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看见眼前仿若天仙错坠凡尘般的女子露出惊喜的笑，他的心情却是无以名状的。自桃林间转了出来，回到广宁宫前栽满垂枝碧桃的湖边。此时骄阳已经升起老高，阳光开始刺目。
  一阵春风吹来，垂枝碧桃枝头落花纷纷扬扬。宗政无瑕挣脱了他的手，像彩蝶翩然至落花间，跟着落花转着圈儿。
  “好美！澈，我们这么快就到寻梅山了！”她笑着，舞着，伸手去接落花，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入她掌心，让她笑得更加欢快，伸出双手去接，接住枝头随风飘落的花瓣，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接着接着，双手已经接不住这么多花瓣了，她干脆托起裙摆去接那些风中飘摇的花瓣儿。
  龙天浩漫步中不觉也来到昆明湖边，欣赏着眼前美景：淡红粉白的花瓣儿飞舞，芳草地上，白衣精灵托着裙摆在轻风花瓣雨中舞动。
  她那样的专注，仿佛世界只有她和那些飞舞中的花瓣，那样不染一丝人世间的媚俗，他的内心因而被深深的震憾了，世界上竟有女人可以疯得如斯美丽，美到如斯境界。
  “澈，我们把花瓣埋了可好？”她托着一裙兜的花，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好！”龙天浩不自觉的便向她走去，和她一起在一株桃树下蹲下来，陪她一同挖土，埋花，再封土。
  忽然，有水滴落在他手背上，那是她的泪。他问：“怎么了？”
  “零落成泥，只有香如故！”她幽幽说，泪流满面，双眼空空洞洞的望着枝头仍在飘落的花瓣。一瞬间，龙天浩几乎要以为她还是那个名满京华的才女宗政无瑕。
  “喂，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啊？我起床都看不到你，万一被太后知道我可就死定了！”小江儿从广宁宫内出来，一眼看到桃树下的宗政无瑕，未待走近便高声说。
  宗政无瑕听到小江儿的声音，抬头望向她。小江儿错愕，伺候她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别人的叫唤有如此“正常”的表现。她疑惑的走近桃树，就见她染满泥尘的手。
  “这……小姐在做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脏？”小江儿傻眼了眼的看着她，心想这宗政小姐看来是病入膏罔了，竟然玩起小孩子才玩的泥巴了。
  这时，小江儿的视线接触到一束自桃树下投来的目光，这才发现原来树下还有一个人，吓得她扑跪在地上，魂不附体地嗫嚅道：“皇上……万福！”
  龙天浩从树后走出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奴婢……小江儿！”小江儿哆嗦着，心想方才的大呼小叫肯定被听到，这回死定了！
  好在，龙天浩听罢，只淡淡说了句“你下去吧！”她因而如获大赦，连忙跪安后遁入广宁宫。
  把视线调回呆立在跟前、对此视若无睹的宗政无瑕身上，龙天浩想，如果她无法承受龙天澈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就一直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昨天听林德荣说过她复元无望，原本还觉得可惜，现在却突然觉得这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场政变之后，他的心情总是很矛盾！权力在这半年间日渐巩固，宗政元和柳成父子的下台意味着权臣当道的形势已经消失，政局日趋稳定，朝臣各自为政的党派分裂局势也在改善！看到这可喜的一切他应该高兴的，然而——
  “每当忙完了朝政，一个人静下来时，心里总像少了什么！时间越长，这种感觉更越强烈！”明知道自己这样对着一个神智不清的女子说这些话毫无意义，他还是说了。
  得到万众景仰，天下臣服，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看不起他和母妃，这是他曾经的愿望，为此他咬紧牙关冲过重重障碍才走到今天，现在愿望达成了，他却没有了如愿以偿的快乐。
  宗政无瑕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在说什么？”又说：“我们不要管朝堂的事了！”
  凉风拂过，思绪回到现实，龙天浩对她微微一笑，点头说：“好，不谈朝堂的事！来，把手洗干净！”
  柳若莲跟着柳涵玉走在前往广宁宫的桃林小径上，憋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小姐，莲儿真不明白，皇上都半个月不来锦宁宫了你也不担心，偏偏还要来看宗政小姐！”
  这些日子皇上不来，锦宁宫门庭冷落了许多，以前喜欢来锦宁宫串门顺便巴结她家小姐的娘娘们，现在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留在自个儿宫中等着皇上的垂幸。眼看着皇上天天往别的娘娘那里跑，反观小姐却宁愿自个儿在夜里偷偷伤神也不肯去见皇上，她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她这两天又生病了，广宁宫那些宫女都是看人脸色做事，这时候我不帮她提点又算什么朋友？”柳涵玉反问。
  “可是，皇上让禁卫把守着，我们这样去又会像上次一样被拦下来！”
  “去看看也好，看到她平安无事我也放心！”
  主子都这么说了，莲儿也没办法，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小姐，我听小陆子说皇上已经连着两天自己一个人呆在寝宫，哪里都没去了呢！”
  柳涵玉闻言驻足问：“是不是这两天朝政比较繁忙？”虽然不肯去见龙天浩，但她心里对于他的一切还是那么关注。
  “听小陆子说皇上就一个人在御书房沉思，要么就在寝宫里看书，也没见有多少奏折，多半时间就是在发怔！”莲儿如实回话。小陆子是龙天浩寝宫承乾宫的侍衣，对于皇上的起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可能是遇到了烦心事吧！”不愿去想太多，怕自己忍不住去看他，柳涵玉深呼口气继续往前走。桃林小径的尽头便是广宁宫正门，她来到桃林边缘，未及出小径，眼晴便习惯性的看向宫门前的湖畔。
  当她的目光触及垂枝碧桃下的人影时，突然如遭电击，惊愕的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小姐，你看……”柳若莲惊讶的看着湖畔，此时龙天浩正挽着衣袖掬起湖水帮宗政无瑕净手。堂堂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帮一个疯子洗手，小姐在最得宠的时候也没得到过这样子的恩宠啊！
  龙天浩知道身后有人来了，却悠然地帮宗政无瑕洗净手上的泥土后才拉她一起站起身，回头就见柳涵玉站在桃林边上幽怨的看着自己。
  柳涵玉的目光从他和宗政无瑕交握的手上，转移到他的脸上，艰难的挤出一句话：“皇上怎么也在这？！”
  “朕不能来？”龙天浩反问，目光搜寻过她比半月前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心内生怜，松开宗政无瑕的手欲走向她，却见她连退数步。
  柳涵玉咬着唇问：“是不是臣妾打扰皇上了？”
  龙天浩闻言收回迈出的步子，微皱起眉道：“半月不见，涵涵没有别的话对朕说？”
  柳涵玉心里突生一股无名愤怒，“皇上想听什么话，自然有姐姐妹妹们说给您听，多臣妾一个不多，少臣妾一个也不少！恕臣妾无状了，臣妾告退！”忍着想哭的冲动，她转身冲入桃林。
  莲儿连忙向龙天浩行礼，而后急追入桃林。“小姐！等等莲儿！”
  她不理身后的莲儿，兀自掩着泪小跑在桃林中。
  “莲儿知道小姐心里难过！”莲儿边追着她边抱怨，“宗政小姐怎么可以这样，小姐这么护着她，明知道小姐为了她和皇上闹不和，她还和皇上……摆明了趁人之危嘛！”
  “莲儿！”柳涵玉驻足，回头制止婢女的话，“我现在心很乱，你不要说些有的没有的！”
  莲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跟上了她，不平道：“可是，刚才皇上还握着她的手……”
  “别说了！”柳涵玉不停的往前走，不让委屈的泪流出眼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龙天浩也许会喜欢上宗政无瑕的可能，可方才的情景——她不敢想，如果他真的喜欢上宗政无瑕了，她要怎么办？
  莲儿眼主子突然不出声了，担忧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了，回锦宁宫吧！”
  
第四十七节 天阶夜色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初夏的夜，凉风习习，露水犹带着轻寒。朗朗夜空星月交映，月光如洒的紫禁城内，多少宫院笙歌笑语和，多少宫院殿门深锁？柳涵玉倚身在白玉栏杆上，盯着远处惨白一片的月光，猜测今夜会是哪一座宫院最热闹。
  转眼间，她入宫已然一载，可别说是紫禁城，就连偌大的后宫各院她都未能一一辩识。她不知道哪宫哪院住着哪位妃嫔，也不想去知道，她只知道每当夜幕降临，灯火最辉煌，笙歌笑语传来的地方，必定是龙天浩逗留的地方。
  她的夫君是一名帝王，所以即使有怨有妒，她也要表现出端庄贤良的德。很早之前她就告诉自己这一点，强迫自己对后宫的是非视若不见，强迫自己不要将后宫的女子放在心上。她以为已经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妃嫔，成功的让自己消弥了妒心！直至看见他牵着宗政无瑕的那一幕，她才恍然大悟，那沾沾自喜的成功，只不过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在龙天浩心中的地位远高于后宫的任何女子罢了！
  柳涵玉借着月光，在锦宁宫主殿涵心殿前的玉阶上徘徊。想起了自己从昭仪到贵妃，从初入宫时处处受皇后姐姐为难到后来的宠极一时再到现在的失宠地位——她只觉得这一年自己仿佛演了一场好长的戏，开始的美丽，发展至高潮，然后又草草收场！短短的一年，她从不识得情为何物的少女，到体会爱人与被爱的宠妃，经历了自以为幸福的生活之后又被打回了原形，不同的是心境已经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