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42章


  “那爹爹是谁?澈儿的爹爹是谁?”允澈继续追问。
  柳咏琴心里一阵刺痛,微叹了一口气,扯开笑容道:“澈儿没有爹爹,澈儿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说完一把将儿子扯了过来,紧紧抱着,不肯松开。
  允澈被他闷地说不出话了,大吸了一口气,才小声地反驳道:“娘骗人,先生说人是猴子变的,澈儿是人,肯定不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他没敢再说,因为娘亲的手臂环地越来越紧,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还有温热温热的水流进了他的脖子里,烫地吓人。
  天愈发地热了,太阳晒地人火辣辣地疼。
  翠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小衫,却仍热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泡进水里去。她端着托盘,盘子里三碗冰镇的酸梅汤,莲花小脚快步走着,只想早些躲开这灼人的日光。
  迎面却撞上了冯妈妈。冯妈妈也穿得单薄,胸口一大片都被汗湿了,紧紧地贴在胸前下垂的两块肉上。翠儿不禁皱了皱眉,边走边说道:“冯妈妈是来接宝儿的吧?他今日不用上学堂了,有少爷管着他呢!”
  冯妈妈惦着小脚在后面跟,眼睛却盯着那两碗酸梅汤,敷衍道:“那自然是好的,有少爷在,宝少爷可不敢再淘气了——”见翠儿没理她,又加快了脚步,凑上去神秘兮兮地问道:“听说少爷新婚那日,宝少爷丢了只死猫在院里头?”她咳了一声,顿足道:“那算命的果真是灵验,他说宝少爷是天煞星下凡,必要喝满了血才——”
  “冯妈妈!”翠儿忽然止住了脚步,沉声一喝瞪着冯妈妈,“隔墙有耳,冯妈妈,莫要被鬼上了身。”
  冯妈妈面露菜色,讪笑了几声,连声道:“姑娘说的是,姑娘说的是。”她咂了咂干肥厚的嘴唇,舔下一块死皮,眼睛却盯着那三碗酸梅汤,巴巴地道:“姑娘,这天儿可真热,你也知道——这酸梅汤——”
  “这是给主子喝的,”翠儿冷冷打断她,“我们做奴才的,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冯妈妈,正色说道:“妈妈少赌一些是正经,可别再说什么诅咒之类的话教坏了宝少爷。”
  看着翠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冯妈妈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天杀的骚货!”
  翠儿瞥开一身烦闷,笑着端着酸梅汤进了书房,还有一只脚没踏进去,就听见了宝儿兴奋的尖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上来,小狗一样去抢她手里的酸梅汤,翠儿一个趔趄,几乎打碎了盘子,她嗔怪着躲开,道:“宝儿小心着些,若是打碎了可就没了喝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岳楚骁一声沉喝,“宝儿!”
  宝儿这才乖乖地站好,蹭到了岳楚骁身边。岳楚骁佯作要打,手高高挥起,却轻轻放了下来,斥道:“不过是碗酸梅汤,值当你如此没有礼性吗?”
  宝儿低头不答。翠儿轻笑道:“少爷可别再发火了,宝儿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呢!”
  岳楚骁哼了一声,“就该让他天天坐不了凳子!”
  宝儿丝毫没被吓到,撅嘴反驳了一句,“那我要坐在哥哥的腿上!”
  翠儿忍俊不禁,岳楚骁也失声笑了出来。
  清凉的感觉带着酸甜从味蕾一直渗透到心肺,连空气里都是酸甜酸甜的味道,宝儿此时才知晓为何曹操有望梅止渴之举,原来这酸甜的物事果真有止渴的作用。他咂咂嘴,眼巴巴地看着岳楚骁还剩一碗的酸梅汤。
  岳楚骁看透他的心思,一巴掌拍在身后,笑骂道:“你当真是猪八戒吃西瓜,贪心地紧了——”
  宝儿龇牙咧嘴地退后好几步远,又可怜兮兮地看着翠儿,翠儿被她盯地心软,摇摇头,无奈道:“真是个小祖宗,这大热天里,莫说冰块儿实在难找,酸梅也是难做的,我总共才叫厨房做了三碗,还有一碗是给少奶奶的,对了,少奶奶去哪儿了?”她四周看了看,没发现时疏朗的身影。
  岳楚骁的脸色变得有些许阴沉,他没有说话,只是抓过宝儿,按着他的手又重新练起字来。
  翠儿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最后一碗酸梅汤,道:“我去找少奶奶。”转身时又忽然想起什么,“夫人托我转告少爷,四姨娘病了,少爷若是得空,便去看看他。”
  岳楚骁低头“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黄昏。
  蝉鸣的聒噪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岳楚炀撑着桌案揉了揉额头,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外面是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平地,没有半根草,只有两旁矗立的高大树木显示着衙门的庄严和肃穆。
  漆红的门突然发出一阵嘶哑声,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的发髻被高高地挽起,臃肿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闷热的酡红,她手里拿着西施扇,不停地扇着,却仍旧没有止住不停往下滴落的汗珠,汗水在她面颊上留下一道道脂粉冲刷的痕迹。
  岳楚炀挑了挑眉,冷硬道:“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吴幽儿嗤笑了一声,道:“若不是你一直缩在衙门里,我会来这里么?”说罢径直走到桌案旁,扫了一眼桌上的书卷,冷笑道:“过的果真是太岁日子,你每日便是跟这些东西打着交道?”
  岳楚炀不置可否,把案卷一叠一叠摆好,抬起头正色道:“爹爹着我管理银库事宜,我自然是要跟这些账本打交道。衙门重地,不是娘你该进来的——”
  “放屁!”吴幽儿啐了一口,“你知不知道他岳云举在家里风光地紧,朝廷维新,老头子把事情都给他做了,他把你放哪儿了?他连眼角都不给你瞥一下,你还整天没完没了地躲在这里过安生日子,甚至连家都不回了,你——”
  “娘!”岳楚炀忽然厉声叫了一句,他的全身都张扬着愤怒,把吴幽儿都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娘,”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若真当我是儿子,就该相信我,听我的,我会把一切都给你挣回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不要,不要再逼我。”他说着,竟带着无可言壮的疲惫和无奈。
  吴幽儿微哼,也不好再纠缠,她转了身,扔下一句:“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便扬长而去。
  岳楚炀怔了片刻,把头靠在窗棂上,地面上传来的热气一阵一阵随风袭来,几乎将他烧成灰烬。夕阳透过云层射了进来,浓烈的光影把他埋没在黑暗里,世界都仿佛隐去,只剩下这样一抹孤独的黑暗的阴影。
  “大人——”门外有人叫喊。
  岳楚炀立即走回桌案旁,端坐后,拿起一份账本仔细查看。他的声音沉稳,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落寞和无奈。“进来吧!”
  一个高瘦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便是继洋教堂一案中死去的吴中的官吏,被岳云峰着以管理云州财政。他欠了欠腰,捧上来一本账本,道:“大人,这便是维新变法时各项开支总目。”
  岳楚炀接过打开一看,果真是岳楚骁的手笔,每一笔出入都计算地十分精妙,毫无漏洞。粗略翻看一遍,岳楚炀又重将账本递了回去。官吏伸手去接,岳楚炀的手却忽又缩了回去,他的嘴角撇开一抹淡笑,毫无起伏的淡笑,“杜大人,烦劳你,还是按上次的手笔来改。”
  他翻看账本,指着一个上面数十项纪录,缓缓道:“把这些数字扩大一些,但要不留痕迹,不能叫人看出是他人做了手脚而不是他贪污了——你,明白么?”
  高瘦官吏连连点头,谄笑道:“这个下官自然省得的,下官在吴大人手下做事时,就曾如此扳倒了几块顽石——”
  “够了!”岳楚炀提高的声音,带着些不可捉摸的威严,将账本卷成圆筒,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官吏的肩胛,道:“祸从口出,不该你说的,只管闭嘴。”
  夜间,因了翠儿的话,岳楚骁本是想去看望何雨落的。但一想起先前被吴幽儿陷害一事,他也就没了什么兴趣,脱下出门穿的长衫,胡乱剩了件褂子搭在外头,看得翠儿直直发笑。
  时疏朗白天一直都陪在乔念芝身边,到晚上才回来,一进房门,却又见宝儿、翠儿都在此,本想撒娇、说些情话的念头顿时消散了。恹恹地吃了口饭,便回到房里去了。
  “哥哥——”宝儿用筷子捅了捅岳楚骁的手臂,一口饭还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嫂嫂她不喜欢宝儿——”
  “胡说什么!”岳楚骁轻斥,眼神里全是不满,“食不言寝不语,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你都不知道吗?”
  宝儿委屈地撅了撅嘴,低着头嗫嚅道:“宝儿看见她拿眼睛瞪我了——我看见了——”
  “书房里跪着去!”岳楚骁拍案而起,怒地血管贲张,恨不得连一桌饭菜都掀了去。翠儿忙上来打圆场,把宝儿推进了书房,又悄悄给他塞了几块点心充饥。
  岳楚骁装作不见,暗自长吁了一口气,降了怒火。
  翠儿递过一盏茶,道:“今天一早,宝少爷又在院里玩老鼠,被少奶奶说了一句,少奶奶她向来不喜欢那种血淋淋的东西——”
  岳楚骁咬了咬牙,脸上不自觉爬上一股厌恶,他向书房看了一眼,叹道:“年纪小尚且不知怜悯之心,且怀挑拨之意,不知道长大后会是怎样一个魔头——”
  翠儿一怔,不自觉想起冯妈妈说过的话,宝少爷是天煞星下凡,必要喝血才成人形。天炎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人正各自沉思着,门外一声叫喊打破了沉默,一个老妈子走了进来,请了个安,道:“少爷,奴才是奉老爷之命给四姨娘取药救命的。”
  “药?”翠儿走上前,招待了老妈子,笑道:“不知老爷要什么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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