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连天

第63章


  
  “师叔,你真的是全忘的一干二净了。”白玉安静下来,定定地凝注着她,“师叔,你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一气之下炼什么忘情丹,眼下,你确实是把师公忘了,可你也把我忘了,还有我师父白英,她,就是曾经实实在在住在‘沐英阁’的贵妃,也就是弓牧的亲生母亲。当年,你和师公不知为何闹翻了,各自离开了故园,正好错过了师父的婚期,师父嫁给大帝时,陪在她身边的是我的母亲,而当你来探望她时,她尚在被宠爱的巅峰。是,你说的对,帝王之爱无常,情浓时你是一切,情淡时便什么都不是了。听母亲说,师父生皇子时是难产,好在她医术高明得以自救,即便如此,依然落下了隐疾,到后来还是抵不过后宫那些滋事争宠的狠毒妇人们一招接一招的杀手。。。。。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想来,师父必是早已经看的淡了,才留了那封信,信里把我托付给了师公,也恳请大帝念在往日夫妻之情将皇子养大,不慕福泽,但求平安。”
  
  说到这里,她透亮的眼睛里顿时现出一种迷惘凄凉的光芒,像是因着太多的往事而伤心,接着,她吸了口气继续道:“你一定不知道四皇子的真名,汤慕英,爱慕的慕,英便是师父的名讳,表字弓牧,师父直到故去,都没等来你和师公的音信,还是我的父亲母亲千方百计地保留了师父的遗物,遵了她的嘱咐对她的后事做了种种安排。师叔,你可能连我师父的衣冠冢都不记得了,其实那离故园很近,就建在故园谷底最高峰的峰台上,只有在那个角度,才能俯瞰故园,远望帝都的方向。师父直到故去都还挂念着弓牧,也或许还对那讨厌的大帝有情。因了这一变故,师祖远游,师公久居故园不出,而师叔你一度哭倒在师父墓前,之后才带着我来执管了秦香楼,也是从那时起,师叔你才醉心炼丹,性子也慢慢地。。。。唉。”
  
  白莲瞠目结舌,犹如入定一般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直到手脚都麻木了,她才僵硬地挤出一句话来:“原来如此,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我,我那么自私,才。。。。是我对不起阿姐。”一瞬间,那些梦境里的意象,那些奇特的遭遇,那些似想干又不想干的话语囫囵地链接在了一起,许多问题的答案逐渐浮上水面。她霎时面色灰败,神情变得很萧索,语音却已微微发颤,眼角泛着泪花儿,“我原来是这么,这么自私,这么不懂事。。。”
  
  “是,你自私。师叔,你到底知不知道,师公因为你,鬓边都起了一层白发!”许是回忆太过沉重,白玉一时刹不住口,语声里都裹上了丝丝怒意:“十年了,你在外游荡十年,师公便在故园守了十年。依清波门的武学,而师公清心寡欲,早已破了‘入相’的境界,本不会,不会,他本就比普通人长寿,更不会轻易老去,可我最近一次见到他,师公他两鬓雪白,神态凄清,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而且,你不是想知道月桂谷怎么回事么?就因为你的病,师公不得已才去了月桂谷,去求谷里的一味药材,十年才开一季的奇花‘千里雪’!”
  
  “我其实也不是生病。。。。”白莲眼波迷蒙,做梦似的轻声呢喃,“师父他,现在怎样了?”
  
  “我哪里知道会怎样!”白玉心绪稍平,嘴角抿了又抿,耐不住恨恨道:“月观音是什么人,好笑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当年她多次来求见师公时,还是被你给赶出门的。依她那记仇的性子,加之又觊觎师公那么久,你说,轮到师公有事求她,这样好的机会,她岂不是巴不得,谁知道她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来,你说你自私,我是真的觉得你自私。好,很好,这忘情丹是你炼的,现如今,你要怎么收场?”
  
  “我,我,我不知道。”她的心已然乱了,完全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缠丝成网的过往。竟然炼的是忘情丹,有没有忘情她不知道,魂都炼没了她却是晓得的,不然,她也不可能来到此间,以灵相代。思及师父,往日里故园的相识还有梦境中的画面如放慢的镜头一样,一帧帧地在她眼前放大:说话略带着点鼻音的灰袍男子;抛给她一袭白袍,静静地依在古松下寂寞地抚箫的男子;舞动一管碧玉箫细心地教她打穴认穴的白衣男子;常坐床头端茶熬药地候着几天几夜冒出一脸胡茬的男子;他会在她圆溜溜瞪住的眼神中染上羞涩,他会为了她踏雪劈柴洗手做羹汤,他还会背着她跃上山顶坐拥朝霞;幼时勤习武,醉过倚梨花,所有的幻影,一个人的,两个人的,渐渐重叠在一起,打着旋儿在她脑海中游来晃去,慢慢揉成丝絮,一团团晕染成昏黄颜色,飘忽忽地淡去了。
  
  那一刻,心猛地抽紧,熟悉的亲近感再度奔涌而出,满满地挤入胸膛。她十分明白,这份感受在她同师父待在一处时,常常会莫名地袭上心来,往往令她措手不及。此时此刻,她彻底地无法可想了,师父与她,原有这么深邃的纠葛。
  
  可是,她不纯粹是她了。这些新的,旧的,还会是一样吗?
  
  可是,还有小青。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好事多磨的一章,无耻地带着大家回忆情节。
回忆不堪承受之重
  
  此一时,彼一时。
  
  有些时候人生的际遇真是巧的不能在巧。
  
  这一日晌午,车马劳顿之下,白玉不免心生焦躁,勒住马索,翻身跃下。随意一打量,入目是一溜儿的平房陋瓦,唯有右首路旁孤零零的一栋二层小楼倒是似模似样,小楼门口斜挑了一面黑黢黢的旗子,上书歪歪扭扭的“麻子酒家”四个大字。她秀眉一挑,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白莲听一般道:“师叔,左右离故园不远了,这正午的太阳委实毒辣,我们先吃点粗饭垫垫吧?”也不等马车里的人回话,她自顾自牵了缰绳过去,掀开帘子扶着病歪歪的白莲下了马,顺手抄过散落褥上的包袱背在身上,这才将马托给店小二,缓缓跨进店内,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远离帝都奔赴故园之行,自那日白玉挑明了说话之后便扭扭捏捏地十分不顺起来。造成这事故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白莲的病情。不知为何,碧玉瓶里的药吃到后来,她的身体自发产生了抗性,渐渐地那药也再也压不住,胸闷头痛三不五时地发作,加之车马颠簸,白莲的胃口也越来越糟糕,从最开始的每日三顿减至二顿再至一顿,到现在仅仅只能喂些粥水流食才不至吐出来。
  
  辛苦了白玉一路悉心照顾还要兼职车夫,若不是她的医术上佳,每每还能施以针灸令她保持清醒,勉强送些食物下去,只怕也坚持不到现在。白莲强撑着睁了睁眼,零落的眼神儿放空中兜了一圈,渐渐回到白玉身上,遂喘着气吁道:“玉儿,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师叔,将就着吃点儿吧,到了故园就好了。”白玉心中一酸,眼见得师叔如今形销骨立,病痛不时发作,奈何她细细把脉来也查不出由头,完全没有对症之法。起先,她只道是那日自己话说的太多,师公原就明令她不许多言,可叹她岂能忍得,莫说师公现在还没有准信何时能归故园,怕就怕那月观音多番刁难,不会让师公好过。视线扫至师叔日渐消瘦的面庞,她不禁喟叹一声,从怀里取出一粒清心丸化入水中喂她服下,旋即转头吩咐小二蒸一碗萝菜鸡丝羹来,特特言明那鸡丝切的越细越好,萝菜务必是新鲜的,定要用文火熬上一个时辰,另外再上三两黍米饼并一盘杏仁豆腐。
  
  店小二一双眼睛瞪的溜圆,视线自二位客官面上打了个圈儿,喏喏应声去了。倒是掌柜的利索地拨弄算盘的手指停了停,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女客娇气,摇摇头又继续核算账本。
  
  饭菜很快上齐,白玉轻抚着她的背,又贴掌为白莲输了一段真气,她才略略有了精神,勉强喝下一口粥,顿了顿,难得地喝了个干净。待放下碗时,白玉还未吃完,她约莫觉得撑了,眼光随意地在这店中游走,瞥见墙上挂着的菜牌儿时惊了一惊。那菜牌儿末尾落的酒家名字,她竟眼熟的很,想当初,她一时意气甩开天青离开那多事的镖局,乱入的便是这一黑心酒家。彼时,她不过是稍一放松睡了个午觉,便被两个陌生人劫了去,送到个宝蓝衣衫的汉子那里,惊魂不定之时又被他拎小鸡一样拖到一处高高的峰台上哭坟,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地将她推下了山崖,是以她才得有缘落到“故园”。
  
  念及此,白莲捧着空碗的手禁不住抖了抖,差点跌落地上。她不安地放下碗,慌慌地低声唤白玉:“玉儿,这,这饭菜,不会有毒吧?”
  
  白玉一愣,展颜一笑道:“不会,师叔,你太小瞧我了,放心吧,就算它有我也能让它变成没有。不过,若等我发现有什么,那我可不怕让这店里多点什么!怎么,师叔,这里有什么古怪吗?”
  
  “呃,没有,”她心虚地笑了笑。想想再没人能认出她来,毕竟白玉为了行路方便,给两个人都改了装,化作两名姿色平平的普通女人总归要减少许多麻烦。况且,这段经历,现下她忽然不知该如何评说。凡事皆有因果,假如原来的白莲没有因为拒绝为人救治就不会结下仇怨,假如她没有穿越过来再瞎走一气,也不会撞到旧仇人的枪口上,假如没有这一遭,她也不会歪打正着地落入故园,更不会遇见师父。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