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41章


他清醒地知道,这个女子,不是他爱的人。
  生则同衾,死则同赴。生若不能同衾,则死而同穴。
  人人皆道世间最苦之事乃是有情人未成眷属,眷恋之人天涯两隔。却不知道,同衾同死的人不是自己所爱之人,才是世间最苦之事。
  时疏朗安静地等着,身上每一个触点都在清楚地捕捉岳楚骁的动向,她的心时时刻刻都在跟随着他,紧张的,忐忑不安的,跟随,仿佛稍一松懈,心里的人就会消失似的。
  她终究不是汉人女子,她的心没有这许多条条框框束缚,所以,她终于等地不耐烦时,便悄悄地掀起了红盖头。
  却听见了窸窣一声,继而是突然爆发的一声尖叫。
  她惊得掀起了盖头,朝外看时,岳楚骁已走到外头。
  丫头小厮们还在大厅里玩乐,只有翠儿从一旁的房里闪了出来。
  树下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远处还有一个。翠儿走近一看,惊道:“三姨娘,你怎的在这里?”
  吴幽儿一脸惊恐地蹭在地上,右手颤抖着指着地上的一团黑,依依呀呀地说道:“猫,猫——”
  翠儿狐疑地走过去,只见一只黑色的猫,侧躺在地上,并无什么异样。她俯下身子一瞧,“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连退了好几步。
  岳楚骁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翠儿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了,转过头指着地上。
  岳楚骁这才看清地上的物事,是一只死猫,被开膛破肚血流了一地的猫,猫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却已经没有了光泽,他甚至能看透那双绿色的瞳孔里的恐惧和怨恨。
  一阵寒风袭过,院子里的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示意翠儿扶起瘫软在地的吴幽儿,岳楚骁问道:“三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幽儿脸色青白,梗着脖子道:“你们夫妻成亲,我本想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想到碰到了宝儿,他在你的院子里剖这只猫,还把猫丢在我的身上——”
  “宝儿?”岳楚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背过身子,朝院子里怒喝了一声:“岳楚安,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树下冒了出来。正是宝儿,6岁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却无端地渗透着凌人的倔强。
  岳楚骁还没说话,宝儿就先大喊道:“四姨娘是来使坏的,她埋了一个小人儿在哥哥的房底下——”
  “闭嘴!”岳楚骁几步上前把宝儿拎了过来,指着地上猫的尸体道:“这是你干的?”
  宝儿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混账!”岳楚骁怒极,一把把宝儿摔到了地上,“这只猫怎么招惹你了?你才多大,居然心狠手辣至此对一只猫惨绝人寰?”
  宝儿痛呼了几声,辩驳道:“哥哥不讲理,四姨娘诅咒哥哥,哥哥怎么不管?宝儿杀的是猫,她要害的却是人——”
  “你胡说!”吴幽儿蛾眉一横,怒道:“你哪只眼睛看我把小人儿埋下去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要诅咒他?平白人家里不懂的巫术,你倒是懂得很,小小年纪就含血喷人,果真是没娘教养!”
  “死□——”宝儿忽然尖叫一声,小豹子一样扑了上去,立时就把吴幽儿压到在地上,“让你再说,我让你说——”又咬又抓,恨不得把吴幽儿碎尸万段。
  吴幽儿却也不肯吃亏,仗着大人的身高,好几次把宝儿踢翻,却又被他压了过来。
  “岳楚安!”岳楚骁彻底怒了,没有任何怜惜地把宝儿从吴幽儿身上扯下来,一脚踢了出去。
  翠儿惊叫一声,忙护在宝儿面前,生怕岳楚骁盛怒之下手脚不分轻重。
  岳楚骁整个眼眸里都是血红,全身张扬的怒气,配上那袭吉服,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宝儿,咬牙切齿地喝道:“滚过来,老老实实地跪好了!”
  一丝怯意从那张稚嫩的脸上闪过,只是一瞬间,宝儿忽又翻身起来,直跑到墙角下,赤手挖了起来,一边大声说道:“我没有说谎,我亲眼看见的——”
  然而,方才松动的旧土都已经被翻开了,甚至还往下挖了好几下,都没找到任何东西,宝儿汗津津的脸开始变白了。
  吴幽儿在一旁哼了一声,哂笑道:“宝儿,兴许是你花了眼睛,看错了吧?你错怪了姨娘,姨娘也不跟你置气,只是你年纪小小,莫要被长了心眼儿的人给利用了——”
  宝儿紧紧咬着下唇,眼睛盯着吴幽儿,几乎要滴出血来。
  岳楚骁一脚踢在他膝弯,怒喝:“跪好了!”
  吴幽儿笑了笑,道:“九儿,今儿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可别跟一个孩子置气——”
  “姨娘,”翠儿忽然叫了一声,笑着上前理了理吴幽儿的发饰,和声道:“姨娘教训的是,姨娘是长辈,自然不肯跟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计较,若是有个遮遮掩掩的,也就失了长辈的风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按了按吴幽儿藏在袖管里的手。
  吴幽儿面色已僵,把手绕到了胸前,讪笑道:“翠儿说的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春宵苦短,可别苦了新娘子——”
  说罢摇着腰肢走了。
  翠儿叹了口气,刚想劝劝岳楚骁,却见他一把提起宝儿,夹在腋下,怒气冲冲地朝房里走去。
  时疏朗走了出来,站在门口,道:“不要带他进来,我,我怕——血。”
  岳楚骁却丝毫都没有要进她房间的意思,而是绕过她直直走进了一边的厢房。留下浑身火红的时疏朗,讪讪地站着。
  “砰”的一声巨响,宝儿被毫不怜惜地掼到了床上,疼痛的身子来不及舒缓,身后忽的一凉。
  “啪!”破空而来的掸子狠狠地抽在他粉嫩的肌肤上,一条血印从惨白到深红迅速逼开,一声惨叫淹没在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呜咽。
  他痛地直往里缩,却又被岳楚骁抓了回来,暴风骤雨一般地无可躲闪。
  翠儿焦心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一眼瞧见还在门口发呆的时疏朗,叹了口气,走过去,道:“少奶奶,进屋歇着吧!”
  时疏朗有些失神,半晌后,她才怔怔地问道:“都说红盖头是要等夫君来揭的,若是他不来揭,我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翠儿笑了笑,一手扶着她走进卧房,宽慰道:“哪有这样的事儿——少爷是和宝少爷置气呢!日后叫他补一个洞房花烛给你便是,他若不记得,我催着他——”
  那边房里,掸子击打在肉上的声音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惨痛的哭闹声。翠儿叹了口气,于心不忍地闭了门窗。
  岳楚骁停了手,把掸子放在宝儿伤痕累累的腰臀上,剧烈的刺痛感激得宝儿浑身一僵,连哭闹声都小了些。
  “还不说么?”岳楚骁冷冷提醒道。
  宝儿忙摇了摇头,抽噎道:“宝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他顿了顿,又委屈道:“可是,宝儿真没有骗哥哥,宝儿真的看见姨娘放了个小人儿,上面还扎了针。冯妈妈说过,那是诅咒——”
  “哥知道——”岳楚骁低叹,放下掸子,把宝儿抱在怀里,揉着他身后的伤,轻声道:“三哥知道你没有撒谎——”
  宝儿更加委屈,“可是三哥不帮我——还帮着姨娘。”
  岳楚骁笑了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痛得宝儿直哆嗦,“你还小,斗不过姨娘,便连三哥也斗不过他——你这样不服软,只有自己吃亏——”
  “还有——”他顿了顿,敛了笑质问道:“那只猫是怎么回事儿?”
  宝儿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闪光,淡淡的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邪气,“冯妈妈说哥哥喜欢海棠花,可是那棵海棠花一直都没开,宝儿想把猫的血还有肉埋进去,让它变成肥料,它就会开了,哥哥成亲了,宝儿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天真无邪的面孔,调皮嬉笑的话语,却让岳楚骁冒了一身冷汗。
  宝儿丝毫没有觉察他的变化,把光溜溜的头往岳楚骁的怀里蹭了蹭,撒着娇委屈道:“他们都不喜欢宝儿,他们说宝儿是野种——”
  “胡说!”岳楚骁轻斥了一声,全然忘了方才被他惊出的一身冷汗,反带着几分心疼道:“流言蜚语你也信,你若不是岳家的子孙,哪能平白无故就姓了岳?”顿了顿,岳楚骁长叹:“我才是不该呆在此处的人啊——”
  他抱着宝儿坐了一夜,一直都没回房里去。
  美人已化枯骨去,心本险恶善未留
  一地月华,烛光幽幽,大红纱帐,玳瑁饰头。
  最后一节蜡烛终于化作了灰烬,望着那血一般的蜡泪,时疏朗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天刚蒙蒙亮,柳允澈就醒了过来,他在床上不老实地连翻了好几个身,直把身上的薄被给掀了下去。
  柳咏琴被他闹腾地清醒了大半,皱着眉头把儿子拉了过来,抱得他直嚷热,才微微松了手,嗔道:“一大早闹腾什么?梦魇了不成?”
  允澈眨巴眨巴大眼睛,蹭了蹭被子,闷闷地道:“澈儿梦到爹爹了——”
  抱着他腋下的手忽的一僵,柳咏琴的脸色倏然变了,她强颜笑了笑,撇开头道:“多睡一会儿吧!晌午还要听先生讲课呢!”
  澈儿“嗯”了一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一会儿,忽又抬起头问道:“张先生是爹爹吗?”
  柳咏琴已微微有了怒意,但一见那张写满认真的笑脸,终究是发不出火来,伸出手揉了揉儿子的头,温和道:“先生就是先生,不是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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