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见太后神色肃穆，宗政无瑕心一动，安慰：“现下内外和睦，国泰民安，太后要多想想含饴弄孙三代同堂的乐趣才好，莫要过多回顾往事！”
  太后却摇头：“若真是内外和睦就好了！”
  宗政无瑕心内一颤，垂眼看着被太后握着的手，轻道：“太后要往好处想！”
  “怎么往好处想呢！你看看这柳皇后，近来哀家常听她与柳昭仪的不睦，提点她注意身为皇后该有的分寸，她反倒不乐意了！”
  “柳昭仪和皇后姐妹情深，想必不出几日便能冰释前嫌！”
  “希望如此！”太后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益加慈详。“有你时常陪哀家聊聊天，哀家宽心了许多，你这丫头就是善解人意！”说罢又似惋惜的看着她，看得宗政无瑕疑惑不已。
  前方金顶华盖迎面而来，为首一身明黄龙袍，正是隆康皇帝驾到。“参见母后！”
  “皇上万安！”宗政无瑕请安。
  舒太后则道：“皇帝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永乐殿？”
  “儿子想来和母后商量一下寿宴事宜！”
  “太后，皇上有事相商，那臣妾先行回府！”宗政无瑕说道便要跪安。
  龙天浩去道：“这么早？朕听说你辰时才入宫！”
  宗政无瑕感觉龙天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眸看去果不其然，目光与他短暂相交，复又避开。“王爷有伤在身，臣妾还要回去照料！”
  龙天浩点点头说：“今儿早朝，朕看二弟脸色苍白，特允他在府中休养，待伤好再复朝！”
  “谢皇上恩典！太后，那臣妾先回去了！”
  舒太后点头。“下去吧！”
  待宗政无瑕行远，太后摇着绢扇以驱热力，凤眼睨向儿子。“人已经走了，皇帝还看什么呢？”
  龙天浩望向太后，缓缓道：“母后，儿子已经全照您的吩咐做了，请母后不要再提起往事！”
  舒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并不是要旧事重提，只是皇上方才的神情让哀家忧心！或许你心里依然怨我打碎你十年的愿望！”
  龙天浩淡淡回答：“这是儿子的选择，儿子没有他想，也请母后不要过于多虑！”
  此时，脑海中却浮现下旨册封英王妃的前夕，舒太后和他倾谈半宿的情形——
  舒太后道：“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着想。先别说太傅极力阻止皇帝立她为贵妃，即便真的如了皇帝所愿，以宗政家此时在朝廷的权力，皇帝能安心让她诞下子嗣吗？若是使法不让她有孕，皇帝又忍心吗？”
  龙天浩低首无语。
  舒太后又道：“皇后与你大婚至今八年都未有皇子，若是让她先皇后一步诞下皇子，这种种权衡利弊相信皇帝也想得到，为了她好，也为你与皇后，还有这宗庙社稷，还请皇帝忍痛割爱，将她赐婚与英王吧！”
  ——既然没他想，为何又每每在听说她来永乐殿后忍不住也往这里跑？
  “没事就好！母后也只是提醒你要雨露均沾，多关心皇后和其她嫔妃们，别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舒太后也没再追根，母子两人于是偕行向永乐殿。
  及此时，龙天浩却突然停住。“母后，儿子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晚些再来与您详谈寿辰事宜！”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长宁宫门而去。
  “浩儿……”舒太后眼见儿子越行越远，已经唤不回来，不由叹息。
  宗政无瑕出得长宁宫门，软轿已经候在宫门外，欲待上轿，却见龙天浩风一般行近。“皇上！”她微微施礼。
  “免了！”他抬手虚扶，又道：“走吧，朕送你出宫！”
  他的话让宗政无瑕诧异的抬眸。“皇上要送臣妾出宫？”
  龙天浩微微一笑，依旧温暖如春风。“正好朕也想到走走，可好？”
  她能说不行吗？龙天浩和龙天澈，乍一看还以为不同，细观察皆是不容人拒绝的天之骄子！果然是亲兄弟，她眸间漾起了笑意，“有皇上亲自相送，臣妾倍感荣幸！”
  “我们直接穿过那边吧！从上林苑南门出去离南宫门就近了！”他指着右边甬道尽头的园林——上林苑。上林苑是御花园的主园，占地最广，宫人们一般都喜欢把御花园直接称之上林苑。
  虽然不解，她仍是以笑代答，随着他行向上林苑。她记得幼时曾随母亲来过上林苑几次，印象中上林苑便是贵夫人们的茶会集散地。
  此时将近午，阳光透过上林苑中茂盛的林叶碎在地上，蝉鸣声声，反而显得周围出奇的静，空气中有花香淡淡，拱桥下流水潺潺。龙天浩沉默地踱步，她自然无言。
  待到步上名为“回音”的汉白玉拱桥，他忽问：“记得这里吗？”
  她摇头。
  “那时你还小，当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温然一笑，龙天浩继续前行。
  不明白这位少年天子因何说这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小时候，他们有过什么交集吗？又是沉默的前行了一段路，宗政无瑕终于还是开口问出疑惑：“皇上是否有话对臣妾说？”
  龙天浩闻言回头，目光蓦然和她相接，她垂眸看向别处，听见他道：“你对小时候的事全然不记得了，让朕真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十二节 帝王（二）
她先是愣了下，旋即淡笑着打趣：“小时之事臣妾确是记不得，莫是小时候对皇上不敬了？”
  “没有，小时候的你……很聪明！”目光再度落在面前的明眸皓齿上，龙天浩侧过身去，再度举步，“不谈这些了！我们继续走吧！”
  “是！”明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为何？宗政无瑕疑惑的望着前方的颀长背影。
  突然，他说道：“朕与澈弟感情一向是兄弟姐妹间最好的！”
  “嗯？”宗政无瑕因他的话而收起了漫不经心，再度抬眸望他。
  他驻足，轻叹：“但是自从昭德皇后过世之后，一切便不同了！澈弟与我已经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已经是很婉转的说法了吧？听父亲有意无意提起过，现在的英王和皇上是水火不能容的地步了！但这一切应是与她无关吧？为何他要对她提起？
  得不到身后佳人的回应，龙天浩回道，见她盈盈站在两步之遥，目光清澈如水，笑容恬淡，鬓侧翡翠步摇下的玉穗在微风中拂动，碎金子般的阳光恰恰透过玉兰树的枝叶落在她发上，玉光与阳光辉映，眼前的女子尤如出现在云光中的仙子，似近还远。
  饶是心内清明如镜，被龙天浩这么盯着，宗政无瑕的脸上还是微醺洒红。“皇上？”她轻唤，是疑问也是提醒，继而问道：“皇上是否在想，如何与王爷修好？”
  龙天浩心内轻叹，道：“兄弟之间即使有过冲突，毕竟还是血浓于水，不是吗？”
  宗政无瑕心下暗思，先皇驾崩前，还是亲王身份的龙天浩和龙天澈感情之好朝野尽知，究竟怎走到今天的剑拔弩张？那把九龙椅……
  龙天浩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维。“无论如何，朕相信和澈弟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
  她闻言望着他的目光难掩诧异，龙天浩看在眼里，仅是笑着没再说话，继续前行。然而宗政无瑕心里却有另一番滋味，迟疑了一阵，她还是问了：“皇上想过问题症结的所在否？”
  这下反而是龙天浩诧异了，他回过身望着她，完全未料及她的话。“你，让我很惊讶！”他笑道，“说得没错，问题的症结，或许早知道，却是很难跨过的一道坎。”
  她听着，端看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只觉雾里看花，这些事本不容她置喙，遂淡笑以答，“皇上有这份心，臣妾相信您和王爷一定会冰释前嫌！”
  龙天浩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在她笑靥上停留的一瞬，笑容愈加温柔，“走吧，站久了晒黑可不好！”
  她笑着点头，举步前行时回首看了看跟在大后方的逸菊和汪泉以及举着华盖的一众宫人内侍。
  “不碍事！”她的目光移向远近的景色，一边跟着他缓步而行，心无他念！她却不知，行在前头的人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心境。
  偶有三两端着托盘的宫人经过，垂首请安，龙天浩却视而不见。没有探知缘由的好奇心，难得逛逛上万工匠精心建造的上林苑，宗政无瑕让自己沉醉于无限美好的湖光水色之中。
  前面就是上林苑的出口，出了园门，再转角便是通往宫城南门的长长甬道了。
  软轿早已经在那里候着。龙天浩驻足，“诺，这里出去便是延禧门！”
  “谢皇上相送！”
  “谢什么！朕刚好去尚书省一趟！”
  尚书省，不正是龙天澈在任的地方么。正因为龙天澈除了有亲王的身份外还兼任尚书令，所以并没有像其它兄弟一样在龙天浩即位后迁居封地，而是继续留任在京。
  宗政无瑕乘着软轿穿过内宫和外宫门之间长长的、寂静的夹道，环顾那错落高低的紫禁城宫墙，心想天天住在这层层包围的高墙之内，是否会觉得压抑？直直到达了南外宫门延禧门，她才收起这份无聊的猜想。
  延禧门是王亲内眷进出禁宫时必经之道，偶尔也有朝廷命官在非早朝时间进见皇帝时经过。当软轿来到延禧宫门前停驻，逸菊递出英王府令牌，守卫只是瞟了一眼便恭然退开。“请王妃娘娘起驾！”
  这时宫门外迎面行来的一顶轿也在门口驻轿，一冠袍玉带的年轻官员下得轿来，仔细看去，逸菊不由惊喜，“文公子！”
  “逸菊姑娘！”文绍庭行近宗政无瑕的软轿，和逸菊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向着轿帘行礼：“下官见过英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