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谢大人！”云倩接过方子，往上面的瞄了一眼，然后折起收于袖内。
  “这是林某的职责！”林德荣说着，又提起了药箱，“林某还有要事在身，宗政小姐就请姑姑多照顾了！”
  “是！”云倩又送他来到宫门口。这些日子来，他每天都如此，来去匆忙，从不在此逗留久。但事实上，他是给王妃带来一些新的消息。
  这阵子，表面上她配合着林德荣继续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制造她再也好不了的假象！虽然她不知道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林大人为何要对太后阳奉阴违，但她知道如果王妃好起来的事被知晓，肯定有人会对王妃不利，所以她也乐于隐瞒到底！
  站在宫门口，林德荣对她拱手施礼，而后转身欲行。云倩在他转身的刹那悄声说道：“皇后常来这，我怕……”
  “云倩姑姑不用远送！”林德荣高声道，又悄悄对她眨眼示意她不必担心这个。“我自有主张！”
  心领神会，云倩也不再多言。“那云倩就不送了，大人慢走！”
  送走了林德荣，云倩回到内殿。待到紫英退下去后，她才悄悄拿出方才林德荣给的方子交经宗政无瑕。其实上面写的压根不是什么养脑安神的方法，而是有关龙天澈行踪和朝廷的一些动向。
  “王妃，云倩一定会助你离开这里！”她扶握着宗政无瑕的手悄声说。
  躺在躺椅上的宗政无瑕回握她的手，微微一笑要她不必再说，抬头望着屋外的大树，大树上知了的歌声此起彼伏，引诱她看得出神。
  “又在发呆了？”一身常服的龙天浩，突然晃到敞开的落地窗前。云倩被他吓了一跳，惊得跪下。“皇上万岁！奴婢给皇上请安！”
  “免了，你下去吧！”摆了摆手，龙天浩看向显然完全没有被他吓到的宗政无瑕。云倩依言退下后，他则从窗外跨进室内，在宗政无瑕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唤道：“瑕儿！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高墙的那一边，现在是什么样的景象了！她在心里回答，却没有正眼看他。
  美人对自己的忽视，龙天浩已经渐渐习惯了，并且不以为意。他闲适的靠在椅背上，微合上眼睑。他知道自己开始喜欢上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感觉很安详，被国事家事烦扰的心在她这里能够得到片刻安宁——如果说那夜是无意中来到广宁宫，如今他却每天期待着能忙里偷闲过来这里坐坐。
  “瑕儿，你知道朕为什么每天都来你这里吗？”许久，他忽然睁开眼来问她，但其实是在自问自答。“偌大的皇宫，朕的妃妾美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可以让朕倾谈的对象！连涵涵都不愿意陪在我身边，只有在你这里我才得以畅所欲言。”没错，宗政无瑕或许痴傻，也不言不语，她没办法为他分忧，但她却是个最好的听众！
  “乾元殿的事，许多人背后都在议论纷纷，各地方官不服朝廷调派拥兵自重！在这之前我就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但为了天下安定，我还是必须这么做！”连龙天浩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和她说话时已经省略了“朕”这个天子独有的自称。
  “有几个人试着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又有几个人知道那天我内心的天人交战？也许没有吧？连养育我二十几年的母后都不了解我，我还能奢望什么人了解？”说完他的脸海忽然闪过一个张爽朗的笑容——
  “大哥，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会不了解你？宗政元一直说你温文尔雅，牲畜无害，其实只有我知道你心里的伟大抱负，你也不是个软柿子，嘿嘿！”那是什么时候说的话？对了，那时他刚被封为康亲王，而龙天澈虽然没封王却进入了朝廷中枢机构并担任了三省长官之一的门下侍中一职。
  现在，那个最了解他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杀了！龙天浩仰起头看向窗外几可参天的大树，握成拳的手关节已经泛白。
  “皇上请用茶！”云倩端来茶水。
  龙天浩蓦的回头，神色有些厉。“退下，没朕的传唤不必过来伺候！”
  “是！”云倩垂下头，端着托盘姗然退出，心里拧了一把汗！她当然知道皇上不喜欢被打扰，否则也不会把汪公公留在殿外候着。可照皇上近来天在往广宁宫里跑的情形看，他和王妃这么独处让她非常不放心。宫里私下已经有人在猜测皇上可能会把王妃纳入后宫，但她不希望，很不希望这样子！
  王妃怎么可能会愿意委身给杀死自己丈夫的人？可如果皇上强要纳她入后宫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的，那时王妃情何以堪？云倩退下后，心里七上八下，始终想不出解围的法子。
  直到，她听见龙天浩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汪泉，备马！”
  发生什么事？云倩赶紧来到殿前，就见龙天浩牵着宗政无瑕的手出殿来。“去给你家主子拿顶纱帽来！”
  纱帽？要纱帽做什么？云倩依言回屋取纱帽，心里却纳闷。
  “回皇上，您要的纱帽取来了！”她把取来的纱帽递给他。
  龙天浩接过来，就直接将纱帽罩在宗政无瑕头上，而后牵着她往广宁宫外走。她于是连忙跟上。
  “我带她去一个地方，你们不用跟来！”龙天浩下达旨令。
  “皇上，您这样出去不安全，是否让人随行保护？”临出门口，已经探知圣意的汪泉本着义务提醒他。
  “不必了，朕微服出行，别太张扬！”
  “遵旨！”
  龙天浩带着宗政无瑕离开广宁宫没多久，舒太后就来到广宁宫。
  “皇上把瑕儿带走了？”听闻云倩报说，太后错愕，“他带去哪了？”
  “皇上骑着马，还让宗政小姐带上纱帽，看样子像是要出宫！”云倩回答着。
  “出宫！这皇上是越来越胡闹，看来哀家不能再坐视了！”舒太后摇着头回长宁宫，打算这两天把龙天浩召到长宁宫谈谈。
  事实上，乾元事变之后，龙天浩忙着收拾善后之事，除了晨昏定省其余时候已经很少到长宁宫，更别说和她一起议政了！
  
  晴空万里无云，烈日当空，知了长鸣，一波波热浪袭来，让路上风尘扑扑的行人燥热难耐。在临近皇城的主干道上，两匹马拉着一驾简陋的马车往皇城行进，眼看就要经过城门。与此同时，一骑骏马骑着两人驰出城门，和马车迎面擦身而过。一阵风扬起地上的尘土，也扬起马上人的纱帽，轻纱扬起的瞬间，惊世之颜乍现于人前，对面马车上刚好掀起的窗帘内传来隐隐抽气之声。
  龙天浩将纱帽扣回宗政无瑕头上，继续策马往南前进。
  而马车上——
  “怎么了？”白彦琪问一脸难以置信的紫竹。
  “是，是小姐……”紫竹惊讶得无法言语。
  “你说，英王妃和皇上？！”白彦琪惊讶不已，掀开另一边车帘往外探头，可惜方才的骏马已经驰远。
  “没错，是我家小姐和……皇上！”刚才同样从车窗看见外面的逸菊补充道。
  “皇上怎么会一个人骑马到这里，你没看错吧？”白彦琪仍是不信。
  “是真的，我们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已经半年不见了，紫竹兴奋得手舞足蹈。“我好想小姐！”
  “喏！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其它的事从长计议，有的是办法把你们家宝贝小姐带回来！”白彦琪道。
  说话间，马车经过皇城南门，带着白彦琪，逸菊和紫竹重回括别半载的皇城天京。
  
  此时已经是四月下旬，天气变得炎热无比，野外热浪涌动，而松风谷内却凉爽宜人。龙天浩带着宗政无瑕策马进入松风谷，沿着山间小道走了一会，及至路面变窄，马行不便，他于是抱着她下了马。
  宗政无瑕双足着地，面对着眼前景物说不出的熟悉，她仰头环视四周，不自主的就沿着羊肠小道往前行，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
  龙天浩将马栓住，见她怪异的举止，跟在她身后往松风谷的温泉方向行走。
  直至来到温泉前，宗政无瑕原本平静无波的脸渐渐发生了变化，不请自来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模糊了空洞的双眼！
  “瑕儿，下来啊！”龙天澈从水气氤氲的温泉里冒出头来对她招手。宗政无瑕破涕为笑，提起裙摆往前奔，浑然不觉脚下是不高不矮的崖岸。
  她的笑容展露，宛如雨后初阳，不用想龙天浩已经看到她眼中所见的情景。见她一步步走向危险，直至和崖岸还差半步之遥，他伸手将她拉回。“别过去，再走一步就没命了！”
  被他这一声喊，温泉里的龙天澈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宗政无瑕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摇头喃喃说着：“不见了，不见了……”
  “澈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龙天浩在她背后冷然的说，一边紧紧扣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往前走。
  “不，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死！”宗政无瑕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他一定是在跟我捉迷藏！”
  “我再说一遍，他已经死了，龙天澈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没有！”用力挣不开，宗政无瑕连脚也用上了，狠狠踹了龙天浩一脚。
  “女人，你听清楚了！无论你怎么逃避，他的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是事实！”她狠命的挣扎让龙天浩不得不出动双手钳住她的双肩。
  “我不听，我不听，不听……”她紧紧捂住双耳，挣扎不开他的钳制，只有失声痛哭。龙天浩只得钳着她的手，任她闹，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再挣扎，大哭转为低泣。