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俱乐部

第51章


还是没有听见?我冲着霍姆斯大声嚷嚷,说他是但丁俱乐部的叛徒。我说他是一个叛徒!”
  “打起精神来,洛威尔。”菲尔兹说。
  “蒂尔听了格林的说教,然后就实施谋杀。我指责温德尔是叛徒:我的布道虽短,蒂尔却是听者有心!”洛威尔叫道,“呀,我的好朋友,是我害了你。是我杀害了温德尔!”
  洛威尔冲到前厅拿起大衣。
  “他随时会到这儿的,我敢保证。”朗费罗说,“别这样,洛威尔,至少我们得等到雷警官来。”
  “不,我现在就去找温德尔!”
  “可你去哪儿找他?何况你也不能一个人去,”朗费罗说,“大家都去吧。”
  “我跟洛威尔一块儿去找。”菲尔兹边说边抓起雷留下的报警器摇了摇,看看这玩意好不好使。“我保证一切都会安然无事的。朗费罗,你在这儿等温德尔。我们马上找警察去请雷来。”
  朗费罗点头。
  “走吧,菲尔兹!快点!”洛威尔带着哭腔喊道。
  洛威尔顺着门前人行道跑上布莱托大街,菲尔兹紧紧跟在后面。街上没有行人。
  “唉,那个警官到底到哪儿去了?”菲尔兹问,“街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朗费罗家高高的栅栏后面的树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洛威尔“嘘”的一声示意菲尔兹别出声,蹑手蹑脚走近发出声音的地方,着急地等着,一动也不动。
  一只猫从他们脚下窜了出来,迅即跑走了,消失在黑暗中。洛威尔刚刚松了一口气,只见一个人飞奔过来越过栅栏,挥拳猛击洛威尔的头部。洛威尔倒在地上,就像桅杆断为两截的船帆;诗人瘫倒在地上,面部僵硬,眼珠子一动也不动,菲尔兹差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出版商一步步往后退,抬头迎上了蒂尔紧紧瞪视的目光。菲尔兹后退一步,蒂尔逼进一步,两人就这么一退一进,像是在踏一种非常优雅的舞步。
  “蒂尔先生,对不起。”菲尔兹的双腿抖个不停。
  蒂尔冷冷地盯着他。
  出版商给落在地上的一根枯枝绊了一下,他随即掉头撒腿就跑,样子十分狼狈。他沿着布莱托大街狂奔,跌跌撞撞,拼命想呼叫、尖叫,却只是发出了一两声粗粝嘶哑的呀呀声,消失在耳旁呼啸的寒风中。他回头望了一眼,掏出了衣兜里的报警器。追赶他的蒂尔不见了踪影。他又转身向另外一边看了看,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举起他往空中狠狠一抛。他跌落在街道上,报警器滑进了矮树丛,发出一声微弱的叮当声,微弱得就像是一只小鸟在喳喳叫。
  菲尔兹伸长他那疼痛得已经僵硬了的脖子,望着克雷吉府。从朗费罗书房的窗口里漏出一线温暖的煤气灯光,一见到这灯光,菲尔兹似乎立即意识到了凶手的全部目的。
  “别,别伤害朗费罗,蒂尔。”菲尔兹孩子似的哭着说。
  “难道我不是一向尽职尽责的吗?”退伍军人举起一根大头棒,高举过头,然后猛击下来。
  坎布里奇一神派第二教堂,塔尔波特牧师的继任者会见执事的几个钟头后,霍姆斯医生挎着一枝老旧的火枪,提着一盏从一个当铺里买来的煤油灯,走进教堂,偷偷潜入了地下墓室。霍姆斯想过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朗费罗他们,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先去查个究竟。一旦查明塔尔波特的地下墓室真的连通某条废弃的藏匿逃亡奴隶的地道,就可以引来警察把凶手逮个正着。撒旦如何事先进入墓室,杀害塔尔波特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这个疑团也就可以解开了。是霍姆斯医生凭直觉首先鼓动但丁俱乐部去调查凶手的,当然这也有洛威尔力劝大家一查到底的功劳;为什么他不独自把真相揭露出来呢?
  霍姆斯下到墓室,在墙壁上摸索着,期望找到一个进入别的地道或密室的机关。他没有摸索到什么出入口,可靴子的尖头无意中碰进了一道空心的缝隙。霍姆斯蹲下来检查,发现了一个狭小的口子。他身子紧贴着墙壁挤进洞里,随后伸手把提灯慢慢拉过去。一阵手脚并用往前爬,地道越来越宽大了,霍姆斯站起身来,舒服多了。他们的敌人马上就要一败涂地了!可是这地道七拐八弯、忽上忽下的,小个子医生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的一只手插在上衣兜里,握着火枪,心里觉得稍稍安全些,便继续沿着地道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平地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直吓得他魂飞魄散。
  “霍姆斯医生。”蒂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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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九章(1)     
  本杰明·高尔文在马萨诸塞州第一次征兵时就入了伍。他24岁时就已把自己当成一名士兵了,那时距离战争正式爆发还有几年,他一直帮着引导逃亡奴隶藏进这座城市星罗密布的避难所、教堂和地道里逃命。他还参加了志愿者队伍,护送废奴主义者进出法纳尔大厅和其他演讲厅演讲,跟其他志愿者一起筑成人墙,用身体抵挡暴民投掷过来的石块砖头。
  不可否认,高尔文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有党有派。大幅海报和报纸上写着应该让这个或那个政治流氓落选,某某政党某某州议会在鼓吹脱离联邦或呼吁调停,可他一点儿也看不懂。不过政治演说家们宣扬的必须解放被奴役的种族,必须对犯有罪行者毫不留情地绳之以法,他却是听得懂的。本杰明·高尔文也隐隐约约明白,他可能回不了家跟新婚妻子团聚了:征兵人员发誓说,如果他不能扛着星条旗活着回家,肯定会用星条旗包裹他的尸体送他回到家乡。
  他们在弗吉尼亚驻扎。一天,他们连里的一个士兵不见了,后来在一片树林找到了他,他的脑袋被子弹击穿,身上还被刺了几刀,他的脑壳里嘴巴里密密麻麻全是蛆,就像一个爬满了蜜蜂的蜂房。据说是叛军派来杀个把北方佬取乐的一个黑人干的。
  虽说高尔文当兵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户外工作,在这个国家的这个地方随处可见的这种爬虫,他可从来没见过。那位团副官,禁止战友们踩死这些爬虫,哪怕只踩死一条也不行;他跟个宝贝似的精心照料它们,尽管他亲眼见到了别个连队里有四名士兵就是因为伤口孳生了这种白色的蠕虫而丧命的。
  高尔文根本没有料到他身边的人会那么轻易就被杀死。在一声浓烟滚滚的爆炸声中,走在他前面的六名士兵被炸翻在地,死了,他们的眼睛依然大大地睁着,似乎很有兴趣看看其他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让高尔文感到诧异的倒不是阵亡的人数,而是那天幸存下来的人数,因为一个人要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看起来是不大可能的,甚至活下来似乎也不是个合适的选择。死尸死马到处都是,多得叫人不敢想像,它们像木材一样被堆在一块给烧了。从此以后,每当高尔文合上眼睛准备睡觉的时候,他的脑袋就会一阵晕眩,喊叫声和爆炸声在耳旁响个不绝,腐尸散发出来的恶臭久久萦绕在他的鼻端。
  一天夜晚,高尔文回到帐篷,饿得胃部一阵阵剧痛,发现自己放在睡袋里的那份硬饼干不见了。跟他同住的一个士兵说,他看见是随军牧师拿走的。高尔文对牧师居然干这样的缺德事几乎难以置信,大伙儿哪个不是饥肠辘辘,饱受饥饿的折磨。可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责怪不了谁。在连队冒着倾盆大雨或顶着炎炎烈日的行军途中,口粮定量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最后只有长满象鼻虫的饼干了,而且就是这些饼干,也不够他们吃的。
  有时候,士兵们把马尸和腐肉堆放在浅水滩上,结果饮用水里也生了扭来扭去的虫子。瘴气,痢疾……各种疾病都来了,它们统统被称作斑疹伤寒,军医也分不清谁是真的病号谁在装病,只好采取万全之策,个个一视同仁。有一回,高尔文一天之内呕吐了八次,到最后一次竟然吐血了。医生让他服用奎宁和鸦片保命,在等医生来的时候,隔不了几分钟,医生们就会把一条胳膊或一条腿隔着临时医院的窗户扔出去。
  待到他们扎营后,虽然仍有疾病的侵袭,可至少有书可以看了。助理医生把士兵的家人们寄来的书本收集起来,存放在他的帐篷里,而他也就成了图书管理员。有一些书配有高尔文爱看的插图,有时候,副官或者他的一个室友会大声朗读一则故事或者一首诗。高尔文在助理医生的图书室里找到了一本朗费罗的诗集,诗集的封面以金色和蓝色装饰,微微散发出光泽。高尔文并不识得印在封面上的诗人的名字,可扉页插图上的人他好像是认识的,他曾经在他妻子的一本书里见到过。哈里特·高尔文经常对他说,朗费罗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会在陷入绝境时找到光明和幸福,每当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的时候,总是这个念头让他恢复信心和勇气。
  大炮轰击的时候,总有一些士兵抑制不住地大笑,或者在开火时尖声喊叫,他们用牙齿咬开弹药筒,溢出来的弹药把他们的脸弄得黑乎乎的。还有一些人总是不停地装填弹药不断地胡乱开枪,高尔文心想这些人真是疯了。
  战斗结束后,幸存者一个个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来挖深坑掩埋战友的尸体,只好草草了事,顾不得他们的手臂、膝盖和头发还露在外面。一下雨就会冲刷掉覆盖在他们身上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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