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沉睡中的她一脸安详，洁净的肌肤因少了血色而显得苍白。他的拇指轻抚过她长长的睫毛，滑过俏挺的鼻翼，摩挲着润泽的粉红唇瓣，留连在唇畔久久不曾移开。
  “瑕儿，你爹已经辞官了，他再也不是手握重权的两省宰相！”他在心里低诉，即使明白她根本听不到，他还是继续在心里说：“是我参与了对他削权的策划，是我和皇上里应外合架空了他的势力！瑕儿，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会，你是如此淡泊名利的女孩，你想要的是平淡而详和的生活，我说的对吧？！”
  睡梦中的她忽然蹙起眉，不安的在软榻上蠕动，梦呓：“澈……”
  她还是忘不了那个人！文绍庭的手指停在她唇侧——“已经这么久了，即使神智不清，你还是忘不了他吗？瑕儿！”他望着沉睡的娇容，无声的问。
  瑕儿！瑕儿！他内心深处一声声呐喊：“他已经回不来了，他死了，早就已经死了，那天皇上射他的一箭上被太后喂了剧毒，即使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仿佛听到他心内的呐喊般，文绍庭望着两汪清水在她的眼角迅速聚集成整颗的晶莹，直至卷翘的睫毛承受不住它的重量，终于断线似的在脸侧滑落。有一滴温热滴落他的手上，濡湿了他的手心。
  “你在为他落泪吗？即使是无意识里，你的心还是爱着他的吗？可是他已经回不来了，让我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好吗？瑕儿！”他静静凝望着她睡容，情不自禁的俯身向她，向着她芬芳诱人的唇瓣，缓缓地，缓缓的靠近。但就在距她还有一尺不到距离时，他突然清醒过来，连忙把持住了心头澎湃的欲望。
  不！这时候他不能表现出对她的情意，如果让人知道他的真正心意，他也会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他立即收回留连在她脸上的手，站了起来，退开几步。“瑕儿！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解救你出去！但是很快了，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我发誓！”
  “瑕儿，你一定要等我，那个人不能给你的幸福，我都会给你，你再忍忍，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心里一直在诉说，文绍庭却不让自己在脸上流露半点表情，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合着袖中的白玉簪交握在一起，紧紧地握着，宽袖下的关节也握得泛白。
  小不忍则乱大谋，因而，他没有在广宁宫逗留很久，作作样子吩咐小江儿要多照顾宗政无瑕的生活起居，随意的问了一些日常的情况便离开了广宁宫。他不知道的是，他转身离开漱玉殿的后，原本躺在睡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当他的马车来到外宫门时，一驾车马也和他们同时抵达宫门口。宫门禁卫例行公事的请车上人下车接受检查。文绍庭下车来，却见对面车上比他先下来的高大身影。“赵将军，许久不见，刚刚从边防回来？”现时龙天浩急欲培养自己的心腹近臣，这位文武双全的镇国公之子和他同是被延揽的对象。乾元事变，他带着骁骑营士兵护驾有功，败走了英王手下数名大将，后被封为旷勇大将军。
  “士别三日，割目相看，文相应是这话的最佳写照！”赵子奕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拱手说。前月，他请旨告假一月回西南边境探望镇守在西南要塞松岭关的父母亲，是时文绍庭还是天京城应天府府尹，今次回来便已经领宰相之职而被加封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在此之前朝廷官职中并无此职，龙天浩特设此官位又让他领宰相之职，明显是有意取蒂三省长官也即真正的宰相，同时防止专权独权之局势，这一点他看得明白。
  “哪里，将军才是文某敬佩的对象！文某依稀记得咱们曾相约一起出来不醉不归，难得今日碰上，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就去长安街上的醉翁楼畅饮一翻吧？”文绍庭提议道。
  赵子奕扯了扯嘴角，拱手回礼道：“赵某方才从边防回来，营里有许多事还得回去处理，文相的好意心领了，改日有机会再聚吧！”
  正好这时，宫门禁卫已经检查完毕退开去，赵子奕一跃而上车，吩咐车夫驾车先行。“文相，赵某告辞了！”
  细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即使只是下午时分，周遭也是阴郁一片。赵子奕明显的疏远文绍庭看在眼里，他环视宫门而后不发一言的上了马车，命令车夫赶车回中书省。
  
第四十六节 落花知多少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夜风雨过后，花团锦簇的紫禁宫城内，绿肥红瘦，残花满地。宗政无瑕在梦境中被鸟雀的欢鸣声惊醒，室内寂寞无声。她翻开薄被下了床，被外面的喧闹吸引，不自禁打开门，出到殿忽见回廊外晨雾蒙胧间，桃花残红，落英缤纷。
  突然一种触景生情的失落怅然袭上心头，她趁宫女没留意，悄悄出了漱玉殿，绕着殿外而行，一路是零落在泥土地上的花瓣。
  踏着落花，走出了很远，直至广宁宫外的桃花林深处她才停下来，环视周围稀疏的树木下，遍地深粉浅红的花瓣，点缀得绿色的草地如梦似幻，落英迷人眼，她的眼前也一阵恍忽。
  “瑕儿！”耳边有人在低唤。那是他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明明那么近，明明就在咫尺，却遍寻不着他的身影！
  “瑕儿，你还好吗？”声音忽近忽远，从她心底传来，最终化作睫间的晶莹。
  澈，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你都不来找我？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她在林间转悠了许久，默默回忆那个熟悉的声音！
  前面的晨曦中，慢慢出现了一个俊挺的身影，熟悉的身形，在晨雾里隐隐约约，若梦若幻，她向着那个身影跑出几步，晨曦中的人影面容开始清晰时。“真的是你！你回来带我走了吗？”她小跑过去，连踩到地上的泥泞都不顾，直直扑向龙天澈怀里。
  正在林间漫步的龙天浩被突然冲出来的宗政无瑕扑了一个趔趄。愣了愣，扶住她问：“你怎么跑这来了？”
  “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带我走，我等你好久了！”宗政无瑕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和他视线相触，泪便不可抑制的垂下。“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京城，我们去寻梅山，去看满山遍野的梅花！”
  “好，我带你去！”龙天浩视线扫过她仅着米白色寝衣和罩衫的瘦弱身躯，不由一叹，牵起她的手往广宁宫走。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总管汪泉愣了半会，遂出声提醒：“皇上这会不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吗？”
  “朕先带她回去吧！她伤寒未愈不能在林里久呆！”
  “皇上说的是！”汪泉回答，同时注意到龙天浩盯着她时的深幽眼神，聪明的他虽然有话欲言，最后还是选择噤声退到一旁。
  “这些天涵涵没有去广宁宫吧？”龙天浩目光自宗政无瑕身上收回，无论她神智是否清醒，依旧是赏心悦目、美人中的极品！
  “是的，有几次贵妃娘娘想强行进广宁宫看她，最后都被侍卫拦下来！但这两天就没见娘良再过来了！”
  “她还是不肯向朕认错！”思及和柳涵玉的冷战，龙天浩微微一叹。想念她的温柔可人和善解人意，许多次想到锦宁宫去看她——他早就不生她的气了，但身为一个君主，他却放不下身段去容忍她那样乖张并且完全不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
  宗政无瑕站在距龙天浩还有几步距离处，听着他和汪泉旁若无人的对话。怔了怔，拉住龙天浩的手：“澈，你怎么总跟他说话，不和我说？你不是要带我走吗？”
  龙天浩视线再度回到她脸上，她清澈的眼中映出他的影子，但她心心念念的人是龙天澈！
  他已经死了，但他留在这世上的一些东西已经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就像眼前的例子！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的影响！心里一阵烦闷，他对汪泉说：“送她回去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遵旨！”汪泉正欲行向宗政无瑕，不料却见她退到龙天浩身后，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你走开，谁也不能拆散我和澈！澈，我们走，不要理这个人！”她摇了摇他的手，要他快点离开。
  “皇上，这……”汪泉为难的看向龙天浩。
  “罢了，你先去跟母后禀报，朕稍后再去！”汪泉应了声是，退开三步，这才转身往长宁宫方向。
  宗政无瑕歪着头问：“你不是说你无意当皇帝么？怎么自称朕了？”
  这让他如何回答？“朕……”
  “嘘！”她伸手按住他的唇，紧张的往四周望了望，而后小声道：“小心让有心人听去，又要说你意图谋反了！”
  谋反？心念一动，龙天浩笑问她：“你怎知我就没有当皇帝之心？”
  此问让原本紧张兮兮的宗政无瑕一怔，愣愣的望着他。“你不是跟我说过，等皇城事一了，就带我浪迹天涯，游遍天下名川吗？才多久，你忘了？”
  他掩去眼下惊讶，轻道：“我没忘！”
  “是吗？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的誓言！”她垂下眼睑，幽幽地说：“我知道要放下一切很难，可是我一直相信你会实现你的承诺，我好想看看你说的那座寻梅山十里梅花盛开的景况！那一定很美对不对？”
  寻梅山上的十里梅花吗？确实令人怀念！龙天浩点头：“很美，美得让人舍不得离开！”十年前，龙天澈站在那十里梅花海前天真的对他说：“大哥，等以后你当了皇帝，就封我来这里当逍遥王爷，我要盖一座别院，带着如花美眷年年来此观赏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