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初夜

第9章


她一连几夜没有睡好,今天早晨刚一醒来,浑身就紧巴巴的难受,想不起昨夜那些断断续续的噩梦都是些什么内容,只觉得头晕脑胀。躺在床上,她仔细地听着楼下两个年轻人的动静。直到一个上了班,一个出去买菜了,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来。她要到钟元寺去上香。
  天有些阴,好像要下雨的样子。钟元寺内人不多,老太太急急忙忙在前面大殿里进了香,拜完了菩萨,就悄悄溜到后院去看望藏在深庭的济能法师。
  她走进一座浓阴笼罩的小院子,推开一扇陈旧斑驳的木门,小心探进头去。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里面传出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谁呀?”
  “是我。”阿清急忙应了一声,不等对方反应,就熟门熟路地进了房间。
  这房子是钟元寺后面的偏殿,里面天棚比正殿低一些,光线幽暗。阿清从外面的强烈阳光下走来,要适应好一会儿才能看得清里面的环境和人。
  她的眼睛眨了又眨,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好在她熟悉济能这间禅房的格局,也清楚他平常所坐的位置。凭直觉,老太太慢慢走到里面,走到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的时候,就适时地停了下来。
  “是阿清啊。”济能法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她听出那距离正好,即使此刻偶然进门的小和尚,也不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什么不良的联想。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阿清的眼前渐渐呈现出济能那张变了形的脸,上面的两只眼睛泛着死鱼一样的灰白色。每次见到他,她都会被一个疑问折磨着:为什么一个人面部器官如果残缺了,整个脸就会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丑陋?
  阿清从感情上难以接受济能现在的样子。她总是在见到他之前的几分钟内,把他想像成当年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然后在见到他的几秒钟之内,又发现一切都已经破灭为泡影。现在,当济能的脸孔刚从一团泥浆似的黑暗中慢慢浮上来,阿清的心就跟着“忽悠”一下沉进同一个泥潭里去了。
  “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阿清听出自己的话言不由衷。最近她越来越觉得有些离不开这个早已遁世的济能,许多让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道理,只要经过济能的三言两语,就让人茅塞顿开。其实,她并不真正需要佛的指点,也不需要相信佛祖那一大堆堂皇的道理。她没什么文化,要消化这些艰深晦涩的东西太难了。她要听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气息,甚至,只要闻到钟元寺里飘出来的淡淡的烟雾的香味儿,她那一颗无着无落的心瞬间就宁贴了。
  阿清低着头,坐在蒲团上,听着济能的呼吸。她偶尔抬一下头,在他那张显得十分茫然的脸上扫视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他那隐藏着的“法眼”看穿。
  “近来好烦啊!”这语气,是一个女人对一个自己信任的男人才会用的,在这间庄严肃穆的禅房里,显得与周围的气氛十分不谐调。
  “把握自己的操守,一切自有分晓。阿弥陀佛……”济能的这句话,阿清已经倒背如流,济能每次迎接她和送走她的都是这一句话。他的语气表面听去不无智慧,但是却在向阿清表明他是一个心如死灰的人。
  她失望地抬了一下眼皮,感觉到内心空空,一片虚无。本来她是想到钟元寺寻求支持、寻求力量来了,没想到皈依佛门的人表面睿智,实际上到了关键时刻,却往往是这样的无能为力!也许,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应有的那一份了……
  钟元寺是粤东远近闻名的寺院,在钟元寺深深的庭院里一处破旧的偏殿后院,住着双目失明的。他就是阿清年轻时曾委身过的那个叫罗珉的古董商人。自从三十多年前在水东街认识了朱家的媳妇阿清,罗珉那平静的走江湖、贩卖文物的逍遥日子就画上了句号。
  他贪恋阿清的情色,把贩来的好货色多数平价卖给了水东街上的投机商人,并常常丢下生意,躲在朱家的小楼上与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鬼混。直到有一天,婚后多年未孕的阿清怀上了他的孩子,事情败露,罗珉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逆转。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被几个蒙面人敲碎了命根子,剌瞎双眼,抛进钟元寺后面的山丘之间。
  时值文化大革命初期,山下已经不太平,寺里的住持以为罗珉这个外乡人遭到了打着造反旗号的同行迫害,就发了慈悲收留他住下。从此,半真半假地,罗珉也就剃度成了一个“修行的人”,法号济能。
  有一天,庙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径直跑到济能和尚的禅房里,半晌没有讲话。济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女人的气息,他的心一阵狂跳后,就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罗珉!原来你躲在这里,把我抛的好苦!”说话的女人正是他还时时梦见的阿清。她从一个常来钟元寺的香客口中偶然得知,寺里有一个和尚长得特别像当年的罗珉,就偷偷跑来核实。
  那年月,山下大乱,到处都在造反,可是不少广东人即使是“文化革命”临头,也不愿意砸烂寺庙这种他们赖以寄托精神的地方。相反,仍然悄悄上山来,送些香火。所以山下一片革命歌声,庙中却还安静如初。当听到济能讲述当年被人暗算的经历时,阿清简直目瞪口呆。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那表面软弱如泥的丈夫、杂货店的朱老板,实际上竟也是如此不好惹!
  真是狗急跳墙,人急了也会咬人的。她为自己后怕:如果当初老公对她下手,那是易如反掌的呀!可他没有,甚至忍辱负重为罗珉养大了私生子朱超民。生性刻毒的阿清,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默默地下山,回到家里大病一场。
  阿清本来想从此后不再见那个济能了,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连性格都变得十分陌生。可是过了一段日子,她还是抑制不住地上了山,好像不定期地来见济能一面,就无法对付山下那种如煎似熬的日子。从此,钟元寺里多了一个女信徒。
  不看还好,每见济能一面,阿清的心就被压迫一次,她看着儿子朱超民一天天长大,而且从长相到性情,都越来越像当年的罗珉,心里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近来老太太跑得更勤了,凭直觉,济能感觉到她一定又有重大的举动。当年那个阿素暴死的前后几天,阿清就是这样烦躁、这样频频跑来,并且和今天一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当那个黄昏,阿清失魂落魄地跑来向他倾诉阿素的死因时,他就曾经严厉地劝诫过她。直到阿清抽鼻涕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才缓和了语气:“以平常心待人,以平常心对己,宽容有负于你的人吧……不与他人争是非,这是一个信徒起码的操守!阿弥陀佛……”
  可是他深深了解这个阿清,为了维护自己那至高无上的心气,她会毫不犹豫地对所有妨碍她的人下手。此刻,阿清已经离去,可济能仍然无法释怀。他一想到阿清目前的疯狂状态,就不禁失声叹道:“罪过啊,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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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桂搞什么鬼 
  自从那天在钟元寺里意外地遇到了阿清和阿强,何水水心里就总不免有些犯嘀咕。老太太怎么不带阿桂,一个人去了钟元寺?而且行踪那么诡秘!还有那个阿强,他突然一个人跑到庙里去进香。
  每到夜里,何水水就胡乱做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梦。每个情节都连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在这些梦里东奔西走,上窜下跳,累得要死,却不知为了什么。一天夜里,她被一声巨响惊醒后,才发现梦中情形原来与这奇怪的响动有直接的联系。
  “噗嗵!噗嗵嗵嗵……”一阵阵沉闷的响动通过床铺和枕头,传到她的耳朵里,像是什么东西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发出的跳跃声。那奇怪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每隔几十秒钟就响一阵。何水水迷迷糊糊中觉得声音似乎来自老太太的房间。
  何水水刚意识到这一点,脑子里的睡意就一扫而光。她猛然爬起来,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轻轻蹭下床去,想弄个究竟。
  开门的时候,那扇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吓了她一跳。何水水紧张地停住了脚步。再侧耳细听时,整个小楼一片寂静,就像一艘沉到太平洋海底的沉船,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似的。何水水愣住了,她渐渐感到呼吸不畅。难道刚才的声音是梦境里的么?
  何水水不敢再起床,她只是尖起耳朵听着、猜测着,想起从前听说有人半夜梦游,会做出许多白天不敢做的事情,心里就感到一阵阵发毛。老太太该不是在发“
  梦游症”吧?
  这天晚饭后,一肚子狐疑的何水水早早就躲进房间。也许是好奇心驱使,她似乎对夜里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想把一切都弄个清楚。
  空调机发出“丝丝”的单调响声,使人紧张莫名。她一会儿踱到窗前看看街上的天色,一会儿又跑到走廊里探听一下其他人的动静。阿桂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楼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二楼走廊的尽头,老太太的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好像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阴谋。何水水的心止不住“噗噗”地跳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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