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我累了！”他说。体力的流失只是一方面，心里突然如此安详才是他倦意浓郁的主因。有多久没有这么无欲无求，豁然开朗了？似乎从懂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想休息，很想，很想，靠在她怀里安静地休息一会！“你过来点！”
  她依言靠近，就见他把头靠在她肩上又要闭上眼，急忙唤：“累了等回去再睡，这里睡着不舒服！”不敢确定他睡着了还会不会醒过来，她断然不会让他就这么睡过去。
  “我觉得很舒服啊！”身体的疼痛在慢慢减轻，这不是好兆头，但他的眉头却安然舒张开来。
  “不行，你不可以睡！”她又晃了晃他。
  “真吵！”他又睁开眼，戏谑的睨着她。“我的王妃怎么突然变成麻雀了！”
  “我要是麻雀,你就是乌鸦！”
  “为什么？”他对她的比喻感到好奇。
  “因为乌鸦比麻雀叫得更难听！”
  他忍不住又笑了。“原来你这么可爱！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呢！”
  她想：我都没表现出来，你怎么可能会发现呢？“你如果多跟我说话，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你所不知道的事！”
  “是吗？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
  “凡事只能意会，我若说出来，你转个身就不记得了！”
  “不，我会用我的生命去记住它！”虽然很短暂！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我不要你用生命记住！”她低头看着他两排睫毛随着眼皮一眨一眨，说：“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我所不知道的事，等价交换，这才公平！”
  “哦？等价交换？”如果是平时，他会以为她是有目的的在刺探机密，但现在，他只觉得有趣，也愿意告诉她任何她想知道的事情。“那你打算告诉我什么事？”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奉告，可好？”
  “你喜欢我吗？”他问。
  “我……”他出人意料的问题让她顿时语塞，尤其是他竟然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接时。
  “很难回答？”错把她的沉默当成否定，龙天澈失望的靠回她的肩上。“我本来自负的以为你也喜欢我！”
  喜欢？不早就喜欢上了吗？难道必须言于外的表达爱意才叫喜欢吗？然而，在他为了她愿意跳下悬崖后，她还吝于说出来吗？即使日后仍然被他嘲弄和讥讽，她也顾不了了。“宗政无瑕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一个曾在仙女峰下对她说可以带她乘风而去的男子了，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叫龙天澈，是她的夫君！”
  龙天澈满脸意外，尽管头越来越重，他的眼却灿若星子。“原来是一见钟情？”
  “你还有心思调笑！”这男人哎！宗政无瑕笑了笑，“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会是金碧王朝最英勇善战，倾倒无数少女芳心的英王爷！很是让人无法接受！”
  “那时候我去凤凰山探访一位隐居的友人，在他那里小住了几天，那日正好在那小息，不料却撞见到天福寺进香的绝世美人！”
  “你明知我身份，却故意去那里戏弄我？”她回想起当初的情形，美目一瞪。
  “不，我不知道你身份，只是当时看到你后，不自觉想逗你！其实我早该想到你就是宗政元的女儿！”他也想起那时的情形，嘴角不觉挂上笑意，那是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呵。
  “原来你就是天生劣根性喜好捉弄人了！须知‘玩物丧志，玩人丧德’！”
  “好大的胆子，竟敢绕着弯骂本王！”他说，眸中却盛满笑意，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
  “现在你又能拿我怎样？”她斜睨他。
  “这样！”不知道龙天澈哪来的力气，突然将她搂入怀并迅速捉住她的樱唇。
  这人——伤成这样，还中了毒，为什么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尽管如此，宗政无瑕忍住喉咙里的哽咽，扶着他有些虚脱的身子，带着娇媚的浅笑，迎上他冰冷苍白的唇。这是一个温和如水，没有太多激情的吻，只是心里的酸甜苦涩却如潮水般澎湃涌动，心湖的最深处已然印上他的痕迹！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也许会永生难忘吧？她想！
  “瑕儿，如果我死了，你要记住这个吻，记住吻你的人！”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你不会死！”她说。只要还有一丝不确定，她就不会绝望！
  “瑕儿！”倦意越来越浓，他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宗政无瑕。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竟然让人感觉不到毒发的痛苦，唯一的感觉是很困，他勉强撑开眼皮，想将她的容颜烙入心底。“陪我多说一会话！”
  “好，你还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残阳光似血，天边红艳艳一片。西风吹拂，林梢枝叶沙沙响，不断有枯黄的树叶脱离枝桠，在晚风中打着转儿。黄叶纷飞，不少叶片最后飘落断崖下的深谷。
  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独自立在山崖之上，血红的霞光为身影镀上黄昏艳丽凄迷的色泽。身影的主人叫文绍庭，新科状元，相国门生，隆康皇帝跟前的新贵。巡逻的士兵们一直没弄明白，春风得意的状元爷为什么要在高崖上一站几个时辰。
  “看他单薄的身子，顶得住吗？”绕了山坡巡逻一遍再度回到崖前的士兵中，有人多瞟了那孤独的身影几眼。
  “文人就是怪癖多，一个个酸得要命！”当今皇上把文人看得重，士兵们也趁机发牢骚。
  另一个却说：“还是赵少将军好，少年英雄，文武全才！这次护驾他准要记首功！”
  “唉，英王也是少天英雄，可惜就为了一个女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看很难……”
  “咳，咳！”宗政元的声音引起士兵们的注意，众人连忙噤声，躬身：“相爷！”
  “崖上有新的消息传来吗？”
  “回相爷，刚才听说在崖下找到了白马的尸体，估计英王和王妃也在不远的地方，皇上也往发现白马的地方赶去了。”
  点头，秉退几人，宗政元忧虑的看向文绍庭。
  后者全然不觉，仍是对着崖下的深谷，任风呼呼的吹得鬓发张扬。早上，她还骑在白马上欢声笑语，他才暗暗决定往后要像兄长一样远远的守侯她，骤然间，远远的守侯竟也然成了一种奢求！
  “绍庭！”
  “先生！”文少庭稍稍侧身，虽然已经认宗政元为父，但仍习惯这么称呼他。
  “逝者已矣！”宗政元凝望着脚下开始氤氲深沉的深谷，目光有些蒙。文绍庭恍若未闻，自顾自的问：“先生认为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宗政元摇头，声音压抑：“百丈高崖，渺茫……”
  “先生……”文绍庭听到丝丝的颤音，终于抬头来认真地看着身边这位长者。这位叱咤风云大半生，私下被人偷偷唤做“九尾狐”的宗政丞相，此刻看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倔强的老人。他定了定神说：“只要没有找到尸体，绍庭就相信她还活着！”
  “年轻人纳！”宗政元叹息。
  和恩师并肩站在风中，文少庭伸手入袖，握紧袖内的冰凉玉润。“如果，瑕儿还能回来的话，我向先生发誓，必将倾尽所能守护她！”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瑕儿！
  
  山谷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抬头可以看见顶上那小方天地还有点点红光，周围已经开始变暗，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来？如果天黑了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怎么办？
  宗政无瑕挪了挪发麻的腿，低头看着靠在肩上的龙天澈，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为了怕他睡着，她一直找话题和他聊天，而他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到后来的强打精神，再到现在的有一搭没一搭。尽管眼皮在打架，但他坚持了下来，可是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已经是极限了吧，他这样子，她又不敢离开，究竟——她该怎么办？
  不能再等下去了！“澈，我去周围走走，也许可以——”
  龙天澈抓住她，声音沙哑的说：“等等，瑕儿，拿这个。”
  一块沉甸甸的金属被塞入她手心，宗政无瑕缓缓摊开手，讶然的看着一枚盘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黄金猛虎腰牌安静的躺在手心。虽然从来没见过这物件，但第一个闯入她脑海的字眼是——“虎符？”
  他点头。“帮我交给大哥，告诉他，我要的从来不是天下，我只要一个真相！”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要！”
  “当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如果最先找到我们的人不是大哥，而是别人，天下会大乱！”
  “不！你不会死，不会！”一个下午的强颜欢笑了，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救援怎么还不来，他们为什么还不来！”
  “你还不相信吗？来了，我也回不去了！”
  “有我在，你就能回去！”
  “傻瓜，其实我不回去也好，对金碧皇朝未尝不是件好事！”龙天澈依恋的抚着她垂在胸前的青丝。唯一的遗憾，是之前没有好好和她相处以至蹉跎了本应该美好的时光。
  宗政无瑕摇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天下会怎么样、谁做皇帝这些都是次要的！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下来就好了，就算你的存在会让天下大乱我也管不了许多！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援兵很快就会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她的心，因为出口的每一句话，而益发的坚定了。
  龙天澈笑了。“我很开心，也想活下去！”身体的情况他最清楚，意识已经模糊了，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觉，如果不是她，他早就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