳的姿态,已经许久不夜惊了。甚至已经开始帮她作些粗活,搬柴提水生火,动作很生涩,可见没干过。但他学得很快,也很坚持。
  下了雪以後,待在屋里的时间长了,相对无语,司空提议跟她学医,淡菊很快就答应了。
  自他癒可後,他们就不再那麽亲密…即使是医病间的亲密。但司空往往会默视她许久,待她回顾就立刻转开,颊上霞红。淡菊觉得很困窘,也有种淡淡的心烦。
  她在人情世故上有种极超龄的早熟,早熟得接近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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